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沉沒與上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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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徹底的黑暗再度鋪天蓋地襲來,漫入他的五官中緩慢流淌。他以為和之前一樣,他會沉沒在這漆黑的世界中,然而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幕幕畫麵,有他和反使者作戰、他和紙祖飛鳥他們在一起吃飯、在寢室上網的時候看到了有趣的東西拚命忍笑、撫摸著小天時難得的溫柔……毫無疑問,這是他的記憶。
    這要比預想的更加混亂,如同一座龐大的迷宮,卻能用紅線清晰標注出正確的道路:哪裏是他出生,哪裏是他的父親領養他,哪裏是一直住在這裏……絮絮叨叨的。但是,在記憶以外的,那到底是什麽呢?
    他的目光轉向那個詞,在半空中飄旋著,猶如細小的螢火蟲。
    “春待”。
    這個突然出現在他腦海中的、說不出是人名還是名詞的詞語。如果是一句話又太短而缺少其他結構,至少絕對是指什麽東西。但是他卻始終沒有印象,也回憶不起來。而一個有些恐怖的念頭從他腦海中緩緩升起——會不會,是那個麵生的男孩?他再度回憶著那個人的長相。雖然隻有一瞬,但此時印象卻莫名清晰了起來。那個人的皮膚似乎有些黝黑,隱約還有燒傷的痕跡,頭發很長而且亂糟糟的,似乎還有打結的,身上的衣物也破破爛爛,手指在袖口裏不安地動著。就好像是……
    ……
    眼組織的成員……?
    在吉高他們的口中,眼組織便是那種會將小孩扔到迦南外進行培養,優勝劣汰培養使者,最後將那些孩子送到基地進行使者的培養。這也導致了基地對於外來的使者資源十分警惕,背景都要查得一幹二淨。就像是川島莉珂,即使她的裏身份是永生會的“神子”,然而表身份仍然正常得無法挑剔。高橋和人之類的事情之所以會發生,也是因為眼組織過於隱蔽和善於偽裝。調查部至今仍有人手在持續對眼組織的消息進行觀測。
    但如果這樣的孩子,會是眼組織的成員親手培養出的……
    ……春待,嗎。他嘖了一聲。然而,現在可沒有更多資源用來投入對一個甚至沒留下存在痕跡的人身上,因此這種事必須和春待一樣,得不留痕跡地展開調查。
    就當他這麽想的時候,他的手被牽了起來。冰冷、無機質……有些透明的、藍色的手。他扭頭看去,隻見一個人……不,是一個由他的異晶所組成的他,牽起了他的手。眼睛的部分似乎被紮穿,什麽也看不清,就連表情也隱藏在凹凸不平布滿棱角的臉龐上。
    “……你是我嗎?”泉荒波輕聲道。
    這個人並未回應他,而泉荒波並不意外。他遇到的奇怪的事情比這更多。而那個人……輕輕握緊了他的手。
    “記住你的選擇。”
    這個聲音如同破碎的玻璃一般紮入了他的耳內。巨大的記憶宮殿在瞬間崩塌粉碎,巨大的碎塊砸在他的身上,把他的意識砸向無盡的黑暗中。
    泉荒波在病床上醒來。頭痛欲裂。他眨了眨眼睛,意外地還能看見。看樣子即使是將雙眼都挖出了,隻要沒有破損,就都還有複原的可能性,而那原本被眼睛所取代的手上的皮肉也緩慢愈合,被異晶所填滿。他歎了口氣,身體虛弱無比,手臂和胸口更是痛得無言形容。泉荒波剛想躺下,開門的吱呀聲便傳入耳中。他的手肘撐著病床抬眸看去。吉高詩乃舞雙手拄拐,跳著跑到他麵前來。
    “……你要扇我巴掌了對吧。”泉荒波閉上眼把臉湊過去。
    吉高詩乃舞什麽也沒說,她的眼眶發紅,嘴唇緊咬,眉頭皺得很深,拄著拐的雙手也不住顫抖。病號服穿得嚴嚴實實,但胸膛僵硬的線條卻仍舊無聲地敘述著她曾經經受過什麽。泉荒波的身體稍稍往邊上挪了些,索性整個人都躺在病床上了,聲音有些隨性:“坐下吧,你這樣站不好的。”
    吉高詩乃舞什麽也沒說,也沒計較性別之類亂七八糟的話題,便幹脆利落地躺上來,把拐杖往床頭櫃邊擺。她躺在被子上,雙腿疊起。狹小的病床有些擁擠,泉荒波不得不努力縮起身子給她騰位置。吉高詩乃舞抬手扒著他的肩膀把他拉扯過來,一隻打了石膏的腳麻木地放在床尾。
    “……你的腳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幹的。”吉高詩乃舞吐吐舌頭,“一下沒站穩,結果被吹好遠就摔倒了。還好隻是骨折,最近稍微注意一點安全,半個月就能好了。”
    “抱歉。”泉荒波不自然地別開視線。
    “有什麽好說抱歉的?我開玩笑的啦……你別往心裏去。”吉高詩乃舞擺擺手,柔順的單馬尾順在她的肩膀上,見泉荒波的餘光不住往這裏瞥忍不住開始偷笑,“你和以前一樣,我就放心了。也是我想太多,覺得你真的會變成那樣……哈哈,不過,還有一件事,泉,你……又變成了那樣啊。”
    吉高詩乃舞意有所指,而泉荒波心知肚明。上一次在對抗潮水時他也使用了這樣的手段。
    “我也不知道。……很奇怪。但是,之後我可能還要查一下眼組織的事情,到時候可能需要你幫忙。”泉荒波思忖片刻,還是沒將最核心的部分跟她說,他歎了口氣,目光終究還是整個往他身上瞟,最後索性一轉身直麵她的側臉。
    “之前也有提出眼組織和永生會應該有聯係的事情。”吉高詩乃舞點頭,“但是,為什麽要突然說這種話?你發現了什麽嗎?”
