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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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小叔叔家客廳,午飯已擺上了桌。
中間好大一鍋的鱔魚燉土黃瓜,然後就是家常的茄絲肉沫、長豆角燉五花肉、絲瓜炒雞蛋、蒸臘腸、土雞湯……等大家都上桌了,又上來了炒白菜秧子、香煎雜魚、韭菜炒豆米,最後還上了一小碟自己醃的辣蘿卜。
“這個是二叔最愛的辣蘿卜,手藝沒有當初我婆婆的好,就當吃個回憶。”容容媽媽在一邊做著介紹。
果然,席澤山伸出筷子,第一個夾的就是辣蘿卜條,輕輕咬了一小口,有點熱淚盈眶。
對,就是這個味道,脆脆的,香香的,有點小辣……
這是家鄉的味道,更是媽媽的味道!
“一路上辛苦了,先喝點菜粥,這個也是我學婆婆的手藝。”麵對一大桌子的菜,小嬸嬸連忙又給席澤山盛了半碗稀稀的菜粥。
“嗯、這個好、這個好!我建議你們都嚐嚐,這個不管我走到哪裏,都想念得慌啊!”席澤山接過粥碗,招呼大家都在開飯前先來一碗青菜粥。
羅正業馬上響應,給席母、席書顏……自己也盛上一碗。
其實就是很簡單的青菜粥,米少的可以照到人影子,青菜也少,米湯卻不少。但是很解渴,當然,席澤山吃的是情懷,而羅正業吃的是奉呈和巴結。
當年的羅正業,其實是連碗熱騰騰的青菜粥都喝不上的人,一直是冷饅頭和鹹菜……
“我還是喜歡吃鱔魚,而且最喜歡小嬸嬸做的鱔魚,哈哈……”席書顏卻不裝,把青菜粥都倒給了羅正業,自己去撈鱔魚,惹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這個菜本來就是專門給你做的,多吃點。”小嬸嬸連忙起身取勺子給席書顏加菜。
反觀席書容坐在自己家客廳裏,吃自己家媽媽做的飯,都像是在數顆數,一粒一粒的,生怕一次吃兩粒。
“你吃啊!”席書顏都看不下去了,直往妹妹碗裏夾菜。
“嗯嗯。”席書容似乎更加緊張,低頭吃飯。
她希望見到席書顏,想看看城裏大小姐到底是什麽樣子,想學。
可是又怕見到席書顏,與她相比,看看她吃的用的和陽光的笑容,席書容隻想找個坑把自己埋起來。
“顏顏別理她,現在學習壓力大了,都瘦成這樣還不好好吃,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留條子。留啥呢!怎麽留也趕不上顏顏姐姐,也不看看顏顏姐姐的媽媽是誰,她自己的媽媽是個什麽鬼樣子。”容容的媽媽笑著自嘲起來,也心疼的給自己女兒盛了一碗雞湯。
“小嬸嬸,你別打擊容容,隻要把容容收拾打扮一下,走出去人家肯定以為她就是我親妹妹。這些個堂親當中,容容是跟我最像的。”席書顏也理解小嬸嬸的低頭做小,但是過度了會讓堂容更加自卑。
“是的哦,她就是一心想考到省城的大學哦,想隔三差五去你們家走動走動,也沾沾顏顏姐姐的仙氣。顏寶,你就這麽一個妹妹,多教教容容。”說著,小嬸嬸還舉起牛奶敬席書顏。
“如果容容考到淩天的學校,就交給我了,可以直接住我家,哈哈……”席書顏與小嬸嬸碰杯,然後又讓羅正業敬小叔叔全家,一頓飯下來,好不熱鬧。
大概因為席書容剛剛出去找羅正業和席書顏回來吃飯,喊的太是“時候”,羅正業有些窩火,對席書容有些不爽。
大家都在討論席書容的時候,羅正業低頭吃飯,沒有半點參與感。
隻不過,看到小叔叔一家對席澤山全家都是百般巴結討好,有些為他們心酸。
原來就是血脈相連的一家人,也會因為發展好壞而分階級,也會有假意的巴結和討好。
吃完飯,席澤山夫婦上二樓主臥休息,席書顏帶羅正業到她的“房間”休息。
“全實木地板,小羊皮沙發,這平常如果不打理,也沒有現在這麽鋥亮吧!”羅正業上了二樓,更是覺得這哪裏是貧困縣,哪裏是農村……比他現在新裝的房子都洋氣講究啊!
