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元夕節(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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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相送,餘杭門外,飛雪似楊花。
    今年春盡,楊花似雪,猶不見還家。
    作為臨安城的北城城門,武林門始建於隋朝,興盛於南宋,是為千裏京杭大運河的南端。宋高宗趙構建都杭州,將它稱為“餘杭門”,不過民間仍以武林門相稱。
    由於武林門是京杭運河的南端,一直是商賈雲集之地,檣櫓如雲,遊人如織,熙熙攘攘,人影雜遝,更兼元夕佳節,熱鬧非凡。
    靠近武林門城門的一處酒樓中,三個年齡相仿的年輕士子臨窗圍桌而坐,幾人都是襆頭長衫,衣冠整潔,既不寒酸,也不奢華,幾人邊吃邊談,關係似乎不錯。
    “外麵轉了一大圈,還是臨安城好啊!”
    說話的漢子叫張瑾,二十六歲,長馬臉,高大消瘦,坐在矮凳上,有些委屈他的長腿。
    “是啊!還能趕上過元夕節,真是太好了!”
    另外一個圓臉漢子朱亮,普通身材,隻是皮膚白皙些。
    “臨安城是好些,可是其它各路大宋的百姓,日子就不好過了。”
    另一個英俊冷峻的年輕人輕聲說道,他端起酒杯慢慢喝著,若有所思。
    “周平,周大官人,你不要總是憂國憂民,讓自己那麽累。天下不平的事多了,你能管多少?還是先管管自己的肚子吧。”
    馬臉張瑾搖搖頭,繼續用飯。
    從小到大,嫉惡如仇,心懷天下,周平就是這個樣子。
    “是呀!這一路看來,貪官汙吏,連年征戰,老百姓哪有好日子過。天下烏鴉一般黑,你就看開些吧。”
    圓臉的朱亮,也是寬慰著周平。
    有時候太有抱負,雄心勃勃,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三人去金陵遊曆,順便散散心,所看到的卻是貪官橫行,民生凋敝,實在是讓人窩心。
    “話雖如此,但這心裏,總是不好受啊!”
    周平喝著茶,話語輕柔,似乎有些不甘心。
    盡管知道自己改變不了什麽,但周平還是會覺得憤懣不平,覺得難受。
    “史彌遠專權,對外卑躬屈膝,對內魚肉百姓,會子泛濫,民不聊生,你又能有什麽辦法?你我兄弟報國無門,壯誌難酬,隻能是隨波逐流了。”
    張瑾無奈地一句,一杯苦酒喝下。
    “算了吧,什麽狗屁功名,什麽為國為民!吃喝完畢,回去陪陪家人,各司其職,各安天命吧!”
    朱亮自嘲地加上一句,和張瑾、周平一碰酒杯,各自喝下。
    三人都是滿懷心事,悶酒不斷,氣氛也一時變的沉悶。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
    周平看兩位好友喝的麵紅耳赤,剛要勸酒,有藝人的歌聲傳來,慷慨激昂,讓周平幾人都是一怔。
    “這是哪位大家作的詞?”
    “不知道啊!”
    “從來都沒有聽過!”
    三個人麵麵相對,都是懵懵懂懂,周平喊過了掌櫃。
    “掌櫃的,知道這是誰新創的曲子嗎?”
    如此豪邁豁達,當真是讓人心折。
    掌櫃的笑嗬嗬上前,眉飛色舞介紹道
    “大官人是從外地來的吧。這是濟國公所創的曲子《西江月》,現在已經傳遍了臨安城。還有一曲《笑傲江湖》,更是廣為流傳。要不給你叫過來,奏上兩曲?”
    “濟國公?那位濟國公?”
    周平又是一怔。
    濟國公?不會是那個道德敗壞的無恥混蛋吧?
    “大官人,還能是哪個濟國公,就是當今官家的皇子濟國公趙竑!”
    掌櫃的笑意盈盈說道。
    “他?”
    周平眼中的驚詫更甚。
    “大官人,要不要叫人過來,給你們奏上兩曲?”
    “那就麻煩掌櫃的了!”
    周平點了點頭。他倒要聽聽,這個混蛋,到底能做出了什麽樣的兩首曲子。
    “周平,是秀娘的那個趙竑嗎?”
    張瑾輕聲問道。
    周平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吭聲。
    張瑾和朱亮相對一眼,不再吭聲。
    周平的妹妹周秀娘,就是濟國公趙竑的妾室。不過趙竑對周秀娘不好,周平也是憎惡這個所謂的妹夫。就是沒有想到,這個趙竑,還有些才華。
    幾位民間藝人過來,將《笑傲江湖》和《西江月》奏了一遍。周平三人聽罷,都是默不作聲。
    “掌櫃的,這個濟國公趙竑,如今是很出名了?”
