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樓外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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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城,西城門豐豫門外,豐樂樓。
豐樂樓據西湖而建,千峰連環,一碧萬頃,柳汀花塢,曆曆欄檻間,而遊橈畫舫,棹謳堤唱,往往會與樓下,湖光山色盡收眼底,為臨安城士民的一處遊覽勝地。
比起北宋時汴梁城的“豐樂樓”,臨安城的豐樂樓更像是一處園林。樓中有修砌的月池,梭門,奇花異草,涼亭多座,另有秋千等物,寓玩遊和餐飲於一體,相當於後世的豪華酒店。
歡歌笑語,絲竹管弦之聲不斷,觥籌交錯之下,一片盛世繁華景象。
摩肩接踵,笑意盈盈,趙竑進了酒樓,不由得一陣恍惚。
曆史上臨安城有一百多萬人,繁華富裕之下,醉生夢死,苟安江南。卻不知道,蒙古人的滾滾鐵騎,就要踏碎這虛假的繁榮。
臨安城成為南宋都城後,臨安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好奢之風達到頂峰。時人陳造在《遊山後記》中寫道“今為帝都,則其益務侈靡相誇,佚樂自肆也。”《夢粱錄》的“麵食店”條中,吳自牧稱都城人“嬌細”;《武林舊事》的“作坊”條裏,周密則以“驕惰”二字形容都民。他們的“嬌”與“驕”,便源於都城一貫的奢靡風氣。
南宋的奢侈之風,既是官僚豪強醉生夢死的本質呈現,也是南宋都市經濟文化空前繁榮的縮影。南宋朝廷官府倡導善舉、關注民生、同情民苦,因此南宋民風,尤其是臨安府的民風,一是奢靡,二是淳樸。
集全國之賦稅,各路之物品,供臨安城一地享用,紙醉金迷,恍如浮世。
就像這酒樓內,桌上的鳥籠蛐蛐盒到處都是,俱是錦衣華服的富商巨賈、達官貴人,滿頭珠翠的淑女貴婦所攜。談笑聲雜著昆蟲、鳥叫聲,聲聲入耳,喧嘩浮躁。
這可比後世的廣式茶樓熱鬧多了。但臨安城的繁華之下,猶有凍死者,大宋其它各路州府,那些邊地僻壤,民生如何,可想而知。
“殿下,這裏可是一飯千金。在這一頓,可頂百姓辛苦一年。”
在趙竑對麵忐忑不安坐下的李唐,局促不安之餘,黑著臉問道。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位花花殿下,才改頭換麵了幾天,又混跡到這酒色場所來了。
“李唐,你還知道民生疾苦,很好。我也就是體會一下,以後不會再來。”
趙竑微微有些尷尬,訕訕回道。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隻把杭州作汴州。”
詩詞中的“樓”,指的就是“豐樂樓”。既然來到這個時代,自然是要見識一下了。
李唐黑著臉,暗暗心疼。
豐樂樓這銷金窟,你老人家以前來的還少嗎!
高低貴賤,尊卑有別,自己以前好像沒有跟著趙竑同桌享受過。今天就好好吃一頓,反正不是自己花錢。
二人找的是二樓臨窗的位置,可以看到西湖湖光山色,臨近年關,西湖各處男男女女,遊人如織,不知多少。
豐樂樓是臨安城數一數二的大店,一般普通百姓,不能輕易登樓上閣,隻能是在樓下入座散席。隻有那些富商巨賈、權貴人家,才能為所欲為。
“李唐,看起來,你好像不太喜歡這裏。”
趙竑看李唐有些拘謹,關切地問道。
有些人天生不喜歡人多嘈雜的地方,喜歡清靜。也許這個李唐,就是這種性格。
“殿下,小人隻是個國公府侍衛,一個月十貫錢的餉銀,哪裏能來這種地方?小人一年掙的,也不夠這裏吃一頓!”
