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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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最遺憾的,莫過於,輕易地放棄了不該放棄的,固執地堅持了不該堅持的。甄華放棄了什麽?太多太多,他放棄了一段原本可以長久的感情,他放棄了自己擁有孩子的權力,而這些都不過是冰山一角,在他人生的四十多年中,他放棄了太多太多,而他堅持著的事情又顯得那麽脆弱不堪,卑微而又無助。
他一個人在山頂,從清晨喝到黃昏,直到將一箱酒全部喝完,他才停止了狂飲,他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而最後,他跪在地上,爛醉如泥。
往事隨風,在這四下無人的夜裏,他的腦海中浮現了太多太多人的畫麵,可是最終,定格在了聞子心的畫麵上了,這是他的意識消失前,最後的畫麵。
若是能夠就此閉上雙眼該有多好啊,他的雙眼已經不願再睜開了,麵對這個世界,他做不到了無牽掛,但是他已經竭盡所能,剩下的,他已經不關心,或者說他已經不願關心了,更確切的說,他不敢關心,不敢麵對未知的結局。
生命本來就是一場奔波,一路的波折,不停地跨越,一路的艱辛,不斷的超越,一路上成長著、感恩著。生活這杯酒,需要慢慢來品嚐,喝在嘴裏你會感覺有些苦澀,但一旦咽下去就會變得香醇,而你將它飲完時,杯中的酒漬,也就是你人生留給世間的殘餘。誰曾見過有人想要抹去自己存在於世間的痕跡,而甄華偏偏就是這麽做了。
他明白人生是場荒蕪的旅行,冷暖自知,苦樂在心。不爭就是慈悲,不辯就是智慧,不聞就是清淨,不看就是自在,不貪就是布施,斷惡就是行善,改過就是懺悔,謙卑就是禮佛,守禮就是持戒,原諒就是解脫,知足就是放下,利人就是利己。希望在於心中,而他不可能永恒,結局既已注定,那又何必強求,何不就此消失。
人生有過大起,有過大落,嚐試過人生的酸甜苦辣,甄華的人生也算圓滿了,而這一出懸崖,就好似上天特意為他準備的安葬地,他保持著跪姿,爛醉如泥,卻也一心尋死。
可惜第二天一早,他還是艱難的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的膝蓋被粗糙的地麵劃出了鮮血,鮮血浸濕了地麵,一夜的跪姿讓他的雙腿已經麻木了,艱難的爬起來,又跌倒,又依靠著雙手的力量將身體撐起來,又一次重重的跌倒,這仿佛是故人對他拋下甄聞心的懲罰,重複了不知道多少次,他終於挪到了車上,靠在座椅上&nbp;,長長的噓了一口氣。
現在的甄華可開不了車,膝蓋上鮮血淋漓,雙腿的麻木更是讓他暫時成為了一個殘疾人。甄華似乎也忘了,自己為什麽莫名其妙的受了這麽重的上,直到透過車窗,他才發現了那一地的碎酒瓶,而他跪著的那塊地方,酒瓶的碎渣上都帶著鮮血,可是他似乎一點記憶都沒有了&nbp;喝酒斷片的事情不知道多少年沒有發生過了。
甄華當然記得上一次自己斷片是什麽時候,已經二十多年了,當年他的酒量也不過是三四瓶啤酒的量,可是高中畢業那一天,在謝師宴上他喝了足足一箱酒,然後第二天一早,他根本記不得昨晚發生了什麽。
根據許多人拚湊出的零碎的記憶,那一晚他將自己的懦弱彰顯得一覽無遺。那一晚,吃了飯之後,他們去了tv,根據同學們的描述,那一晚的自己從始至終沒有離開過聞子心的身邊,而且是以一副小孩子的嘴臉,躲在聞子心的身後,而聞子心似乎也沒有辦法。
這些都是同學們零星拚湊出來的,甄華自然是不願意相信的,隻不過後來根據聞子心的闡述,似乎也不離十,那一晚他喝醉了之後,躲在聞子心的身後,每一次有人要敬酒,他又會怯生生的偷摸出一瓶酒,然後給自己強行灌下去,還會把空酒瓶偷偷的扔到很遠的地方,似乎這就不是他喝的了一樣。
甄華想到那一次斷片,著實搞笑,那一晚自己做了什麽,他渾然不知,而這一晚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不過當年的自己醉酒後表現出的是怯弱的一麵,而昨晚的自己,看這一地的碎酒瓶,想必不可能怯弱吧,昨晚的自己恐怕就是展現了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粗暴的一麵吧。
其實真實的情況是,昨晚的他一言不發,心中滿是懺悔,喝完一瓶就將酒瓶狠狠地摔在地上,硬度7左右的酒瓶,每一個都被摔得粉碎,但是他從始至終都沒有開口,隻是在一杯又一杯的酒液中,迷失了自己,以至於把自己弄出一身傷,可是昨晚的他,卻是沉靜的可怕,沒有任何憤怒的痕跡,表情極度的平淡,但是每一個酒瓶卻都摔得粉碎。
而現在的他,無力的躺在靠椅上,他的車上沒有急救箱,仍在流血的膝蓋,他隻能撕開自己的衣服做一點簡單的處理,但也沒有多大作用,現在的情況必須要喊救護車,他可能還需要在醫院住很長一段時間。
可是他現在就連最基本的自救都做不到,這可是山區,根本沒有信號,而這一次出門,他也沒有帶衛星電話,而且這裏根本沒有食物和飲用水,用不了多久,失血過多、饑餓、脫水的症狀都會爆發,那時他就算對這個世界仍有留戀,也已經沒用了,一個人在在這種情況應該是必死無疑的。
他有想過尋死,但是他沒有想到,昨晚喝醉後的想法,在第二天一早就實現了,膝蓋上的鮮血仍在流淌,似乎有一些玻璃碎片紮進了肉裏,簡易的處理根本止不了血,而他現在能夠做的事情似乎也隻有躺在車上等死,就算想要掙紮,可是最基本的他也需要開車離開這裏,到一個有信號的地方,喊救護車,而現在他若是想要離開,所能依靠的也隻有這一輛車,可惜他的腿早已麻木了,哪還動得了?