    周平開口,問起了究竟。
    才兩三個月沒回來,就發生了這麽多新鮮事。
    “大官人,不瞞你說,要說現在臨安城最風光的,就是這位皇子呢!他做的詞就在豐樂樓上,每天去觀看的人數不勝數,豐樂樓的生意可好了!大官人買上一兩份小報,就都知道了!”
    掌櫃興衝衝地說道,眼神裏都是羨慕嫉妒恨。
    一份小報在手,幾個人看了都是震驚。
    “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這個濟國公,怎麽會有這樣的才華?”
    張瑾頭上的汗水,都冒了出來。
    “兵魂銷盡國魂空……千古男兒一放翁!一針見血,讓人熱血沸騰啊!”
    朱亮連連搖頭,酒醒了大半,他看向周平,目光中有一絲疑惑。
    這樣熱血肝膽的好男兒,怎麽會是個拋妻棄婦的混蛋?
    “你們光看好的,沒有看到下麵這些嗎?沂王嗣子趙貴誠,室中五彩燦爛,赤光照天,如日正中。白日睡覺時,身上隱現龍鱗。”
    周平指了指小報上一處。
    “妖言惑眾,居心叵測。看來,這是有人在為這位沂王嗣子造勢啊!”
    “濟國公趙竑,以後怕是有對手了。”
    張瑾和朱亮相繼說了出來,二人都是舉杯,又是一杯。
    “別喝了!咱們這就回去。”
    不知為什麽,周平心裏火燒似的,亂糟糟一團。
    “急什麽?再來一杯!”
    朱亮和張瑾連飲兩杯,這才和周平一起,踉踉蹌蹌下樓,嘴裏猶自和唱
    “……靖康恥,猶未雪……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哈哈”
    掌櫃的看了看幾人的背影,暗暗搖頭。
    這樣自命不凡、慷慨悲歌的年輕人,臨安城可是越了越少了。
    已是黃昏,濟國公府,書房之中。
    從吳府回來,趙竑就心事重重,不安地來回踱步,眉頭緊皺。
    事態比他想象的要嚴重,趙竑這個蠢貨,把吳家得罪的徹徹底底,沒有絲毫挽回的餘地。
    他的大舅哥那一拳,虎虎生風,眼神中的恨意濃濃。
    “殿下,你還真想把夫人接回來?”
    李唐黑著臉,輕聲問道。
    他也感覺得到,趙竑心中的煩悶。
    “當然要接回來,和誰過不是過。也許,還有挽回的餘地。”
    趙竑愁眉不展,但心頭還有希望。
    “殿下,話雖如此,但夫人,也許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夫人了。”
    李唐小心翼翼地說道。
    “你是說,夫人紅杏出牆,已經有了相好的?”
    李唐的小心思,全都放在了臉上。
    一個年輕的良家女子,離家出走一年多,恐怕不會是孤身一人了。
    人總是有需求的,也許他已經被戴上了一頂綠油油的帽子。不過他不在乎。
    對於他來說,他曾經的所有女人,都和現在的他沒有任何關係,都是陌生人。
    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乎頭上是不是綠油油。
    “殿下已經知道,那還有必要把夫人找回來嗎?”
    李唐黑臉陪笑,滿眼的驚詫。
    能忍人所不能忍,殿下胸懷廣闊,真是讓人歎服。
    “要找回來!不但要找,而且要把聲勢弄大。不是有人說夫人去了金陵嗎,派人去金陵找,要讓在乎的人知道!”
    趙竑下意識覺得,自己這個夫人,是不會回來了。
    根據吳家人對他的態度,他們有可能知道吳氏的事情,也不打算讓吳氏跟他再有瓜葛。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讓他和吳氏之間,竟然到了這種不可調和的地步。
    找回吳氏,目的不過是想和皇後楊桂枝改善關係,能夠讓他順順利利當上太子,讓史彌遠不能再“狸貓換太子”。
    他之所以不想在小報上沸沸揚揚,就是擔心吳氏的名聲。
    他忽然想起後世,富陽江上神仙侶的故事來。
    “映霞女士鑒亂世男女離合,本屬尋常,汝與某君之關係,及搬去之細軟衣飾、現銀、款項、契據等,都不成問題,唯汝母及小孩等想念甚殷,乞告一地址。達夫謹啟。”
    達夫先生一氣之下,將醜聞公諸於世,讓映霞女士顏麵掃地,也致使二人之間再無和解的可能,最終勞燕分飛,兩敗俱傷。
    他可不能幹這樣的蠢事。吳氏顏麵掃地不說,吳府也會難堪,楊桂枝也會被激怒,到時候情形更加不妙。
    損人不利己的蠢事,還是不要衝動去幹。
    “殿下,小人馬上安排人去金陵,把夫人找回來。”
    李唐連忙請令。
    “李唐,這件事就交給你了,過了元夕節就安排人去辦。”
    趙竑點點頭,轉移了話題。
    “我讓你打聽那個顏小娘子的底細,查到了沒有?”
