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秀峰突如其來的操作，讓所有人都懵了。
    包括伊凡和葉甫蓋尼。
    伊凡臉色扭曲地看了看突然行大禮的張秀峰，又看了看張秀峰麵前的陳鹿思，思緒全亂了。
    他忽然就覺得。
    這個陳鹿思可能不像自己想得那麽簡單……
    而這個念頭剛升起來，他臉色就又變了變，突然反應了過來。
    自己好像被給了個下馬威……
    想到這。
    他回頭看了眼葉甫蓋尼，發現他瞳孔正在劇烈震動，顯然也被震懾住了。
    “……”
    伊凡看到這一幕，感覺跟吃了屎一樣難受。
    同一時間。
    夏鉞和陳鹿思麵麵相覷。
    最後，反倒是陳鹿思身後的林婉先反應過來。
    她悄悄往自己姐姐那邊挪了挪，然後揪了揪她的衣角，小聲道：“姐……這不像是很快能離開的樣子吧。”
    “……”
    林鶯沒說話，隻是瞥了眼站在陳鹿思身後，似乎打算伸手搭他肩膀的伊凡，眯起好看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
    這時。
    大概是聽到了林婉的聲音。
    夏鉞終於回過神來。
    “老張啊，你這是幹什麽啊，有外人在呢，再激動也不能這樣啊。”
    夏鉞看了眼懵了的陳鹿思，忍俊不禁地彎腰扶住張秀峰的肩膀。
    而夏鉞接觸到他的瞬間。
    張秀峰猛地一個激靈，從完全失去理智的震驚狀態中緩了過來，緩緩抬頭看了眼陳鹿思。
    陳鹿思哪有穿什麽道袍。
    而身前……哪有什麽祖天師。
    接著。
    他又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狀態，趕緊爬起來。
    隻是爬起來後，他依舊有些失神地看著陳鹿思，不知道在想什麽。
    “這是在幹什麽？”
    陳鹿思看向夏鉞，忍不住問了一句。
    他預想過很多結果，比如見這位龍虎山天師會被看出來，或者自己身上的道統會出現異常等等。
    總之，他幾乎把所有可能發生的事都過了一遍。
    唯獨沒有想過。
    這位張天師會啪的一聲給自己跪下。
    而且速度快得不行。
    他連躲都來不得及躲。
    “不清楚，這個等會再說，先進去吧，畢竟有外人在。”
    夏鉞聳了聳肩，不知道是不在乎還是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事，輕描淡寫就將這事給帶過去了。
    陳鹿思聞言看向張秀峰，發現對方隻是盯著自己，神色複雜，卻沒有開口的意思，隻能暫時放下，轉頭看向了身後那位鼻窄且高高隆起，身材中等，留著一頭淺棕色短發的年輕男人。
    剛剛他似乎想要說些什麽？
    “請問你有什麽事嗎？”
    陳鹿思問了一句。
    他對於洋甘菊聯盟的人沒有什麽好感，但也沒有什麽太大的惡感，所以語氣很平靜。
    但是。
    這平靜的語氣在伊凡聽來，直接就變成了某種威脅。
    一個能讓龍虎山天師下跪的人，正睥睨地看著自己，淡淡地問自己有什麽事。
    語氣毫無波動，仿佛在麵對一個螻蟻。
    嘖。
    給他裝到了。
    這樣的人，真想給他一拳！
    “沒……沒事，打擾了。”
    伊凡深吸口氣，然後放下手，搖了搖頭。
    陳鹿思微微蹙眉，有些不解。
    “夏鉞天策，好久不見。”
    這時。
    遠處的葉甫蓋尼終於反應過來，生怕伊凡說錯什麽，趕緊快步來到了陳鹿思身後，然後深深看了眼陳鹿思，最後跟夏鉞打起了招呼。
    說的還是地道的普通話。
    “……你誰？”
    夏鉞看著葉甫蓋尼，有些疑惑。