    “……總之我很在意就是了。”泉荒波閉眼,目光在眼皮之下微微遊移。
    “誒——好神秘哦?不過,力所能及的東西我會發給你一點點的,畢竟說不準也有用呢。”吉高詩乃舞笑道,“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話吧。‘特殊’就像是我們的使者體質,能夠凝聚成同晶子的異晶與核一樣,少見但引人注意。你就是這樣的人,會因為經曆過很多我或我們無法經曆的事情而變得特殊,也能發現我們無法發現的東西。”
    “這種話還真讓人不舒服……”泉荒波苦笑。
    吉高詩乃舞認真地抓住他的肩膀:“就是主角光環呀,主角光環!就是因為你是主角,你才能做到這麽多做不到的事情!”
    泉荒波聳肩:“那吉高,你呢?”
    “我啊……誰知道呢,大概是主角的師父這樣的人吧?”
    “是嗎,那也不錯啊。”
    “到時候你要拜師學我了!啊哈哈……”
    “嗚哇吉高師父嗎?好奇怪,要不還是算了吧。”
    “難道說你不喜歡同齡人……”
    聊天到此處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吉高詩乃舞到處亂看,試圖找個地方躲起來,連忙將泉荒波的被子一奪整個人裹進去縮成團。開門的護士急匆匆:“泉先生,您有看到吉高小姐在哪裏嗎?”
    “啊,我……”泉荒波剛想辯解,卻瞥到了邊上的一坨被子和床頭櫃的拐杖上,扯扯唇角,“您自己看吧……我不會用拐杖的。”
    “……泉!怎麽和你師父說話的!!!”
    吉高詩乃舞迅速起身,把雪白的被子捂在泉荒波臉上,護士趁機連忙抓住吉高詩乃舞的手好說歹說,等他勉強把被子扯下來的時候,吉高詩乃舞已經忙忙碌碌地在護士的幫助下拄好拐杖翹起自己的石膏腳準備走人。在往外一個勁像小鳥一樣往外跳時,她勉強穩住自己的身體轉過腦袋,輕輕眨了眨左眼。
    “請多指教啦,徒弟!”
    永生會,幾乎無人可知的核心部分,被稱作神龕的地方。東隼焦急地走來走去,直到畫麵上的最後一個顯示點也消失掉,她才鬆了口氣。沒有披上紅袍的她顯得更加銳利。樋口坐在茶幾上,隨意地翹起腿,蜘蛛趴在她的頭和肩膀身上。
    “所以,我們放出的信號也被他們破壞掉了。”樋口輕聲道。
    東隼歎了口氣,終於停下她的腳步,轉而靠在牆壁上微微閉上眼:“牧野還沒回來嗎?”
    “還沒,他還在和鶴大人說話呢。”另一個神子開口,話語中都是不耐煩,“……我真不明白,為什麽牧野的這個稱號要給他們這種外來人啊?明明最早的稱號是給牧野聖奈小姐的家族吧?就算是她突發疾病去世也沒有子嗣,也至少不能給這些莫名其妙跑到這裏來的……”
    “把你的唯血統論收起來些,青江!”樋口的手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茶幾,“聖奈小姐在死前說過,自己的稱號可以給任何人使用,說到底你也隻是沾了你父母的光!”
    “你……”青江說不出口,拳頭攥緊衝上來就要揍人,卻苦於樋口身邊的蜘蛛無法下手。
    東隼狠狠掃了一眼二人,他們知趣地不再說什麽。
    “我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彌補莉珂不在的漏洞。她的身體是最適合神明大人寄宿的搖籃,但一時被禁錮在使者那邊也不知道怎麽辦。隻有牧野在當時是真正接觸到了她,但當時情況危及,用臨時轉移裝置把自己帶走就是上限,已經不再適合將她帶回了,原本的牧野又是那個叛徒……因此隻能從我們四個中挑選。”東隼冷冷道,“現在最為危險、最容易被發現的地方已經被他們查清,剛好之後我們也需要暫時暫停一會兒招募和宣傳,需要把全部注意力和資源都放在召喚神明大人上。”
    “這倒是沒錯,也好把那些藏不住事的家夥趕出去。”青江不再置氣嘟噥幾聲,“不過牧野到底是什麽事啊,為什麽要和鶴大人去談?”
    “……我也不知道。平時我甚至都見不到鶴大人……”樋口的手指焦躁地敲打幾下桌麵,“不過你們也知道啊,牧野那家夥原來可是基地的使者,上麵多注意一點也正常吧?”
    三聲敲門聲響起,是他們規定過的每個人敲門的固定敲法,對應三下的是牧野。
    “進。”。
    東隼的聲音響起。牧野……或者說紙祖飛鳥平靜地打開門進入,他的脖頸上,一條蛇一般的項鏈無比顯眼。青江和東隼呆愣在原地,而樋口卻已經站起身來緩慢鼓掌。
    “恭喜你啊,下一代神子,牧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