李唐的話,讓趙竑輕輕點了點頭。
在這裏吃飯,猶如後世的五星級酒店,開瓶酒就是八二年的拉菲,普通百姓三四千的工資,誰舍得去這些地方消費。
“李唐,今天來都來了,好好吃喝,我買單!”
趙竑豪爽地一笑,有些嘚瑟。
身為皇子,他一個月的俸錢就好幾百貫,吃穿用度賞賜也多。和以前那個月光族相比,現在終於體會了一把土豪揮金如土的快感。
“殿下,小人這身份,能和殿下一起飲酒已經不錯了。飲酒就不必了,以免誤事。”
李唐趕緊推辭,一本正經。
趙竑看他危襟正坐,腰杆筆直,一板一眼,暗暗佩服。
“李唐,你要是去軍中,一定是個好軍人!”
“殿下,小人本就是金槍般的禁軍。不過自家父去世以後,小人無權無勢,也就隻能在……”
李唐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小人不是這個意思。你不要往心裏去。”
瞧這話說的,似乎趙竑這裏狗屎堆似的。
“懷才不遇!你有才華,可惜沒有機會。”
趙竑擺擺手,不以為忤。
“這麽說,府上的侍衛,都是殿前司的禁軍了?”
要是這樣的話,李唐可能是殿前司指揮使夏震的手下,心腹也不一定。夏震又是史彌遠的死黨,這樣的話,可是要提防著點。
“殿下,不錯,其他幾個侍衛都是殿前司的禁軍,許勝是招箭班侍衛,胡大頭是銀槍班侍衛,身手都不錯,也是當今官家欽點,殿下不用擔心府上的安全。”
李唐的黑臉上,不知不覺浮起一絲傲色。
“失敬失敬!辛苦了!”
趙竑趕緊拱手,肅然起敬。
中南海保鏢保護自己,真是受寵若驚。
“殿下,尊卑有別,你無需如此。要不然,小人可就坐臥不安了。”
李唐黑臉通紅,不自覺又站了起來。
“坐下,坐下。”
趙竑給李唐倒了一杯酒,自己端起了酒杯。
“咱們喝一杯,就一杯,意思一下就行。”
李唐不得已,恭恭敬敬和趙竑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殿下,我還能飲點酒,許勝就不行,幾杯酒下去,他就會打醉拳,耍酒瘋。殿下要是帶他出來,千萬不要讓他飲酒,免得鬧出笑話!”
李唐小聲說道,趙竑哈哈一笑。
“怎麽沒有把這家夥帶出來!”
他本來想叫那個田義來,但生怕打攪別人。尤其是年關,老百姓都挺忙的。
“李唐,你上次說你爹已經過世,那你家裏還有哪些人?日子怎麽樣?”
趙竑給李唐又倒了一杯酒。
既然能喝,就多喝幾杯,正好去掉身上的拘謹。
就這一二十度的果酒,估計也喝不倒人,最多放幾次水而已。
“殿下,小人家裏還有老母、混家,兩個年幼的兒女,一個滿歲,一個三歲。老母和混家平日裏做些針線活維持家用,還過得去。”
李唐輕聲回道,不自覺又喝了一杯。
趙竑以前,絕不會帶他們這些侍衛同桌吃飯,更不用說問這些家長裏短了。
趙竑點了點頭。曆朝曆代,底層老百姓的日子,都不好過。
“李唐,好好做事。相信我,生活一定有奇跡!”
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救不了世人,幫助一下身邊人,自己應該還是有這個能力。
“殿下有心了!殿下還是要韜光養晦,收斂一下鋒芒。史彌遠權勢滔天,殿下不必和他硬來。等殿下登基,有的是機會。”
李唐板著臉說道,趙竑讚賞地點了點頭。
“李唐,你說的沒錯,我會謹慎的。”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順順利利登基?
各種除人聲以外的各種動物叫聲傳來,趙竑不由得眉頭一皺。
“李唐,我看這裏吃飯的人,鳥、蛐蛐、貓狗等等,你家裏沒有養嗎?”