    葉甫蓋尼表情不變，解釋道：“……葉甫蓋尼，阿穆爾教區大司祭，曾經在邊界線的盟約現場見過伱。”
    “哦，舊禮儀派的人是吧，好久不見。”
    夏鉞笑了笑，打了聲招呼。
    葉甫蓋尼能看出來，夏鉞根本就沒想起來，但沒說什麽。
    另一邊。
    伊凡也看向了夏鉞。
    不過不等他自我介紹。
    葉甫蓋尼就主動開口道：“這位是伊凡司鐸。”
    “哦，你也好吧。”
    夏鉞點了點頭，但沒有太放在心上。
    顯然，他也沒記住伊凡。
    “……”
    伊凡再次跟吃了屎一樣難受。
    “歡迎你們遠道而來，先進去吧。”
    夏鉞等洋甘菊聯盟的人介紹完後，猶豫片刻，看了眼張秀峰，提醒了一句。
    張秀峰依舊呆滯地看著陳鹿思，完全沒反應。
    “算了，你們先進去吧。”
    夏鉞沒辦法，隻能重新看向葉甫蓋尼。
    “沒關係。”
    葉甫蓋尼猶豫片刻，搖了搖頭，然後組織了一下措辭，問道：“夏鉞天策，你身邊這位是龍虎山張天師？”
    夏鉞點了點頭：“對。”
    葉甫蓋尼又將目光投向了陳鹿思：“那這位就是陳鹿思先生？”
    “嗯。”
    夏鉞依舊點頭。
    葉甫蓋尼試探問道：“那不知兩人是什麽關係？剛剛……”
    “沒關係。”
    夏鉞笑著回道：“兩人也是第一次見麵，剛剛隻是發生了一些意外。”
    葉甫蓋尼：“……”
    伊凡：“……”
    你騙鬼呢！
    沒關係，第一次見麵能啪地一下跪下來？
    還是五體投地的那種？
    現在對方都還在呆愣地看著陳鹿思啊！
    兩人都覺得夏鉞不願意說實話。
    但這會他們也不好繼續問了，隻能先將內心的疑惑壓下去。
    深不可測啊……
    葉甫蓋尼最後看了眼陳鹿思，然後正準備答應下來，先進去天策府分部再說。
    但這時。
    張秀峰忽然開口了。
    他看著陳鹿思，略顯沙啞地問道：“你是陳鹿思？”
    陳鹿思點了點頭。
    “你真的是陳鹿思？”
    但張秀峰似乎不怎麽相信，又確認了一遍。
    陳鹿思：“……”
    夏鉞發現張秀峰的狀態越來越奇怪，也皺起了眉頭：“你不是看貓嗎？盯著陳鹿思幹什麽？”
    張秀峰聞言回過頭去，苦笑道：“夏鉞天策，你是不知道剛剛我看到了什麽。”
    “無論你看到了什麽，現在仔細看看，這位是陳鹿思，不是你口中的祖天師，都死多久的人了。”
    夏鉞指了指陳鹿思，然後道：“你是不是被景影響了？”
    “不可能！”
    張秀峰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接著無奈道：“夏鉞天策，你應該也清楚，那可是龍虎山的祖天師，開宗立派的頂級賦能者，能溝通天地，以生死為約，與神明共盟的人，無論是幻覺還是精神影響，隻要不經允許牽扯到他，肯定會被反噬的，哪怕是景，也沒有幻化他的能力。”
    夏鉞：“……”
    “你覺得我是你們龍虎山的祖天師？”
    陳鹿思這時候開口問道：“那現在我在你眼中是什麽樣的？”
    “很正常。”
    張秀峰重新看向他，回道：“所以我很奇怪，因為剛剛我確定自己沒看錯……你確定你是陳鹿思嗎？”
    “很確定。”
    陳鹿思看了旁邊安靜待著的林鶯和林婉，接著平靜道：“我就是陳鹿思，而從能力來說，我也做不到你口中開宗立派，溝通天地，以生死為約，與神明共盟的程度。
    我隻是一個滲血期的賦能者而已，所以你可能真的被影響了。”
    說到這。
    他頓了頓，將地上趴著的白貓給抱了起來：“或許，你該仔細看看它。”
    張秀峰沉默著看向被陳鹿思托舉起來的貓。
    同一時間。
    另一邊。
