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 告禦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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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酒樓,陳堪一眼便在人群之中看見正主。
    那是一個三十歲出頭,一臉愁苦之相的漢子,看起來如同一位老農一般,但陳堪在他身上看出了行伍之人特有的彪悍之氣。
    “有意思!”
    陳堪自語了一句,心中大感意外。
    他本以為就是尋常的官場鬥爭,有人落在下風來找他借勢來了,倒是沒想到會來個軍伍之人。
    須知陳堪本身就是征戰沙場的宿將,更是縱橫官場多年未嚐一敗的老油條,來人什麽人根本瞞不過他的眼睛。
    陳堪看見了那漢子,那漢子自然也看見了陳堪,急忙快步上前,單膝跪地朝陳堪行了個軍禮。
    “末將潭州守備司常備都司劉廣,見過大將軍。”
    見來人就這麽毫不避諱的大禮相見,陳堪不由得挑了挑眉。
    守備司,乃是地方守衛力量,一般在千人上下,常備都司就是統領這一千人的主官,相當於軍中千戶。
    大明的兵製,經過永樂年間數次改革之後,已經非常完善了。
    軍戶製度基本上已經名存實亡,取而代之的是募兵製。
    而改革之後的大明的軍隊又分為三個部分。
    一類是邊軍,顧名思義,便是守衛邊境的軍隊。
    西平侯沐英手下的十萬大軍,還有江陰侯吳高手中防備北元的十萬大軍便屬於邊軍。
    其次是以京師三大營為核心的禁軍,禁軍的主要職責便是負責拱衛南北兩京。
    第三種便是守備軍,地方守備司,水師衛,都屬於守備軍。
    守備軍的職能比較複雜,戰時,他們是外出征戰的主力軍,和平時期,他們是守衛地方的重要力量。
    像這一次朱高煦率領出征的大軍,便是守備軍序列。
    上次隨陳堪遠征南洋的水師三衛,亦是屬於守備軍。
    陳堪有些好奇,潭州守備司的人找他幹什麽?
    心裏有些疑惑,但他並未表現在臉上,隻是微微頷首,語氣平淡道:“劉將軍請起。”
    但出乎陳堪意料的是,劉廣不僅沒有起身,反而從單膝跪地的軍禮變成了雙膝跪地的大禮。
    劉廣也不顧大街上人來人往,自顧自的朝陳堪行五體投地大禮。
    “大將軍容稟,末將此來,乃是為狀告潭州總兵北陵伯常坤,北陵伯常坤,連同地方官府沆瀣一氣,喝兵血,吃空餉,欺瞞朝廷日久,而今潭州地界六州一十七縣共九大守備軍司,守備軍力不足三千人,缺額足有六千餘,缺額之大,駭人聽聞,末將聽說大將軍與皇太孫殿下微服出巡,是以便服冒死來報,還請大將軍為吾等做主!”
    劉廣一邊說,一邊朝陳堪磕頭。
    陳堪則是瞬間愣在了當場,臉色更是肉眼可見的陰沉下來。
    他想過很多種情況,卻是沒想到,劉廣竟然是來告禦狀的。
    且所言之事,竟是如此駭人聽聞。
    一州地界九大守備司,九千人竟然隻有三分之一不到?
    如此駭人聽聞之事,大明立國以來,還從未聽說過。
    見陳堪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至極,劉廣急忙趁熱打鐵,連連叩首道:“大將軍,此事駭人聽聞之程度還不僅如此,潭州地方守備司這三千人,盡是老弱病殘,隻因常坤覺得養老弱病殘之花費比起蓄養青壯所花費的錢糧要少,一千青壯的口糧,便足以養活三千老弱,以至於潭州地方守備如同虛設,還請大將軍明察,還我潭州一個朗朗乾坤!”
    聽聞此言,陳堪更是忍不住眼前一黑,一股極大的怒氣瞬間從心頭浮現,直衝天靈蓋。
    九千大軍隻有三千,還是三千老弱。
    隻因養老弱比養青壯花錢!!!
    駭人聽聞,駭人聽聞!!!
    “還請大將軍做主!”