    顏春對趙竑如此上心,趙竑也覺得這個顏春神神秘秘,也在查對方的底細。
    畢竟,他不是真的每天被自己帥醒。
    “殿下,隻查到顏春是淮南高郵軍人氏,父母雙亡,家中就她和一個遠房舅父,也就是徐掌櫃。其它的還沒有消息。”
    李唐的話,讓趙竑微微皺起了眉頭。
    高郵軍已經是楚州邊界,曆年戰亂,百姓流離失所,死傷甚多。顏春來自高郵軍,相當於沒法辨明其底細和真偽了。
    “殿下,不是小人多嘴,你和那個顏春,你們不合適。”
    李唐苦著黑臉,小心翼翼說道。
    “這又是為何?”
    趙竑不由得一愣。
    他堂堂大宋皇子,年少多金,相貌堂堂,身家清白,文韜武略,不差在那裏,怎麽可能收不了那個顏春?
    “殿下,那個顏春刁蠻任性,粗鄙少禮,又沒讀多少書,不是你的良配。”
    李唐大著膽子說了出來。
    趙竑看了看李唐,沒有吭聲。
    男女之間最初的相遇,充滿了難以理解的衝動和悸動。
    難道說,他也是當局者迷?
    “殿下,夫人雖然刁蠻善妒,但畢竟是大戶人家出身,琴棋書畫,比那個顏春可是強多了。至於徐姬,心術不正,絕非殿下的良配……”
    李唐欲言又止,趙竑立刻催了起來。
    “有話快說,不要吞吞吐吐的!”
    這小子黑臉上眼神閃爍,一看就憋著一肚子壞水。
    “殿下,以小人說,你還是趕緊把周氏接回來。她性子好,溫良賢淑,跟了你那麽久。”
    果然,李唐鼓足勇氣說了出來。
    “現在?”
    趙竑一陣猶豫。要是現在接回來,會不會像曆史上一樣,發生孩子生下來兩個月就早夭的事情?
    “殿下,現在吳氏不在,徐姬居心叵測,正好把周氏接回府。周氏有了你的骨肉。皇家子嗣艱難,皇孫可是殿下安身立命的屏障。”
    李唐的話,如驚雷打在天靈蓋上一般,讓趙竑外焦裏嫩。
    皇孫才是他最大的屏障!
    看來,他不得不去接收他的前身留下來的寶貴的女人遺產,還直接喜當爹。
    “殿下,大宋皇室人丁單薄,殿下尚無嗣子。要是周氏為殿下生下麟兒,殿下的皇子之位,可就坐踏實了,甚至可能升為太子。其中的利弊,不用小人多嘴了吧。”
    李唐侃侃道來,一串話說的趙竑額頭冒汗,冷風一吹,心裏一陣陣激靈。
    這些風流債,有利有弊,無論什麽債,他這個“背鍋俠”,還不得不都得接著。
    “走!”
    說幹就幹,趙竑立刻站了起來。
    “殿下,去哪裏?”
    “你說去哪裏?明知故問!”
    趙竑頭也不回,邁步向前。
    自己不僅有吳氏這個正妻,還有一個周氏的妾室。
    宋朝雖然實行一夫一妻製,講究門當戶對,但並不反對納妾,妾的地位低於正妻高於奴婢,沒有明媒正娶,隻是一紙契約。
    一妻一妾一美姬,再加上兩個嬌婢,這個趙竑,可是真風流。
    好一副好身體!好一副好腎!
    “殿下,你早該去了!沒有子嗣,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李唐絮絮叨叨,趙竑暗自心驚。他的好兄弟徐良,也是這麽說的。
    皇家子嗣艱難,有了皇孫,他的皇子之位就穩了,儲君之事也不是不可能。
    有了皇孫,保住皇孫,也許真是一個巨大的臂助。
    下意識,趙竑覺得自己有幾分醜陋齷齪。
    不過,在眼前的情形下,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即便是他不去找周氏,周氏也會因為孩子,前來找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