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除夕(9)心酸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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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延定坊,按照田義父母的介紹和一路打聽,趙竑將信將疑地進了大門四開的小院。
    房屋狹長,寬度不過三米左右,進門就是院子,黃土夯成的圍牆,環堵蕭然,院子裏一張石桌,兩三株老樹,禿枝寒骨,遮蔽完了院中。
    院中一人正在陪小女孩玩耍,赫然正是田義。
    “徐良,你快出來,你看誰來了?”
    看到進來的是趙竑,田義喜笑顏開,朝屋裏大聲喊道。
    一個年輕士子走了出來,看到笑容親切的趙竑,臉上滿是驚喜。
    “趙……殿下,你怎麽來了?”
    趙竑心頭明白,不用介紹,這就是他的好友徐良了。
    如此俊俏,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小白臉了。
    身腰筆直,壯實不足輕捷有餘,皮膚白嫩,乍一看,讓人以為是個女扮男裝的佳人。
    這讓他莫名想起後世所謂歸國四子中的某位藝人來,隻不過這個徐良更加文氣一些。
    白白淨淨的徐劉氏從廚房出來,一件青色棉衣難掩嬌好的身段。她和徐良站在一起,一對璧人,夫妻相十足。
    徐良這小子,豔福不淺,眼光毒辣。
    侍衛們放下禮品,就在院中角落侍立,以免打擾這些人的雅興。
    徐良趕緊拉著拘謹的徐劉氏,給雙方做著介紹道。
    “娘子,穎兒,快見過殿下!”
    徐劉氏滿臉堆笑,急忙拉著三歲的小女兒一起給趙竑行禮,恭恭敬敬。
    “見過殿下!”
    平民和宗室,天然的階級鴻溝,無法逾越。
    “嫂嫂不必客氣!”
    趙竑滿臉笑容,把點心茶葉遞給了婦人,拿出兩個“紅包”,塞了過去。
    “這是“隨年錢”,祝嫂嫂和侄女大吉大利,一本萬利!”
    本來他還想捏捏小女孩的臉蛋,說一聲“好漂亮”、“乖乖”之類的話,又怕像後世一樣,被認為舉止輕佻,有騷擾的嫌疑,是以中規中矩,隻在小女孩的頭上摸了一下。
    母女兩個接過“紅包”,劉寡婦順手輕輕一捏,臉上笑開了花,連連推辭。
    “殿下,這怎麽好意思?這也太多了!”
    怕是有100貫錢,她一年也賺不了這麽多。
    “娘子、穎兒,你們就拿著吧,反正他錢多的是。你們不拿著,他就花到那些女人身上去了。”
    徐良正色說道,眼中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官人,別說見外話。殿下那麽忙,好不容易來一趟,別黑著臉!”
    徐劉氏說完,對著趙竑,又是滿臉笑容。
    “殿下,那你們說話,我先進去,給你們兄弟弄點小菜!”
    徐劉氏帶著女兒喜滋滋離開,趙竑看了看母女的背影,一本正經,很是自來熟。
    “徐良,你要是負了人家,小心我打斷你的中腿!”
    “中腿?”
    徐良和田義都是一愣,隨即都是反應了過來。
    “放心吧。你以為誰都像你,有錢有勢,左擁右抱,見一個愛一個,不知所謂!”
    徐良簡單粗暴的回答,讓趙竑一陣苦笑。
    “我有這麽差嗎?你以為我不想找到真愛?”
    “真愛?是真愛,真是見一個愛一個!”
    徐良沒好氣地說道,臉上的笑容浮現,燦爛真切。
    這樣的感覺似曾相識,讓他親切。
    “怎麽,我不請自來,不請我喝一杯嗎?”
