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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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7章 破事
    客棧的客房之內,並無火光。
    來人也未曾驚動任何人,他小心翼翼的在窗外靜候。
    一直到窗戶打開,他這才飛身入內,抱拳拱手:
    “見過公子。”
    床上躺著的江然,翻身坐起,打了個哈欠之後,在床邊摸索了一下,拿出了一個火折子,抽出來吹著,點上了一盞油燈。
    黑暗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江然這才看向了來人。
    來人是王昭。
    王昭仍舊是一身黑衣的打扮,站在一邊,態度恭敬。
    江然的目光在他身上瞥了一眼,便收了回來:
    “你感覺,這個機會不好?”
    他的話有些莫名其妙。
    王昭的心頭卻是一跳,下意識的抬頭掃了江然一眼,卻沒有看到他的臉色。
    他背著光,低頭正看著自己的指尖,指尖摩擦,卻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這讓王昭心裏更是有點發虛:
    “公子……這話是什麽意思?”
    “這裏沒有別人。”
    江然一笑:
    “你家聖女跟我不在一個被窩睡覺,所以不用擔心被她聽到。
    “咱倆就說點掏心窩的怎麽樣?
    “恩,你是打算什麽時候動手殺我?”
    此言一出,王昭猛然抬頭,眸子裏的厲色已經不再掩飾。
    然而他盯著江然看了幾眼之後,卻又頹然歎了口氣:
    “公子是怎麽知道的?”
    “你就差把‘我想殺你’這四個字,寫在臉上了。”
    江然啞然一笑:
    “我又不是傻子,怎麽會看不出來?”
    聰明人也未必能夠看得出來吧?
    王昭自問自己這點心思藏的很好,卻不明白,江然到底是怎麽發現的。
    非要說的話,他要麽是有能夠窺破人心之能。
    要麽就是善於察言觀色,可以從別人臉上微小的變化之中,發現端倪。
    如今讓他覺得慶幸的是,江然雖然看出了他的心思,但是卻沒有跟聖女說。
    而今天將這件事情直接捅破,也是給了自己一個機會。
    畢竟,自己尚未動手,隻是動了心而已。
    一切還沒有發展到無可挽回的境地。
    因此,他猶豫再三,這才說道:
    “公子既然知道,難道就不想殺了我,以絕後患?”
    “那就先看看今夜你我這一場交談,能夠得到什麽樣的結果吧。”
    江然笑道:
    “你先把東西拿給我。”
    “是。”
    王昭正要伸手入懷,然而手微微一頓,最後一咬牙將東西取出對江然說道:
    “公子稍等。”
    說完之後,自己打開信封,找了一個茶杯將裏麵的粉末給倒了出來。
    江然側目看他,也不覺得意外,隻是笑吟吟的。
    他越是笑,王昭就越是尷尬,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最後又自懷中取出了另外一個瓶子,倒出粉末在信紙上抹了抹,這才交給了江然:
    “其上毒藥已去……公子可以放心。”
    “算了,念給我聽吧。”
    江然閉上了雙眼。
    王昭一時之間也不知道他是放心還是不放心?
    放心的話何必讓自己念?
    不放心又怎麽會閉上雙眼?
    最後也隻能打開信紙,按照上麵的文字念道:
    “臘月十二,柳院枯井,子時一刻,靜候上峰。”
    江然手指輕輕點了點,微微一笑:
    “好,毀了吧。”
    “是。”
    王昭本想拿著信紙就火點燃,然而跟江然四目相對之後,又悄悄收回了手,將這信紙團在掌心之中,內力一催,這張紙頓時化為齏粉。
    至此,王昭就算是明白了。
    今天晚上事情若是不說明白,沒有個了局的話,那自己的下場,多半和這封信也沒有區別了。
    隻是偷眼去看江然,就發現,他坐在那裏,一隻手撐著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他想的很入神,似乎周遭的一切都已經被他拋之腦後。
    這是不是一個最好的機會?
    王昭的心頭忽然浮現出了這份心思,一時之間猶豫不決。
    他不知道,江然到底是真的神遊物外,還是說……他隻是在給自己創造一個殺他的機會?
    從而好給打死自己這件事情找一個合適的理由?
    因此,他猶豫再三之後,還是沒敢動。
    就聽江然吐出了一口氣:
    “這幾日,你守在那裏,可曾遇到什麽事情?”
