第八十一章 熟稔和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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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玉關坐在皇後娘娘下首,看著許知蘊仿佛皇後肚子裏的蛔蟲一般。
    皇後眼睛還沒抬起來,許知蘊的筆已經遞了過去,一會兒端茶,一會兒磨墨,竟無一處不對,不妥帖。
    顯然,她在皇後娘娘身上的用心極深。
    好容易到了晌午。
    “知蘊,你母親進宮和敏妃敘舊,你也要去看看吧?聽說敏妃宮裏素食一絕。你不必陪我在這裏,去敏妃宮裏和母親一起用餐去吧。”
    許知蘊聞言,從善如流的從皇後身側起身,來到皇後娘娘下首,恭恭敬敬一禮。
    “叨擾皇後娘娘半日,臣女深有所得,感激皇後娘娘體恤。臣女這便回母親身邊去了,待午餐過後,再來伺候皇後娘娘午休。”
    說著,便一禮過後,從善如流的轉身離開。
    仿佛沒有一絲雜念。
    隻是在轉身的瞬間,避開皇後和善的目光,瞥了一眼程玉關。
    程玉關對目光敏感,從案上的文書中抬起頭,卻看到一張微笑的臉。
    程玉關下意識回以微笑。
    …
    待許知蘊身影徹底離開,皇後才長舒一口氣,隨即看著程玉關,笑著招手。
    “到姨母身邊來。”
    程玉關這才有機會到皇後身邊。
    這位置在剛才,是許知蘊一直有意無意的霸占著。
    “安國公勞苦,在極南的邊陲之地駐守。此番他家眷進京,陛下特意款待,交代本宮要好好招待。許小姐也是個懂事知禮的,惹人喜愛,從不逾矩,又敏而好學,本宮便讓她跟在身邊打雜。”
    說著,皇後娘娘小小歎氣。
    “也許是本宮在宮裏養尊處優慣了,許小姐明明隨和謙方,卻總讓本宮覺得有些不自在。”
    “也不能說不自在,隻是有些過於拘謹了。一板一眼都是規矩,這樣的人,本是難得…”
    “難得”兩個字,皇後娘娘說的語氣悠長,仿佛帶著不同的意味。
    程玉關略有領略的點點頭。
    皇後跟程玉關向來是有話直說。麵對許知蘊這樣的女子,自然更是如此。
    說了兩句許知蘊,皇後便拋開這個話題,轉而問起程玉關並州風物。
    待聽到他們回程時,一天之內,經曆了雪、雨、晴三種氣候,皇後聽的更是目光異彩連連。
    “這天下間,也就是玉關兒你,能以女子之身,領略世間萬物。”
    皇後娘娘感慨中,夾雜著欣慰。
    伸手撫摸著程玉關有些風霜微黃的臉,比較起剛才許知蘊一身白到發光的皮膚,皇後娘娘心中又有些心疼。
    “很辛苦吧?”
    程玉關搖頭。
    “趕路,騎馬,都固然辛苦。但是跟沿路的風景比起來,那些辛苦都算不得什麽。”
    見外甥女如此,皇後便也不再糾結程玉關外貌那麽上的一點不足,轉而欣慰笑將起來。
    “勉兒在前朝奏對,又跟他父親關起門說了半日的悄悄話,這會兒晌午,也該讓勉兒歇口氣了。正好玉關也來了,來人,去請四皇子過鳳儀宮用餐。”
    有宮人聞聲而去。
    沒一會兒,卻見有人大步而來。
    卻不是李勉,而是陛下儀仗。身後不僅有四皇子跟隨,還有五皇子,以及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當然,還有許知蘊。
    程玉關和皇後對視一眼,心中莫名。
    剛才許知蘊還在,這一會兒的功夫,竟然就到了陛下身邊。
    “皇後這裏自然是管飯的,你們兄妹兩個今兒就在皇後這裏,嚐一嚐皇後宮裏的家常便飯。”
    陛下開口,聲音舒朗大氣,顯然心情很好。
    許知蘊連忙解釋。
    “並不是皇後娘娘這裏不留,是臣女趕去母親身邊,因此才錯過。”
    說著,許知蘊朝皇後娘娘歉然一笑,仿佛是覺得因為自己,讓陛下誤會。
    皇後不看許知蘊的眉眼官司,隻語氣如常的招呼宮人上菜,自己則起身,親自迎接陛下。
    程玉關緊隨其後,下了鳳塌,來到李勉身邊。
    陛下伸手,自然的托住皇後,兩人上座。
    雖然陛下一行來的匆忙,鳳儀宮中卻紋絲不亂。
    有條不紊的擺上桌案,供眾人落座。
    許知蘊上前一步,邀請程玉關同座。
    “程小姐,咱們一起坐好嗎?我第一次在皇後宮裏用餐,想要姐姐在身邊參照,這樣才心裏踏實。”
    許知蘊不知何時,來到程玉關身邊,小聲求助。
    看著許知蘊盈盈水眸中的懇求,程玉關坦然一笑。
    “皇後娘娘這裏沒什麽嚴苛規矩,許小姐第一世家女的名頭,哪裏會吃頓宮宴也要緊張,自在些就好。”
    程玉關主人似的說完,便抬腳走到李勉跟前,跟他同席落座。
    殿上眾人看在眼裏,許知蘊,五皇子,還有那個眼生的男子都盯著程落座,皇後卻笑著點了點頭。
    陛下更是朗聲一笑。
    “好,就該如此。你們秋天就要成婚,也該熟稔些才好,別總是太過客套。看來這一趟出去,你們都有所得。剛才勉兒跟朕說了,玉關對並州剿匪,助力頗大。你們二人能這般夫唱婦隨,相得益彰,很好!”
