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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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芷溪走在校園裏,晚風很柔和,路過的女生宿舍裏,飄出沐浴乳和洗發露的香味。今天是周日,她決定給自己放個假。來到校外的清吧,柳芷溪點了一杯雞尾酒,坐在窗前,看著城市的夜景。
“怎麽一個人來了?”柳芷溪正低頭啜飲著,忽然覺得眼前有一片陰影。原來是田潤,坐在了她的對麵,擋住了她麵前的光。田潤沒有穿警服,一身休閑的打扮,劍目英眉,風姿颯爽。
柳芷溪笑笑,卻不想說話,她默不作聲,微微點頭,算作是回應。田潤見她不願開口,知趣地不再追問。舞台上,燈光錯落有致,歌手抱著吉他,輕輕彈唱那首《盛夏的果實》。
“也許放棄,才能靠近你。不再想你,你才會把我記起。”歌手的聲音有些沙啞,而柳芷溪覺得,自己的心正被四分五裂,喉嚨卻一陣苦澀喑啞,發不出任何聲音。
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田潤注意到了,悄悄遞給她一張紙巾。柳芷溪別過頭,擦拭了淚水,深呼吸一口,調整好情緒,然後努力微笑著回過頭。
她正想和田潤寒暄一下,打破這難堪的沉默。田潤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低頭看了一眼號碼,匆匆和柳芷溪打了個招呼,就快步走出了清吧。
柳芷溪會意地點點頭,繼續在座位上發呆。“因為我會想起你,我害怕麵對自己。我的意誌,總被寂寞吞噬。因為你總在提醒,過去它不會過去。有些幸福,不是我的。”
台上已經換了一個歌手,現在是一個清秀的大男孩,一邊演奏鋼琴,一般翻唱改編了的莫文蔚的《愛》。這首歌柳芷溪聽過很多次,可是現在聽,就像是一根刺,擊中她最脆弱而敏感的神經。
柳芷溪心裏一動,她立馬拿出手機,查找第二天去北京的高鐵票。暑假票源緊張,最近五天去北京的高鐵票,早已搶購一空。她懊惱地撫了撫頭發,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點開了江瀟涵的微信。
“瀟涵,你在鐵路係統有熟人嗎?可以幫我買兩張後天去北京的高鐵票嗎?”柳芷溪思索再三,正準備把微信發出去。她抿了一口酒,把微信內容複製粘貼,發給了洛橘。
不一會兒,洛橘就回複了微信,“芷溪小仙女,我問一下我家瀟涵啊。”柳芷溪看著洛橘可愛的加菲貓頭像,心裏一陣暖意。可是她又隱隱有些後怕,火苗可以給冰雪中的人溫暖,卻也可以把整個世界都燒毀。
柳芷溪又在清吧坐了一會兒,她抬眼看了看腕表,起身準備離開。舞台上剛才唱《愛》的那個歌手,悄悄走到她身旁,“可以加一個微信嗎?”
柳芷溪有些錯愕,他們是第一次見麵,而她也有些習慣了,美麗如她,聰慧如她,追求者自然不少。出於基本的禮貌,她沒有直接拒絕男孩,可是出於矜持和自我保護,她並沒有把微信給他。
“你好,我經常來這兒聽歌,我們會經常遇見的。”柳芷溪莞爾一笑,婉拒了男孩。不太明亮的光線下,男孩顯得有些拘謹而緊張,他卻沒有輕易放棄“我叫樸野,很高興認識你。”
柳芷溪走出清吧,星光熠熠,迢迢銀河光彩動人。漫天星辰下,盡管柳芷溪覺得自己孤苦無依、漂泊無定,可是一種由衷的幸福,在心底湧動。
雖然她的至親與她反目成仇,雖然她付出真心和愛的人,一次次傷害她。可是,柳芷溪還是由衷的幸福,這種幸福,無關於外物,隻是心底的一種安定,一種對生命最真誠的尊重和珍惜。
活著,就是這個世界,最好的禮物,最大的幸運。柳芷溪回到宿舍,葉子回來了。宿舍的桌子上,有兩個精致的花瓶,裏麵分別插著一束紅玫瑰,還有一束白玫瑰。
柳芷溪這才想起,今天是七夕節。這玫瑰,想必是暖陽送的了。自從上次暖陽和葉子告白,柳芷溪就沒有再單獨和他聊過。她不想讓葉子誤會,也不想讓暖陽覺得自己還有機會。