    趙竑頭疼尷尬,趕緊岔開了話題。
    說起來,他隻是替罪羊,替他的前身背鍋而已。
    “坐吧,又不是沒有你的位子。說好了,你可別嫌這裏寒酸。窮家僻院,就是這麽個樣子,可不是你的國公府。”
    徐良白皙的臉上泛紅,相當的迷人。
    “剛才去你家,你爹娘說應該在這,果然是。”
    趙竑對田義說完,轉過頭來,自己倒滿酒碗。
    “這幾年日子過得糊塗,沒有經常過來,是我的不是。我自罰三碗,算是給兩位兄弟賠罪了。”
    趙竑一碗喝了下去,正要倒第二碗,卻被田義和徐良不約而同攔住。
    “算了吧!來了就行了,裝什麽?”
    “算了,別浪費我的酒!你認錯,比殺了你還難,足見你的誠意。原諒你了!”
    田義暗暗搖頭。趙竑去他家,肯定又花費不少。
    徐良看著趙竑,眼中微微有些驚詫。
    趙竑這個驢脾氣也會認錯,實在是出乎意料。
    在他和田義的印象中,趙竑死不認錯,他能說軟話,還是頭一次見。
    “來來來,我們三兄弟聚首,喝一碗!”
    田義哈哈一笑,首先舉起了酒碗。
    “來,一起幹了!”
    趙竑和徐良一起舉起酒碗,各自笑容滿麵,都是一飲而盡。
    “除夕夜能相聚,這可是我這幾年最舒心的一次了!”
    徐良放下酒碗,眼睛黑亮,白臉上浮起一絲紅暈。
    “殿下,臨安府放了我們,是你去通融的吧?”
    徐良倒上酒,又舉起了酒碗。
    盡管稱兄道弟,但趙竑已經貴為皇子,不能隨意稱呼。
    盡管父母沒有明說,他猜也猜得出來。
    “我隻是說句話而已,不值一提。”
    趙竑沒有否認。
    “多謝你為我上下奔走。你的情,來日我一定會還!”
    “自家兄弟,你說這些幹啥?”
    田義性格溫和,舉起酒碗,和二人一碰。
    “場麵上你們可以稱我為殿下,私下裏,還是以兄弟相稱。”
    趙竑和二人碰碗,很快融入了這一氛圍。
    “田義變的忍者神龜,徐良你也是,終於低下了高傲的頭顱。其實隨波逐流也好,最起碼沒有那麽窩心。”
    其實他隻是話隨話,其實這二人以前到底什麽樣子,他基本上是毫不知情。
    “既然改變不了,就隻能去適應。你都變得讓人認不出來,還有什麽不能改變的。”
    徐良喝了酒,繼續說道,顯然是有感而發。
    “殿下,看來你跟著你的老師真德秀,學了一點皮毛,知道百忍成金了。”
    “可惜,變得太晚。有些事情,還是錯過了機會。”
    趙竑心有所觸,搖搖頭歎息一聲。
    “殿下,你說的沒錯!”
    徐良看著趙竑,搖頭一聲歎息。
    “你隻是個皇子,還沒有當上太子,更沒有登基稱帝,何苦去招惹史彌遠?和史彌遠交惡不夠,還和楊皇後水火不容。從皇子到太子,景獻太子隻用了兩年。你已經當了三年皇子,眼看已經是第四年,細思極恐啊!”
    果然,高手在民間,徐良比趙竑看得清楚。
    “徐良,說這些有什麽用?事已至此,隻有迎頭而上,搏上一搏了。殿下現在雖然不是太子,但總有一天是,也會登上皇位。”
    田義放下酒碗,正色說道。
    史彌遠膽子再大,楊皇後再強勢,還能不讓皇子當太子、太子當皇帝?
    “田義,史彌遠心狠手辣,不是那麽簡單,要小心此人。萬一史彌遠狗急跳牆,後果不堪設想。”
    徐良顯然擔憂的更多。
    趙竑正要說話,劉氏端了一大盆熱騰騰的肉食出來。
    “殿下,你就將就著用吧。”
    劉寡婦,如今的徐劉氏,很是不好意思。
    “嫂嫂,這麽多肉!好香啊!”
    趙竑趕緊站了起來,讚賞道。
    “殿下,喜歡就多吃點!”
    徐劉氏笑意盈盈,眉飛色舞,推辭著進去吃飯。
    “這肉好新鮮啊!好吃!”