    伊凡聽到陳鹿思的話，愣了愣，然後閉上眼睛仔細感應了一番。
    接著直接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竟然真的才滲血……
    臥槽！
    差點給他唬住了。
    一個滲血期賦能者。
    司科蒲奇派的人跟見了鬼一樣？什麽猶如鬼魅，斯文托維特再世，無法阻擋的說法都出來了。
    這都是些什麽慫比啊！
    剛剛自己也是，竟然被鎮住了，竟然覺得對方深不可測！？
    剛剛的下跪明顯隻是誤會吧！？
    靠！
    伊凡越想越生氣，看著陳鹿思，胸脯起伏著，拳頭握了起來。
    但就在這時。
    突然。
    他注意到身旁的葉甫蓋尼踉蹌地退後了一步，瞪大眼睛，臉上布滿了驚恐之色。
    “你怎麽了？”
    伊凡愣了愣，剛開口問出聲來。
    葉甫蓋尼就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臂，死死鉗住。
    伊凡倒吸了一口涼氣，有些惱怒，剛想說些什麽。
    葉甫蓋尼忽然急促道：“先別說話，立刻退後，他手中的東西……是無數人的信仰集合體！”
    “……”
    伊凡看著乖乖被陳鹿思舉起的貓。
    另一邊。
    貓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視線，回過頭來，並輕輕叫喚了一聲。
    “喵~”
    “你在說什麽？”
    伊凡聽到貓叫，剛想轉回頭去，質問葉甫蓋尼。
    但他剛移開目光，世界忽然就褪色了。
    他眼角餘光中那本來小小一隻的貓，突然就變成了小山般的猙獰巨獸。
    祂麵目猙獰地喘息著，有些不自然地擠在陳鹿思和張秀峰中間，而陳鹿思，正把手搭在它的身體上。
    祂慢慢扭頭看向伊凡。
    伊凡身體一僵，眼睛慢慢瞪大，臉上也浮現出了驚恐的神色。
    作為教會體係的司鐸，沒人比他更了解信仰。
    而那小山般的巨獸，如葉甫蓋尼所說，確實是無數人的信仰集合體。
    ……每一根毛發，祂每一根雪白的毛發，都代表著一個人的執念。
    人造天國。
    這就是最貼切的形容詞。
    盯得久了。
    隱約間，甚至能聽到那些‘毛發’的嘶吼。
    國破後戰亂四起，生靈塗炭，親人離散，土地荒蕪，流離失所，生活困頓的場麵仿佛就在眼前。
    “……”
    伊凡注意到這一點，這次不用葉甫蓋尼提醒，開始主動踉踉蹌蹌往後退去。
    他竟然能將一個‘人造天國’抱起來！？
    就這樣抱起來！？
    伊凡越想，退後的速度越快。
    然後。
    直接一個趔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咚——
    他屁股和地麵接觸，發出輕響。
    正看著貓的張秀峰以及舉著貓的陳鹿思聽到聲音，扭過頭去。
    “你怎麽了？”
    陳鹿思有些疑惑地看著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的伊凡。
    你怎麽了？
    這句話很平常，但配合上那頭麵目猙獰的‘人造天國’，那就是兩回事了。
    這哪是滲血啊！
    這根本就是弗拉西奧斯再世……
    “沒……沒事，打擾了。”
    伊凡眼中的世界重新染上色彩。
    他看著陳鹿思手中重新變得乖巧可愛的貓，輕輕咽了口口水，搖了搖頭。
    “……”
    不知道為什麽。
    陳鹿思覺得這兩個洋甘菊聯盟的人不是太聰明的樣子。
    雖然，他因為雞鳴寺的事，勉強猜到了什麽。