洛橘的微信發了過來,告訴柳芷溪車票的事情搞定了,她給了柳芷溪一個電話號碼,要她後天一早出發去高鐵站後,打那個號碼,到時候會有人帶她進站乘車。
柳芷溪呆呆看著桌上的玫瑰,雖然她在拚命壓抑自己,卻還是按捺不住,翻開了林素錦的朋友圈。果然,林素錦在朋友圈曬出了冷江和她共度七夕的照片。
照片上,林素錦和冷江,十指相扣,笑容甜蜜,仿佛天造地設的一對。柳芷溪的心,很痛,說實話,她羨慕林素錦,卻並不嫉妒她。羨慕,是因為東西本來就不屬於自己。
而嫉妒,是因為別人奪取了自己的東西。冷江救過柳芷溪的命,可是他從來不曾屬於柳芷溪。縱使他們的心,或許緊緊在一起,她也相信他對自己的真感情。
柳芷溪卻從不曾奢望過,可以與冷江攜手共度餘生。畢竟,他所有的山盟海誓、甜言蜜語,都悉數說給了林素錦。而對自己,隻是一句“沒有人可以傷害你”。
柳芷溪信了冷江那句話,他的的確確做到了,所以冷江並未有負於她。隻是他的心雖然在柳芷溪這裏,牽起的卻是別人的手。但是這又如何呢?世界上沒有道理,規定相愛的人,就必須長相廝守。
畢竟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和愛一樣重要的東西,比如親人,比如前途,比如責任。柳芷溪懂冷江,因為她自己也曾身不由己,所以她明白並且理解冷江的無可奈何。
柳芷溪去北京,不是找冷江興師問罪,也不是去找林素錦大吵大鬧,她的心在潮熱的晚風裏顫抖著,微微有些冷。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落實,有更醜惡的真相要去揭露。
臨睡前,葉子的心情看起來不錯,她哼著歌,一邊敷麵膜,一邊翻著專業書籍。柳芷溪看見何瑩的朋友圈,也曬了和辛晨曦的情侶照。朋友圈鋪天蓋地撒狗糧,柳芷溪的心情,卻莫名地好了起來。
剛才在清吧,柳芷溪還黯然神傷,觸景生情。可是此刻,她聞著寢室裏玫瑰淡淡的香味,忽而豁然開朗。生命如此短暫,為何不讓自己快樂而有意義地度過呢?
愛情不是生命的全部,柳芷溪愛過,恨過,痛過,也放過。她擁有姣好的容貌,有聰明的頭腦,生活之中,是是非非、人來人去,都是常態。
就算自己一個人,孤獨地走下去,她也不會泯滅對生活的希望和理想的追逐。柳芷溪有堅定的信念,她相信,孤獨的人生才是永恒的命題,她隻要守住這扇窗戶,遙望那輪皎潔的明月。
此生,無憾。
柳芷溪舒服地躺在床上,收到了田潤的消息。田潤告訴她,筱辰的父親,要帶筱辰去北京看心理醫生。柳芷溪心頭一鬆,她正擔心自己請假一個星期去北京,不知道裴倩會不會又刁難筱辰。
現在他們要去北京,筱辰和自己的父親呆在一起,想必是安全的。柳芷溪瞬間放下心來,把雙手枕在頭下,聽著耳塞裏的歌曲。寢室裏熄了燈,但是葉子的床頭有瑩瑩的藍光。
柳芷溪知道,葉子還在發微信,她估計是暖陽。葉子和暖陽,正處於熱戀期,恨不得每時每刻都粘在一起。柳芷溪忽然想,身邊的朋友們,相戀又失戀,失戀又相戀,而她始終是一個人。
蘇淮喜歡她,曾瀟喜歡她,冷江喜歡她,江瀟涵喜歡她,可是他們都和她交錯後,漸行漸遠。曾瀟永遠地離開了她,冷江要和林素錦訂婚了,蔣瀟涵和洛橘有了愛的結晶。
現在,似乎隻有蘇淮還在她的身旁。但是他們之間,因為太多的意外和巧合,命運之神把柳芷溪玩弄得太過疲憊,他們注定不會走到一起。就算重歸於好,那也不是愛情,不管蘇淮如何感覺,柳芷溪對他隻能是手足之情。
“祝你幸福。”柳芷溪在心中默念,她的確放不下冷江,但是既然無法終生相守,那就留給彼此最後的善意和體麵吧。柳芷溪沉沉睡去,沒有聽見葉子壓抑的哭聲,撕心裂肺。
柳芷溪早早起床,她要為第二天去北京準備行李。葉子睡得很死,到了中午還是沒有反應。柳芷溪有些擔心,幫她買了早飯,放在書桌上。可是等柳芷溪中午從圖書館回來,早飯依然原封不動。
柳芷溪叫了葉子幾聲,沒有人回應。門外傳來敲門聲,她打開門,居然是暖陽,暖陽看起來很憔悴,胡子拉渣,眼圈紅紅的。柳芷溪告訴暖陽,葉子還沒有起床。暖陽眼尖地看見,葉子的書桌上有一個小藥瓶。
