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來人啊！”周默跪在地上，將朗星抱在懷裏，急得大喊道。

    周宅很大，又是夜裏，人們都住在其他的院子裏麵，聽到周默的呼喊聲，就算馬上趕過來，也是需要一些時間的。

    而周默話音剛落，本來漆黑一片的母親房間，有燈亮了起來。

    吱呀一聲，門開了。

    周母一臉急切地走了出來，看到朗星暈倒在周默懷中，急道：“外麵冷，快先進我屋裏來。”

    周默抱起朗星，跟隨母親進了房間，在母親的示意下，將朗星放在母親的臥榻之上。

    周母撫摸了朗星的脖頸，很燙，麵色頓時更加焦急，她急忙端來一盆冷水，浸濕一張手帕，輕輕敷在她的額頭上，為其降溫。

    又為其脫掉外衫鞋襪，找來另一塊手帕浸了水，輕輕擦拭著朗星的手腳，周默則在一旁端著水盆打下手。

    整個過程，周母的注意力都在兒媳婦身上，並沒有多看周默一眼，直到她看見朗星小腹微微隆起，顯然是已經有了數月的身孕，一時竟愣住了。

    周母回過頭來，狠狠地瞪了周默一眼，隻瞧得周默頭皮發麻。然後自顧自又掉起了眼淚，開口道：“我本隻想對你略作懲戒，沒想到你沒事兒人一樣站在這裏，卻殃及了無辜。”

    周母輕輕撫摸著朗星的頭發，哀聲道：“倘若她和腹中的孩子有半點差池，你叫我良心上怎麽過得去啊。”

    “此事與母親無關，都怪孩兒照顧不周。”周默道。

    周母淚水漣漣道：“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用。你長大了，出息了，你想做什麽事情，便自做了，又何曾想過為娘的感受？”

    “是孩兒不孝。孩兒知錯了。”

    “我不許你說這不孝二字。”周母道：“古人言，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你現在名滿蜀中，也算有始有終，又有什麽不孝的？為娘隻恨自己福薄罷了。”

    孝之道，是漢朝士大夫立身之根本。一個士族子弟想要踏上仕途，最正經的渠道，被稱為舉孝廉。孔文舉名滿天下，最為人稱道的，卻是幼兒時期一個讓梨的小故事。可見孝在古人心目之中的分量。

    周母不願承認周默不孝，亦是為他的前途和名聲考慮。

    盡管心裏已經十分難過，她想的最多的，仍是自己的孩子。

    可憐天下父母心，古今都是一樣。

    周默明白母親心中所想，又擔心朗星的身體，不免心中狠狠地責備自己，暗自神傷。

    不一會兒，門外有人求見，是朗星身邊那名精通醫術的宮女趕到。

    她馬上給朗星號了脈，又煮了一貼藥給她服下，然後對周母周默道：“眼下已無大礙，若無意外，夫人一會兒就會醒來，今後多臥床休息就好。隻因外麵涼氣重，夫人本有身孕，這幾日舟車勞頓，已經十分疲憊，卻非要堅持與周將軍一起跪在外麵，故而受了風寒。”

    聽到朗星不礙事，周默和母親頓時鬆了一口氣。

    周母的心情也好了一些，她從上到下打量著朗星，溫柔地輕撫她的手臂，越看心裏越喜歡，對周默的不滿也稍稍減輕了許多。

    “能與你同甘共苦，是個好姑娘。她叫什麽名字？”周母問。

    “她叫朗星。晴朗之朗，繁星之星。”周默道，“朗星雖是南人，卻會講漢話，我也曾教過她一些漢家禮儀。”

    周母道：“跟著你能學到什麽漢家禮儀？我看你就是最離經叛道，

    不講禮儀之人了。”

    “孩兒知錯了。”周默趕緊低下頭來。

    周母歎了口氣道：“其實，禮儀不禮儀，並不十分重要，隻要本性善良，能知人冷暖，就是好的。我看我這兒媳婦，是個知人冷暖的好姑娘。”又轉頭瞧了周默一眼，“比你可強的多了。”

    “隻是，她畢竟是個蠻族女子，你伯父本已為你相中了綿竹秦氏之女，兩家已經談好，隻等你回來，就要去下聘禮。你這麽一胡來，你伯父隻好帶著禮物，親自去向秦氏解釋賠罪。沒想到那秦宓卻將你伯父拒之門外，怒道：‘子曰，君子成人之美，汝犬子娶蠻女，實乃良配，相得益彰，吾秦氏虎女，焉能嫁犬子乎？’你伯父一時語噎，竟無從反駁。唉，你看你幹的好事，你伯父老臉都讓你丟盡了，你說為娘能不對你生氣嗎？”

    周默道：“區區秦氏，惡了也就惡了，伯父那裏，我自會去賠禮道歉。我隻擔心母親，為孩兒之事，夙夜憂歎，萬一傷了身子，孩兒的罪過就大了。”

    周母道：“有你這句話，說明你心裏還是有娘的，娘心裏比什麽都開心。”

    周默溫柔地看著昏睡之中的朗星，說道：“兒在南中之時，與那蠻王高定周旋，情勢十分危險，而朗星為了我，數次不顧自身安危，舍命相隨。她對我情真意切，我亦心中發誓，絕不能辜負於她。”

    “至於她南蠻女子的身份，兒於娶妻之時，心中也早已做了決斷。她為我連性命都可以不顧，我又如何不能拋棄漢蠻之成見，娶之為妻？若娘得知兒娶了如此賢妻，也會為我高興的吧。”

    “兒憑自己本事，如今已是官高爵顯，將來更是要追隨丞相，南征北討，建立不世之功勳，又何須仰仗他綿竹秦氏之鼻息？”

    “至於不告而娶，確實是兒子的不是。主要是我擔心母親和伯父不允許，隻好來個生米煮成熟飯之計，先斬後奏了。”

    周母聽到周默說“生米煮成熟飯”六個字，又看到朗星微微隆起的小腹，心中又不由得生出一股無名之火來，朝著兒子的腰間軟肉就是一擰，隻疼得周默大聲叫喚起來。

    周母嘴角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對兒子的積怨，瞬間也都煙消雲散了。

    朗星於睡夢中隱約間聽到周默大聲叫喚，以為周默遭遇了危險，意念所動，即悠悠轉醒，緩緩張開了眼睛。

    在她眼前，隻看到一個慈眉善目的中年貴婦，朝著自己露出了歡喜的笑容來。這笑容一看便是發自真心，沁人心脾，讓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早已過世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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