    趙竑夾起一塊熱騰騰的肉片放入嘴裏,連連搖頭。
    比起後世那些注水肉、過夜肉,這新宰殺做出來的,確實不一般。
    “我不是剛給你送了一筐嗎?怎麽你沒吃到嗎?”
    田義狐疑地問道。
    “沒有啊!”
    趙竑微微一沉吟,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兩個侍衛。
    “肯定是讓狗日的私吞了!等我回去,就要清理門戶!”
    胡大頭二人訕訕而笑,接過肉碗,就站在院子裏吃了起來。
    田義驚愕之餘,嘿嘿一笑。
    清理門戶?這個趙竑,可比以前幽默多了。
    趙竑有些心虛。他整日裏花天酒地,很多時候都在外麵逍遙,送來的肉,當然無人問津,肯定被下人們私吞了。
    “明天我再給你送些去!”
    “也好!明天早上我要上朝,你們晚上過來,我哪兒有些好酒,咱們到時再好好喝一頓!”
    趙竑拿著香氣四溢的豬後腿啃了起來,也不嫌滿手滿嘴的油膩。這才是享受美食的最好方式。
    “看到你這吃相,真是懷念那些風一樣的日子。”
    徐良輕聲笑了起來,隨即壓低了聲音。
    “殿下,史彌遠權勢滔天,絕不能掉以輕心。以我之見,你要內外兼修,雙管齊下,才有可能扳回一局。”
    “怎麽樣個雙管齊下,內外兼修?”
    趙竑精神一振,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看來,身處局外,總是有些明白人。
    “內,就是交好你的爹爹大宋官家,早日當上太子。史彌遠、楊桂枝再厲害,也要給當朝皇帝和當朝太子麵子。至於外,就是要廣結善緣,裹挾民意。隻要把勢造大,即便是史彌遠權勢滔天,也不敢輕舉妄動,對殿下不利。”
    太子?裹挾民意?造勢?
    趙竑驚訝地看著瘦削的徐良,震驚不已。
    買水軍,買流量,造輿論,故人之智慧,決不可小覷。
    趙竑舉起酒碗,和二人碰了一下。
    “放心吧,我一定會改過自新,重新做人!”
    就是不知道,他的“父皇”還能存活多久,給他多久的反擊時間。
    說句難聽話,要是趙擴明天不幸離世,他估計隻能接受“被廢黜”的現實,坐以待斃。
    “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
    不知喝了多少的徐良忽然站起身來,白臉泛紅,搖搖晃晃,似乎有些醉態。
    “這小子,怎麽了?”
    趙竑好奇地問了起來。
    “這麽多年,你還不了解他。慷慨激昂,憂國憂民,一飲酒就要舞劍。”
    田義搖搖頭,拿起竹椅。
    “走,坐到一旁去,免得被他誤傷,自己掏錢看郎中。”
    趙竑搖搖頭,拿起椅子,和田義坐到了牆角一側。
    這不是耍酒瘋嗎,怎麽還變成憂國憂民呢?
    “田義,你的槍,有沒有練?你爹好像也不練槍呢!”
    他們三個人裏麵,田義才是武術高手,槍術大家。
    “我是開始練了。我爹有沒有對你說,你要是當了皇帝,他就去禁軍當教頭?”
    田義的話,讓趙竑一樂。
    田義的父親,倒是自信。
    不過,田義的父親四旬左右,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做殿前司的禁軍槍棒教頭,倒是合適。
    再看徐良,已經拿出了劍出來,在院中舞了起來,嘴裏還慷慨激昂,念念有詞。
    “……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
    白首為功名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
    趙竑看徐良舞的入神,徐劉氏母女在一旁喝彩,心頭也是感慨。
    有些人,為一杯酒、幾叢花、一湖春水、幾聲鶴唳、便會熱血沸騰,想要去江山北望、雪國恥國恨,陸遊辛棄疾如此,眼前的徐良也是一樣。
    可惜,可惜了那一把心酸淚!可惜了他們的一腔熱血!可惜他們報國無門、生錯了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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