於是他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自己死亡的那一刻,除此之外他什麽都做不了。他很渴,酒醒之後,他的嗓子幹得要冒火了。他很餓,昨天他喝了一整天的酒,除了一頓早餐,而今天他還滴米未進。可是這都比不上血液流失過多而產生的虛脫感。他清楚自己的生命在流失,真正的流失,他要真正的麵對死亡了,可是他卻沒有絲毫恐懼,他早已能夠坦然的麵對死亡了,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他也隻能無奈的一笑。
安靜的躺著吧,收納盒裏還剩幾盒香煙沒有開封,想到自己也剩不了多少時間了,戒煙也沒有了任何意義,索性放縱一回吧,虛弱的身體似乎連香煙的包裝都撕不開了,艱難的將香煙叼在嘴上,可是火機卻又開始與他作對,嚐試了幾次,打不著,又嚐試了好幾次,終於把香煙點著了,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了濃鬱的煙霧。
這處懸崖原本是,遠山連綿不斷,恰似一條長龍飛向天邊,群山重疊,層峰累累,猶如波濤奔騰,巨浪排空,猶如仙境,可是甄華在此待了一晚,卻是一片的狼藉,滿地的碎酒瓶,燒成灰塵的香煙以及鈔票,混合著他的血跡,這般景象根本不像是一個人弄出來的,就好像發生了一場混戰,極其血腥,極其暴力,可是誰又能想到,這隻是一個人喝酒後極為平靜的做出來的呢?
甄華的疲憊感已經在開始加劇了,而他無能為力,隻能一根接著一根香煙吸著,或許仍有不甘,但是他也放下了,得不到的就應該釋懷,無法守護的也就放棄,他不甘心,若是有更長的壽命,也許一切都能實現,可是他也同樣明白,命中注定自己隻能如此,便也不再強求了吧,就讓最後的這幾根香煙,送自己一程吧。
甄華一根接著一根,虛弱的身體在香煙的刺激下,似乎還恢複了幾分活力,不過甄華也並不打算做什麽了,打開了所有香煙的包裝,不斷從煙盒裏抽出香煙,從剛開始的三分鍾一根,到之後數十秒一根,他就像是一個銷煙機器,瘋狂的吞雲吐霧,虛弱的躺坐著,等待死亡的來臨。
或許正是因為麵臨死亡,所以毫不恐懼,他知道的,時間快到了,平靜的看著眼前的事物逐漸變得模糊,嘴上叼著的香煙已經燒到隻剩下濾嘴了,煙灰落在他的衣服上,他努力的吐掉了濾嘴,艱難的從煙盒裏掏出最後一根煙,用盡最後的力氣放在嘴邊,點燃。
香煙跟隨著他的呼吸燃燒,而他的雙眼已經合上了,陷入了休克的狀態,也就是所謂的假死,不過若是再不進行治療的話,那麽假死也就成了真死,隻是現在他可沒有治療的條件,在這荒郊野嶺,他已經沒有希望了。
可惜奇跡往往都發生在絕望的時候,而這時一台直升機穩穩的落在了甄華的旁邊,強烈的氣浪將甄華嘴裏那根香煙吹走了,同時吹走的還有狼藉的灰燼,而奄奄一息的甄華也被直升機上下來的人接走了。
甄華被抬上了直升機,以最快的速度趕往了醫院,而那個乘坐直升機趕來的人,此時正在以淚洗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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