    此時,眾人早已經在自己的位置落座,聞言,幾人麵色各異,卻都笑著附和陛下點頭。
    “玉關姐姐真是有本事,不像我,從小連家門也不得出,隻到了京城,才得了母親允準出門。”
    許知蘊羨慕的看著程玉關說到。
    “哦?沒想到許石岐這個粗漢子,養女兒竟這般精細,竟是連門都不讓出了。想當年,他可不是個循規蹈矩的。”
    皇帝心情很好,所以隨口接話到。
    許知蘊聞言,羞澀一笑,陌生年輕人此時卻開口。
    “陛下有所不知,益州南,未開化之地。本地風俗,看到合心意的女子,便會搶走成親。父親上任之後雖然整頓有所成就,但是這邊民的野蠻,卻一時半會兒改不了。”
    說到邊民,顯然話題沉重起來,年輕男子卻話鋒一轉。
    “小妹自小生的花容月貌,還是在家中的好,出去了,怕不是要引得那些邊民爭的打起來?”
    這話一出,陛下重新開懷,大笑出聲,指著年輕男子。
    “虧你還叫知禮,簡直跟你父親當年一樣的厚臉皮。”
    “不過你妹妹知蘊,卻還算稱得上貌美,你也不算太過誇張。”
    許知蘊被哥哥和陛下說的臉紅,低著頭不再說話。
    …
    筵席上桌。
    李勉自然而然的給程玉關夾菜,又引得許知蘊驚訝開口。
    “四皇子看著麵貌不好親近,沒想到竟是個溫柔細心的人,還給程姐姐夾菜呢!果然是陛下教導出來的,跟陛下所為,一脈相承。”
    陛下聞言,又是哈哈一笑,將給皇後夾的菜放在皇後碗中,看向李勉,欣慰點頭。
    “總是是開竅了,不錯。克兒,你也要早些學起來。不然,怕是要比你四哥還要孤寡許久。”
    李勉聞言,神色如常的將菜放在程玉關碗中,眼鋒不動。
    倒是五皇子李克,拘謹一笑,被陛下調侃之後,下意識看了一眼許知蘊。
    這一眼被帝後二人看在眼裏,兩人相視,默契流轉。
    許知禮含笑冷眼旁觀。
    李勉和程玉關沒有過多關注。
    許知蘊卻低下頭,讓人看不清表情,自然也看不出態度回應。
    人多的時候,一頓飯就吃的久,吃的累,吃的沒滋味兒。
    好在程玉關已經習慣,獨善其身。
    跟李勉一起,好好的用餐。
    最後桌子撤去。竟然隻他們這一桌菜去了大半,別的桌,根本沒動幾筷子。
    顯然,這場小型的筵席,眾人心思各異,無心飯食。
    …
    筵席過後,許知禮將許知蘊帶走,陛下將四皇子五皇子帶到前朝,程玉關揮手,叫來梅玲。
    “去把剛才的素錦盤重新端上一盤,再來一碗八寶粥。午餐重要,娘娘有心事,也要吃飽了再想。”
    梅玲含笑答應著去了。
    皇後看著程玉關,卻是欣慰一笑。
    “真好。那年你初到姨母跟前的時候,隻會拿眼睛看,多的事情一件都不會管,不會做。這會兒,竟知道主動安排姨母了。”
    皇後娘娘開程玉關玩笑,程玉關卻不在意。
    梅玲很快將粥菜端上來,程玉關舀起一碗八寶粥,遞到皇後娘娘麵前。
    “您先墊墊再說話。”
    皇後見狀,隻得在程無關的目光下,好好的用了一頓。
    …
    “許家坐擁益州南,俯瞰整個益州。如今看來,怕是有些想法。若是前些日子的,從他們話裏話外,不難看出對五皇子李克的滿意。現在卻又突然緘默,對老四曖昧不清。勉兒我自然是放心的。就怕他們兄弟二人因此不合,甚至在外人的摻合下,推潑助瀾。到時候京城,又是一場風波。”
    皇後娘娘悵然說到。
    跟別人,自然沒影的事兒不好亂說。
    但是皇後執掌後宮多年,自然知道,一切的風波,都是從蓄意而起的小事逐漸擴大。
    因此心下惴惴。