“我小叔叔一家隻賺錢,不花錢,平常可節約啦,這也是我們回來才有這麽大一桌豐盛的菜。雖然這房子是我爸媽出錢蓋起來的,他們非要自己出錢裝修,估計全家的家當都砸在這個房子裝修上了。就像你說的,地板和沙發如果不打理就會馬上壞掉,他們除了做農活,還要花許多時間在家具的保養上。太要麵子了!也把自己給累苦了。其實我爸爸媽媽沒那麽在意的。”席書顏聳了聳肩膀,也有些無奈。
“可惜了,沒兒子繼承這豪宅產業了。”羅正業笑。
“悄悄告訴你,如果他們家真有兒子,可能我爸就不會出錢給他們蓋房子,也不會跟他們走這麽近了。看看我大伯家就知道了。”席書顏雖然快30了,但其實還是個單純的小姑娘,對羅正業完全沒有戒備之心。
“為什麽?你爸還重女輕男?”羅正業有點蒙圈。
“你以為他們為什麽要招上門女婿?你真是個好奇寶寶,等會兒去我大伯伯家,你就更能看出來了。”席書顏笑羅正業,然後又跟他聊了些工作上的事情。
此刻,席澤山夫婦倆就在他們隔壁房間,羅正業就算再饞席書顏,也不敢造次!
隻能咽著口水,強忍著全身燥熱的不安。
大概下午四五點,他們幾個人就在小叔叔的帶領下,步行去大伯伯家吃年夜飯。
“其實我跟大哥都商量好幾次了,大哥就是這麽倔,二哥能理解的吧?”邊走,小叔叔還是覺得不太妥當,還是嘀咕了幾句。
“沒事,沒事,他是老大,我們理應聽他安排。”席澤山搖搖手,與席夫人相互攙扶著慢慢走。
其實大伯伯家離小叔叔家沒多遠,幾個人緩緩前進,也就一刻鍾都沒有就走到了。
但這一刻鍾的路途,沿途都有鄉親的招呼,好像都跟席澤山非常熟一樣,總想拉幾句家常。
或者說席澤山好像並不是回鄉過年,而是下鄉走訪慰問一般。
往這裏一走,就能看出他與眾人的與眾不同。
大伯伯家竟然是這一條住宅裏最破舊的一家,連大門都隻是四扇木門拚在一起,隻有一層的大磚房雖然收拾幹淨,但跟小叔叔的三層小洋樓完全沒辦法比。
在左右兩家兩層樓的對比之下,顯得格外瘦小破敗。
雖然隻是一層的大平房,但還是打掃的窗明幾淨的。
木框窗戶上都擦拭幹淨,並張貼了大紅喜慶的“福”字。
屋頂上的瓦塊也翻新了,碼放整齊沒有缺失。
牆麵明顯打掃過,還刷了半人高的白色石灰水。
大伯母穿戴整齊,跟兩個兒子兒媳及孫兒們站在大門口,把來人迎了進去,然後大伯伯站在裏間等著眾人。
房前屋後打掃的一片樹葉也沒有,大門進去,大桌上擺放著整齊的水果副食。
再往前,就是祖宗的牌位。
兩側燃著蠟燭,果盤裏有供品,應該是放了幾天了,水果有點蔫巴。但同時也能看出,這一家平常就有供奉祖宗的習慣,除了春節不馬虎,平常應該也很用心。
“等著吃了年飯,你們來上香打點。”大伯伯早就知道今天羅正業作為毛腳女婿要上門認親,看了羅正業有眼神方向,有些不自在地解釋。
“大哥今年身體還好吧?”席澤山拉著大伯伯的手,關切地問。
這位大伯伯跟席澤山差不多高,但因為大幾歲,或者說是在農村裏勞作,背有些彎曲。加上黑瘦和滿頭白發,看上去像是席澤山的父親,而不是哥哥。
據席書顏說,他們兄弟之間,都隻相隔幾歲。
所以在羅正業看來,這個大伯伯什麽也沒做,內心就有些同情起他來。
“還好。前年中風後,這兩年一直在堅持吃藥,也還好。”大伯伯回答,但是張嘴,那蒼老的聲音和脫落的牙齒,又讓羅正業覺得他並不“好”,這些客套話隻是麵上說說而已。
大家在大伯伯的安排下落坐,羅正業被安排到了與席書顏坐在下席,與正席上席澤山夫婦對麵。大伯伯和大伯母坐在側席陪,小叔叔兩口子在另一側席陪。