    聽著劉廣的哀求聲,陳堪深吸了一口氣,好半天才平複下心裏的怒氣。
    “你先起來,隨本侯進門再說。”
    說完,陳堪便轉身進了酒樓,隻是拳頭死死的捏緊,足以表明他此刻內心的不平靜。
    酒樓之內的眾人見陳堪這麽快就去而複返,不由得有些詫異,畢竟官場往來最是麻煩。
    直到看見跟在陳堪身後的漢子,眼中更是浮現出難以掩蓋的疑惑之色。
    但陳堪完全沒有給他們解惑的意思,隻是帶著漢子朝雅間而去。
    路過朱家兄弟的座位時,陳堪麵無表情的開口道:“你們跟我來一趟。”
    劉廣看清朱瞻基和朱瞻壑的麵容,正想給兩人見禮,但陳堪卻已經朝前走去。
    想了想,他還是決定先跟著陳堪。
    畢竟,手上真正有權力的人是陳堪,而不是兩位殿下。
    而朱家兄弟,在聽見陳堪說話的語氣之時,臉色就不由得一變。
    正如陳堪這個當老師的了解他們一樣,他們做弟子的,同樣了解自己的老師。
    陳堪大多數時候都是笑嗬嗬,哪怕是遇上了一些難題,也同樣很樂觀。
    而當陳堪的語氣變得平靜如水,聽不出一絲起伏的時候,那就代表陳堪生氣了。
    而且是非常生氣那種。
    兩兄弟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臉上看出了疑惑。
    老師總共就出門幾息功夫,回來就變成了這樣,發生了什麽事?
    但疑惑歸疑惑,陳堪有召,他們隻得先跟著陳堪進了雅間再說。
    兩兄弟起身跟在劉廣身後,四人進了房間之中。
    朱家兄弟把門合上,正打算發問,陳堪便率先開口道:“劉將軍,把你方才所說之事給兩位殿下再重複一遍。”
    “將軍?”
    聽見陳堪對那陌生漢子的稱呼,兩人更加疑惑了。
    他們此來,連地方官府都不想扯上關係,軍中就更不會主動湊上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有了陳堪的吩咐,劉廣也不扭捏,先是朝著二人行了一禮,便將剛才對陳堪說的那些話重複了一遍。
    而朱家兄弟聽著聽著,臉色就難看了起來。
    “砰!”
    劉廣道完來龍去脈之後,朱瞻基頓時一巴掌拍在木製的桌子上,怒聲厲喝道:“常坤,好膽!”
    朱瞻壑沒那麽大的反應,但一張小臉之上也是布滿了寒霜。
    吃空餉,喝兵血,這樣的事情在曆朝曆代之中都不是什麽罕見的事情。
    包括現在的大明,基本上每一支大軍之中都會有這樣的情況出現。
    但那些情況基本上還都在可控的範圍之內,九千人的大軍,缺額個幾百人乃至於一兩千人,這不是什麽大事。
    隻要能保證地方守備軍隊的戰鬥力,朝廷一般也就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潭州,九千人隻有不到三千人,缺額足足六千餘,關鍵那三千人還盡是老弱病殘,隻有一千人的配額和口糧。
    這樣的事情,即便是最為重文抑武的大宋朝都沒有發生過。
    但偏偏在自詡盛世的大明朝出現了。
    駭人聽聞,實在是駭人聽聞。
    劉廣說完,便一臉忐忑的站在一邊,他能感受到眼前這三位大人物的怒火。
    畢竟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太嚇人了。
    氣氛沉默良久,陳堪靠在椅子上,看著朱氏兄弟,問道:“這件事情,你們怎麽看?”
    朱瞻基咬咬牙,惡狠狠的說道:“如此駭人聽聞之事,縱觀曆朝曆代從未聽聞,這是我大明朝的恥辱,若是傳出去,這將會是我大明最大的醜聞,常坤,該殺,不殺不足以平民憤,還有潭州地方官府,該死,都該死。”
    朱瞻基眼眶通紅,言語之間的殺意更是難以抑製。
    朱瞻壑沉吟片刻,開口道:“老師,此事牽扯的人隻怕不少,弟子以為,當先按兵不動,上報皇爺爺處理。”
    “皇爺爺就不該廢除皇祖定下的那些酷刑,常坤這樣的人,若是不將他剝皮充草,不足以警示世人!”
    朱瞻基咬著牙補充了一句,他實在太憤怒了。
    喝兵血吃空餉他都能理解,但常坤的所作所為,已經完全超出了他能容忍的極限,這完全就是在挖大明的根基,叫他如何能不憤怒。
    陳堪靜靜的聽完兩個弟子的意見,不由得微微皺眉。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同樣也很憤怒,但朱家兄弟的表現,未免有些沉不住氣了一些。
    想了想,陳堪轉過頭看著劉廣,問道:“你方才所言之事,可有證據?”