    程玉關隻能安慰,“事在人為。”
    許家來勢洶洶,也許麵上和善,但是所作所為,那種意有所指又曖昧不清的模樣,任誰都看的出來,為今之計,隻能見招拆招了。
    告別皇後娘娘,程玉關沒有乘坐馬車,而是步行往家裏走。
    並州開闊,望山跑馬死。去哪裏都要騎馬。
    京城卻不同。
    四四方方的整齊街道,無非是多走兩步的事兒。
    悠閑的走在禦街之上,禦街空蕩蕩,隻有些小攤販,在禦街兩側的廊下叫賣。
    “小姐,咱們逛逛吧。”
    流雲跟程玉關去了並州一趟,對眼下京城煙火十分眼饞。
    程玉關隨她,一起在禦街之上慢慢閑逛。
    “姐姐可讓我好等!”
    突然,一陣有些嬌嬌的聲音響起,程玉關和流雲扭頭。
    竟然是許知蘊的馬車,等在街頭。
    許知蘊掀開馬車車窗,笑吟吟的看著程玉關。
    “禦街不到一裏地,妹妹卻等了半個時辰!”
    流雲聞言,小聲道。
    “誰讓你等了。”
    雖然小聲,但是眾人都聽在耳中。
    程玉關恍若未聞,這也是她的意思。
    許知蘊聽了,麵色不變,隻看著程玉關。
    “妹妹想請姐姐同程,不知姐姐是否賞妹妹這個麵子。”
    程玉關點頭。
    “我不愛坐車,許小姐要說話,不妨下來一起走走吧。”
    許知蘊臉上僵硬片刻,還沒說話,她身後的丫頭卻如流雲一般,麵露不滿。
    “我們家小姐嬌生慣養,在家中連繡樓都不常下,哪裏能走那麽遠?”
    許知蘊艱難阻攔,看著程玉關。
    程玉關卻不說話,隻看著許知蘊。
    許知蘊無法。
    她知道自己一貫的做法,程玉關根本不吃這一套,便緩慢下得馬車,和程玉關並排。
    “皇後娘娘真是天下女子楷模。姐姐去並州這幾個月,妹妹代替姐姐陪在皇後娘娘身邊從來沒有見過皇後娘娘紅臉。不管後宮有什麽突發狀況,皇後娘娘從來都是從容不迫,小妹從皇後娘娘跟前學到了不少東西。”
    程玉關聞言點頭,沒有多說一句話。
    倒是後邊的流雲暗暗撇撇嘴。
    “妹妹這裏,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姐姐答應。”
    突然,許知蘊停下腳步說到。
    程玉關也跟著停下,等著許知蘊的話。
    “妹妹在京城時間有限,姐姐能不能近來不要到鳳儀宮,給妹妹一個跟在娘娘身邊學習的機會。姐姐反正是娘娘未來兒媳。以後,有的是學習請教的機會。”
    “憑什麽??”
    流雲率先聽不下去,質問到。
    “主子說話,咱們先聽著便是。”
    許知蘊的丫鬟攔下流雲。
    許知蘊也目光灼灼的盯著程玉關。
    程玉關聞言,笑了笑。
    “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請,許知蘊小姐就不該說出口。不然話一出口,也是給自己沒臉。”
    許知蘊瞪大眼睛。
    她知道程玉關說話直接,沒想到程玉關說話,這麽直接。
    “姐姐,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時間寶貴,我不日就要回到益州…”
    程玉關笑。
    “你若回益州,在京城學的東西用到益州,難免水土不服。你若不回益州,久留京城,大家都在京城。天長日久的,有哪裏用的著這般著急?竟是想著獨占皇後姨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