    “未曾。”
    王昭輕聲說道:
    “一直都是風平浪靜。”
    “情況不太對勁。”
    江然輕聲說道:
    “那個地方,或許已經被天上闕廢棄了,這封信,說不得又是一場請君入甕。”
    王昭一愣:
    “公子是說……”
    江然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說道:
    “天上闕組織嚴密,不能排除付餘聲始終在他們視野之內的可能。
    “水三娘雖然是藍門負責傳遞消息的一員,可誰又能說這消息隻有她一個人能傳?
    “裏麵或許還會有一些咱們不知道的關節在其中,從而讓我們露出馬腳。
    “而這封信,又是在付餘聲死後,過了這兩三日的時間,才送到了那一處……你說這幾日那裏風平浪靜,這就有些不太對味道了。
    “可這封信卻又如此關鍵……
    “若說不是天上闕另行手段,想要請君入甕,那我是不信的。”
    王昭聽的汗都下來了:
    “天上闕竟然算計至此?”
    “你是想說,我這是自己在嚇唬自己?”
    江然笑著看他。
    王昭連忙低頭:
    “屬下不敢。”
    但是沉吟一下之後,他又說道:
    “不過,公子武功蓋世,縱然天上闕設下了天羅地網,也不過是自漏馬腳而已。”
    “你錯了。”
    江然輕輕搖頭:
    “在這個江湖上,想要殺一個人,有些時候根本不需要自己出手。
    “就這麽說吧,假設張三想要讓我死,他不殺我,但是去殺了李四。
    “而我想要調查張三,卻沒有太多線索。
    “張三見此就給了我一個線索,將我引到李四的屍體處。
    “到時候再大張旗鼓的宣揚一番,又有什麽人會給我解釋的機會?
    “尤其是李四的親朋好友,但凡出手殺我,我又豈能束手待斃?
    “到時候手底下沒了輕重,再傷了人,甚至於殺了人……
    “那我這事情也就坐實了。
    “屆時所有人都要殺我,便好似,那位魔離怪叟。”
    王昭聽的頭暈腦脹:
    “這……都說咱們魔教是妖人,這幫人的心思卻堪比鬼蜮。”
    江然聞言又笑了,讓王昭這樣一個臉上藏不住事的主,去理解這些彎彎繞繞的複雜心思,確實是有些難為他了:
    “我給你說的這些,都是最簡單的。
    “你縱橫江湖一輩子了,手底下殺人應該不少,卻不知道有多少是自己真心想殺,又有多少是被人利用,成了他人掌中之刀。”
    “啊?”
    王昭下意識的就想要反駁,自己動手殺的人,自然都是自己想殺的。
    可看著江然,不知道為何這話他就說不出來了。
    “不過,既然給了一個明確的所在,該去看看,還是得去看看。”
    江然笑道:“正好弄清楚,他們到底有什麽陰謀打算。”
    “那……那難道公子不怕中了奸計?”
    王昭問道。
    江然笑了笑:
    “山人自有妙計,你無需擔心。”
    王昭點了點頭,然後覺得不對,自己還想殺他呢,為什麽要為他擔心?
    這念頭一起,就聽江然又問:
    “你為什麽想要殺我?”
    “……”
    王昭沉吟半晌,知道憑借自己的腦子,不管想什麽多半都是瞞不過去的。
    索性破罐子破摔:
    “因為……屬下不願意讓聖女走先聖女的老路。”
    “先聖女。”
    江然若有所思:
    “你說的,應該是先聖女和當年的驚神九刀傳人的事情吧?”
    “沒錯!”
    王昭立刻點頭:
    “屬下年老,曾經親眼見過先聖女如何為情所苦。
    “若不是因為這件事情的話,先魔尊也未必會那般極端。”
    “……”
    江然忽然感覺這故事好似不聽也罷,當中必然充斥狗血極多!