    但他依舊覺得兩人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另一邊。
    夏鉞看了眼洋甘菊聯盟的兩人，沒有再出聲，而是任由他們震驚。
    他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天策府分部，然後忍不住笑了笑。
    姬莘……還挺聰明。
    “你能看出來什麽嗎？”
    陳鹿思給洋甘菊聯盟的兩人貼上不聰明標簽後，便移開目光，重新看向張秀峰，問了一句。
    張秀峰看著陳鹿思懷裏的貓。
    他眼中的貓倒是正常的，畢竟他不像慧昭禪師那樣擁有地利，這裏並不是龍虎山，剛剛白貓也沒有在祂麵前露出原型的念頭。
    恐嚇一次就夠了。
    “暫時看不出來。”
    張秀峰移開目光，搖了搖頭，接著道：“這件事可以往後推一下，我晚點可以慢慢看，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嗎？”
    此刻。
    他早就將景的事拋到腦後了。
    因為說到底，他想要的是道統，而不是一頭貓或者一頭景。
    而道統……正是祖天師一手造就的。
    張秀峰剛剛真的很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而他不覺得一頭景能模仿龍虎山的祖天師！他現在對陳鹿思更感興趣！
    陳鹿思有些奇怪：“什麽？”
    張秀峰沒有猶豫，直接伸出手，雙指虛空一捏……一張符篆驟然出現在了他雙指之間。
    那是一張一掌長，黃底紅字的符篆。
    陳鹿思愣了愣，仔細看了眼，發現張秀峰拿出來的符篆，跟他當時在幻境中看到的有些不一樣，這才鬆了口氣。
    “這是什麽？”
    “縮地符，我畫的……沒有符頭的縮地符。”
    張秀峰解釋道：“我曾經竭力想要模仿前人，去感應那些和祖天師共盟的神明，但沒有道統，無論我怎麽做，都無法下筆。”
    陳鹿思將視線從符篆上移開：“那你想讓我做什麽？”
    “添上符頭。”
    張秀峰將符篆遞給了陳鹿思。
    然後等陳鹿思接過符篆後，立刻就想要掏朱砂和筆。
    “咳，老張。”
    這時。
    夏鉞看了眼直勾勾盯著陳鹿思的伊凡和葉甫蓋尼，忽然咳嗽了一聲。
    張秀峰回過頭去，然後也看到了葉甫蓋尼和伊凡兩人，動作頓了頓，放棄了掏朱砂，隻是對陳鹿思鄭重道：“請一定要試試，然後告訴我結果。”
    “行了，先進去。”
    夏鉞有些不耐煩了：“別那麽婆婆媽媽。”
    說罷。
    他直接就往裏麵走去。
    陳鹿思看了眼張秀峰，想了想，還是收起了符篆，然後放下貓，朝林鶯和林婉招了招手，跟著走進了天策府分部。
    另一邊。
    伊凡和葉甫蓋尼看了看帶著貓的陳鹿思，接著對視一眼，神色有些複雜。
    事態完全出乎意料。
    兩人心亂了。
    這到底是什麽鬼東西啊！
    陳鹿思的情況比他們想象中還要複雜一百倍！
    他們之前的計劃完全失效了。
    這會他們甚至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最重要的是，現在已經來到對方家門口了，再商量什麽都晚了。
    兩人看著走進天策府分部的夏鉞和陳鹿思，猶豫了好一會，最終還是咬牙跟了上去。
    沒辦法。
    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同一時間。
    “你看。”
    姬莘坐在輪椅上，湛藍眸子透過落地窗看著下麵的場景，忽然輕聲道：“我就說好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