大伯伯家的兩個兒子和孫子就與小叔叔家席書容坐到另一桌,廚房裏是兩個兒媳在做飯出菜。看上去,配合其樂融融。
“我當初說,老三那裏直接蓋五層,你們都搬過去得了,你又不聽。現在看來,整個村子都在往老三那邊挪,你成了村子裏最尾巴的一家了。”席澤山知道他說什麽都說不動大伯伯,但是每次都會舊話重提。
“這邊是老宅子,以前我們父母和我們兄弟三個一起長大的地方,我守在這裏,也是給你們大家守個念想。再說了,這裏也沒什麽不好,我兩個孩子都是快四十的人了,在這裏住慣了,還住不得樓房了。我們就在這裏守著,看著你們搞得好,我們跟著高興高興就行了。一輩子,快走完了,還折騰啥?”說著,大伯伯安排孫子跟兒子,到房前去放鞭炮。
“我們也看看吧。等兩個兒媳婦忙完一起上桌,才叫團圓。”然後,席澤山起身,帶著大家一起站到大門口,看幾個孩子在那個燃放鞭炮。
羅正業在家過春節的時候,吃年飯之前,家裏也燃放花炮。
這是個習俗,聽老人家講,燃放鞭炮是炸窮神,炸病神,炸邪神……
將一切不好的炸走,驅趕走,一心一意迎新春!接福納歲!
但自己家父親說家裏窮,別人家放我們家也放,隻是別人家放大掛的,他們家就放一小掛,一分鍾不到就炸完了,也不知道那些個邪神有沒有被“炸”走。
而席家大伯伯家裏,看上去家庭條件真是一般,卻買了百萬響大鞭炮,繞著屋前的小場子上好幾圈,點燃後炸了十幾分鍾才燃盡。
孩子們還跳在鞭炮中找沒有燃盡的再次點燃,再響……
“這掛鞭炮不便宜啊,得上千吧。”羅正業一邊望著燃放著的鞭炮,一邊跟大伯伯家的兒子大聲聊天。
“我也覺得沒必要,我家老爺子非得讓這麽弄。”同一輩的人,觀念也算一致,哪怕是大伯伯家兒子也覺得這鞭炮大的有點過了。
“你們倆不想活了嘛!居然敢當著我大伯伯的麵,討論我大伯伯做得事。”席書顏敲了敲羅正業肩膀,在一邊嘻嘻笑著。
果然羅正業一回頭,看到黑著臉的大伯伯臉上明顯寫著“不開心”三個字。
“你們小字輩知道什麽?把邪神都炸跑了,明年咱們家太太平平,沒病沒災。”大伯母趕快幫著圓,然後大家又笑了起來。
鞭炮放完了,大家就開始圍坐在一起吃飯了。
你一言我一語,討論得好不熱鬧。
隻有大伯伯,偶爾跟席澤山小聲說點這說點那,感覺情緒並不怎麽高。
按照風俗,席澤山帶領一眾小輩,給席家祖宗上了香,擺滿了新鮮供品。而且燃上了燈籠,一起去了祖墳。
祖墳其實就在村子裏的公墓裏,跟別人家的沒什麽區別,並沒有修多高多大。但是墓碑上,落名卻是不少,包括後來出生的孫兒輩,也都在上麵落了名。
就算是公墓,大伯伯和小叔叔也是經常來吧,打掃很幹淨,東西擺放非常整齊。
春節掃個墓,連酒水都帶了。
三兄弟或坐或立,說起了話,其他人都自行回避。
羅正業也是聽席書顏說才知道,原來她的爺爺和奶奶並不是老死,而是98抗洪那一年,沒走被洪水吞沒了。
當時席澤山正好是縣委書記,在抗洪現場指揮抗洪、泄洪、人員分流……
而爺爺和奶奶總是以高標準要求自己,生怕給兒子拖後腿,把先走的機會讓給其他村民,最後被泄洪區的水給吞沒了。
那時候,爺爺奶奶也不過七十多歲……
如果沒那事,現在90了吧。
當時,大伯伯和席澤山都是四十歲左右的人了,還打了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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