玩物喪誌,從這些南宋中上層階級的身上,他看到的滿滿的都是失望。他放掉了自己府上所有的鳥獸蟲魚,但沒有幾個人會像他這樣。
如果這個時代也有一個“漂亮國”,估計外竄的權貴階層不比後世少。
“殿下,小人哪有錢去養這些玩意?不過黃貓倒有一隻,卻是為了防鼠。富貴人家養蛐蛐,大多是為了關撲。有時候鬥一次下來,何止萬金,傾家蕩產的都有!”
李唐沒好氣地說道,眉頭緊鎖。
鬥蛐蛐在南宋流行,曆史上的賈似道就被稱為“蟋蟀宰相”,也不知是真是假。至少從李唐口中得知,鬥蛐蛐鬥的是賭博,此言不假。
“除了鬥蛐蛐,還有鬥茶。鬥茶包括鬥茶品、鬥茶令、茶百戲等,上起皇帝,下至士大夫,無不好此。鬥茶勝負的關鍵,一看湯色,二看湯花。茶水的顏色,一般標準是以純白為上。而水痕出現的早晚,就成為決定湯花優劣的依據……”
李唐介紹的仔細,趙竑卻聽的頭大。
喝個茶都能喝出這麽多花樣,鬥蛐蛐風靡一時,血氣消融在了聲色犬馬之中,亡國也就不足為奇了。
看趙竑似乎心不在焉,李唐果斷閉嘴。
他卻不知道,趙竑對這些事情天然的反感。
趙竑遲疑了片刻,忽然低聲問道
“李唐,你說說,我和史彌遠二人,還有沒有調和的餘地?”
趙竑的話,讓李唐一愣,他看了看趙竑,猶豫道
“殿下,你和史彌遠又沒有深仇大恨,坐下來談談應該不難。不過,史彌遠權傾朝野,可是個狠角色,殿下還是要小心些。”
李唐的回複,讓趙竑啞然失笑。
史彌遠雖然跋扈,但不至於廢黜皇子,這是這個時代大多數人的看法。他問李唐,那是白問。
他在史彌遠心裏,早已是心腹大患,欲除之而後快。不過,有句話李唐沒有說錯,史彌遠是個狠人,狠起來連史彌遠自己都害怕。
兩名寬衣緩袍的儒士走了過來,經過趙竑桌旁,其中的三旬清秀儒士無意中看到趙竑,驚訝之餘,停下拱手行禮。
“殿下,你也在這裏!”
“胡先生,好久不見。”
李唐趕緊站起身來,給胡夢昱行禮。
他知道趙竑最近腦子不好,迷迷糊糊,不得不在趙竑耳邊嘀嘀咕咕科普。
“殿下,胡夢昱,峽州司法參軍,為官清廉。”
“胡先生,你們也來了,幸會幸會。”
趙竑假模假樣,笑意盈盈站起身來,拱手行禮。
看這胡夢昱四十歲上下,還隻是個基層的司法檢驗官,說他不廉潔奉公,都沒有人相信。
“見過殿下!”
另外一個年輕士子英俊白皙,風度翩翩,向趙竑見禮。
“殿下,這是我的忘年交吳文英,江南有名的才子。”
胡夢昱向趙竑推薦起了身旁的年輕人。
“原來是吳先生,失敬!”
趙竑不敢怠慢,拱手一禮。
這位吳文英,曆史上似乎有些名聲,宋詞三百首裏麵,好像也有他的一些佳作。
吳文英趕緊回禮。都說這位皇子耿介孤傲,怎麽如此平易近人?
那些有關他荒淫無度的傳聞,難道是假的?
“殿下,左右無事,不如和我等一起,到前麵的翠雲閣坐坐?”
胡夢昱看飯菜還沒有上桌,邀請起了趙竑。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二位,請!”
趙竑笑容滿麵,也不推辭。
來豐樂樓吃飯,難免碰到這些權貴,也不好駁別人的麵子。
李唐無奈,隻有黑著臉緊緊跟上。
看來,趙竑今天又要當冤大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