他三步並作兩步走進室內,拿起瓶子一看,是一瓶安眠藥。
救護車急促地開到醫院,柳芷溪和暖陽一臉焦急,在手術室外等待。醫生給葉子洗了胃,但是因為服藥劑量過大,發現得又太晚,葉子還是昏迷狀態。醫生說,葉子能否醒來,很大程度上,要看自己的造化了。她有可能一輩子,都像植物一樣度過。
柳芷溪聽到消息,麵如死灰。她死死掐著自己的手,為什麽自己這麽笨,連一點端倪都沒有發現,沒有覺察到葉子的異樣。她把葉子當作知己,當作閨蜜,當作無話不談的摯友。可是,她從來不曾點亮一盞燈,去好好看看葉子的內心世界。她太過在乎自己的感覺,卻忽略了身邊人的感受。
柳芷溪無比自責,她知道葉子深愛著辛晨曦,她卻沒有鼓勵他們在一起。每當葉子和她訴說心事,她總是說些無關痛癢、冠冕堂皇的話語。她作為朋友,很失敗,作為妹妹,沒有把哥哥最愛的人,領到他的麵前。而如果當初,她多一些努力,葉子和辛晨曦的結局,截然不同。
走出醫院,柳芷溪彷徨無助,她不知道要如何和辛晨曦說這一切,也不知道如何告知葉子的家人。她遊蕩在大街上,說是要去買晚餐,卻一點食欲也沒有,也仿佛沒有目的地,隻是在街頭亂竄。“芷溪!”一個聲音如同閃電,劃破夜空,是冷江。
柳芷溪錯愕地回過頭,是他,真的是他。冷江,穿著白色的襯衫,雙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裏,微笑著,望著她。冷江的眼裏,神采奕奕,那是柳芷溪無數個黑暗至極的時刻,那樣渴望的光芒。
冷江慢慢朝她走近,一道電流,擊中了她的心髒。她有瞬間的喜悅,開心得忘記了所有,隻有麵前的這個人。仿佛世界和旁人突然消失,偌大的空間,隻有他們兩人。可是立馬,柳芷溪又回過神來,她下意識地往後退,和他拉開距離。
“芷溪,不要這樣。求求你!”冷江的笑漸漸凝固,他的表情痛苦而受傷。柳芷溪一陣心痛,她那樣想不顧一切撲進他的懷裏,放聲哭泣。她已經沒有了所有,不想再失去他,可是他卻從來也不是屬於她的。
柳芷溪停止後退的腳步,嘴角浮現一絲笑意,“冷先生您好,聽說您要訂婚了。恭喜您!”柳芷溪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聲音竟然是那樣平靜,甚至真的帶著祝福的意味。
可是為什麽不是真的呢?經曆了這麽多事,柳芷溪還是善良的。雖然世界上絕大多數人,如果得不到自己愛的人,寧願把愛人送給死神,也不願意拱手相讓他人。但是柳芷溪,平凡如她,卑微如她,卻渴望海闊天空、高山仰止。
她不是聖人,但是她想當撐起一個世界的人。隻有心大了,舞台才會大,能耐也會大,而後世界的半徑也會變大。因為她不甘於平庸,她深知隻有大格局,才會享有大眼界。
冷江盯著她,認真而深情。柳芷溪強忍著淚水,從隨身的背包裏,掏出一個小盒子。她打開盒子,拿出一包皺皺巴巴的巧克力糖紙,遞給冷江。冷江一臉驚訝,不知所以。
柳芷溪微微一笑,“物歸原主了。”冷江握著糖紙,是費列羅巧克力的包裝紙,已經褪色,看上去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了。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柳芷溪轉身離開。他望著她娉婷的背影,忽而想起了什麽,淚水湧上了眼角。
冷江默默站在夜色裏,看著柳芷溪的身影,越來越小,直至消失在視線。他摩挲著那盒費列羅糖紙,輕輕把它們放在心口的位置。他的心髒有力地跳動著,那樣堅強,那樣有力。這顆年輕的心,對未來有強烈的野心,卻也有似水的柔情。
他定定地仰望天穹,淚水落在地上,嘴角卻在微笑,“芷溪,求求你,等等我。等我那天,衣錦還鄉,給你一場盛大的世紀婚禮。我們長相廝守,再不分離。一生一世,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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