    陳堪發問,劉廣急忙上前拱手回道:“回大將軍的話,此事不需要證據,大將軍隻需到軍營之中走上一圈,便能知曉一切。”
    陳堪點點頭,繼續問道:“你今日來見本侯之事,可能瞞得過常坤和潭州府衙之耳目?”
    劉廣搖搖頭,苦笑道:“大將軍容稟,潭州官府與那常坤早已沆瀣一氣狼狽為奸,末將今日雖是便裝來見,但想要瞞過他們,隻怕是很難。”
    陳堪皺眉道:“那你的妻兒老小又該如何自處?”
    聽見陳堪一語直至核心,劉廣的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但仍是沉聲道:“大將軍,末將是大明的將領,來此之前,便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至於末將的妻兒老小,事到如今,末將也隻能厚顏請大將軍出手庇護,還請大將軍可憐末將一顆拳拳愛國之心!”
    劉廣說完,再度朝陳堪下跪,將頭磕得砰砰作響。
    陳堪點點頭,對著朱瞻壑招了招手,在他耳邊耳語幾句,朱瞻壑和的臉色瞬間變得嚴肅起來,隨後小跑著退出了房門。
    “你先起來吧,你的妻兒老小,本侯可出手庇護,至於你,這些日子便暫時跟在本侯身邊聽用。”
    聞言,劉廣大喜,不住的朝陳堪磕頭,激動道:“多謝大將軍,多謝大將軍。”
    陳堪嗯了一聲,對他擺手道:“你先出去,本侯已經讓漢王世子去安置你的家人,若是常坤的人還沒下手的話,你們很快就能團聚。”
    “多謝大將軍,多謝大將軍,末將,末將有死而已,此生定死報皇恩。”
    劉廣一邊說著感激的話,一邊慢慢的退了出去。
    早已得到朱瞻壑知會候在門外的王燦立即帶著幾個親衛護住了劉廣。
    “劉將軍,這幾日您的安危將會由我們兄弟負責,還請劉將軍寬心,有我們在,誰也不能將您怎麽樣。”
    “有勞將軍,不知將軍如何稱呼?”
    “某家王燦,添為大將軍親衛。”
    “......”
    王燦帶著劉廣遠去,守在門外的親衛立即合上了房門。
    雅間內,隻剩下了陳堪和朱瞻基二人,陳堪以手指敲擊桌麵,麵露沉思之色。
    朱瞻基心頭的怒火還未壓下去,見陳堪竟然還有心思沉思,不由得開口問道:“老師,常坤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咱們不立即采取行動嗎?”
    陳堪沒搭理他,隻是自顧自的沉思。
    見老師不理會自己,朱瞻基更加氣急。
    “老師,您說句話啊!”
    陳堪抬起頭,不滿的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我知道陛下給你安排了護衛,但此事謎團太多,在沒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如何之前,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朱瞻基一愣,原本充滿了憤怒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赧顏起來。
    “還真是什麽都瞞不過您,其實皇爺爺也沒給弟子太多人,就是夠用。”
    陳堪翻了個白眼,懶得理會朱瞻基的凡爾賽。
    朱瞻基兀自辯解了一句之後,臉上忽然露出明悟之色,皺眉問道:“老師,您的意思是,此事還另有隱情?”
    陳堪無意識的敲擊了一下桌麵,搖頭道:“劉廣所言之事定然是真的,常坤聯合地方官府貪墨軍餉吃空餉一事,隻怕比他說的還要嚴重。”
    “那老師您還在等什麽,直接先把常坤拿下,地方官府的官員也一並拿了,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朱瞻基的話音剛落,陳堪便順手將桌子上的酒壺朝他砸了過去。
    “愚蠢!”
    陳堪先是怒罵了他一句,隨即沒好氣道:“用你的豬腦子想想,你拿了常坤,拿了潭州一應官員,那潭州怎麽辦,你去當知府嗎,還有,這個劉廣這麽不對勁,你就沒看出來一點?”
    被陳堪這麽一罵,朱瞻基也反應過來,急忙將方才接下的酒壺放回桌子上。
    小心翼翼的湊到陳堪身旁問道:“老師,劉廣也有問題?”
    陳堪再次白了他一眼,問道:“你見過有人連妻兒老小都不顧了,也要冒險揭發別人的人,還是說你覺得真的有出淤泥而不染這回事?”
    朱瞻基一怔,理智瞬間回歸。
    “這麽說來,這個劉廣還真是有大問題。”
    陳堪再度點點頭道:“就算劉廣當真是一個憂國憂民的聖人,隻怕此事也不是他所說的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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