    可此時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王昭打開了話匣子,絮絮叨叨的就把當年的往事說了一遍。
    這些事情,江然其實在問香林的時候,就聽魔教教主說過一遍了。
    隻是那老頭壞的要命,說的不盡不實,還刪刪減減。
    實則當時的魔教聖女和疑似自己恩師的斷東流之間,可遠沒有想象之中的那般簡單。
    兩個人同生共死,曆經許多磨難。
    最終也沒有什麽聖女愛慕俠客,俠客翻臉無情的橋段,實則兩個人曾經真心相愛過。
    可最後到底是魔教容不得這驚神九刀,彼此理念也有衝突。
    這才分崩離析。
    而在這其中,最關鍵的一個人物,卻是那位先魔尊。
    他心悅聖女,卻又愛而不得。
    當中也做了不少的事情,想要挽回,可結果都不如意。
    最終聖女因為理念等各種原因,和斷東流分崩離析,他這才得以抱得美人歸。
    隻是按照王昭的說法來看,聖女也好,斷東流也罷,對彼此都未忘情。
    也是因此,先魔尊一直都想做出一件事情,讓聖女對他高看一眼。
    然後他就走了極端……挑起五國亂戰,落了一個雞飛蛋打的結局。
    “好在聖女臨終之前,曾經有子嗣傳下。
    “隻是這人在哪裏,屬下就不知道了。”
    他也坦言:
    “先前看到公子和聖女一道,在下隻以為您便是少尊。
    “卻沒想到,竟然認錯了人。
    “若您是少尊,這一切自然順理成章。可若您不是……屬下又豈敢讓當年之事重演?
    “情之一字,最是害人不過。
    “讓我好端端一個魔教,又一次支離破碎,真是可惡至極!”
    江然低著頭,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
    很多事情隨著這些話入耳,也就瞞不住他了。
    斷東流喝醉了酒,沒道理跑到荒郊野地,冒著漫天風雪的去找一個孩子。
    可如果這個孩子,其實是他老情人唯一的子嗣,這件事情也就說得通了。
    隻是這般看來,自己此身的便宜老爹,多少有點楞啊。
    看江然沉默,王昭也不敢說話。
    不知道為什麽,他發現自己有些畏懼江然。
    上一次見麵江然的邊上還有唐畫意,他還沒感覺出來什麽。
    這一次明明是和江然單獨相處,壓力不僅僅沒有因為聖女不在而有所減緩,反倒是越發沉重。
    更有甚者,竟然讓他生出了一種直麵魔尊之感。
    這倒是奇也怪哉……叫人不明所以。
    好半晌之後,江然方才抬起頭來,吐出了一口氣。
    他瞥了王昭一眼,輕輕搖頭:
    “這件事情姑且放下,殺我這事,你也莫要指望了。
    “你做不到……”
    王昭心有不服,卻又不敢不服,隻能耷拉著腦袋不說話。
    江然又笑:
    “至於說你所擔心的事情,我估摸著,多半不會發生。
    “此事待等錦陽府之行以後,應該會有一個結果。”
    “公子此言當真!?”
    王昭抬頭。
    江然擺了擺手:
    “莫要無端興奮,縱然是沒有結果,你敢殺我,我照樣拍死你。”
    “……是。”
    王昭又把腦袋耷拉下來了。
    “行了,你先去吧。問心齋不隻有你們這一脈,還有其他魔教之人也到了錦陽府,是敵是友尚且難說。
    “你們先到錦陽府等我,若有事的話,我會喚你們的。”
    江然又擺了擺手。
    王昭躬身一禮:
    “屬下遵命……屬下告辭。”
    他說完之後,再不停留,來到窗前翻身出去,轉眼便不見蹤跡。
    隻留下了江然一個人坐在房間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良久之後,他歎了口氣:
    “這破事……”
    此一夜再無多話,轉眼到了第二日,江然便開始著人收拾東西,啟程出發前往錦陽府。
    而從這裏到錦陽府,也就隻有區區三日路程了。
    ……
    ……
    三日的時間一晃而過,轉眼錦陽府已經就在眼前。
    這是金蟬邊境最大的一座城池。
    人員往來混雜多變,因此,江然等人雖然是一大早就已經來到了城池之前,可看這架勢,一時半會卻又進不去城。
    城門之前人擠人,隊伍排到不知道何處去了。
    江然等人閑來無事,就讓厲天羽駕著馬車在那等著入城。
    自己一行人則在城外找了一處茶肆暫且喝茶。
    這城門之前的茶肆極多……
    顯然也是算準了往來客商太多,不可能掌櫃的都跟著一起排隊,基本上都是讓手底下的人去排,等時候差不多了他們再過去就是。
    那這一段時間,喝點茶,吃點點心,納涼避風怎麽都好,正是需要一個歇腳的地方。
    因此,在這裏開一個茶肆,甚至比在城內開個茶樓賺錢都多。
    江然這一批人人數不少。
    除了他自己和唐畫意,厲天羽,柯北生,田苗苗還有葉驚雪之外,烈刀宗,千鈞書院,九真觀,崇山派和駱華寺的和尚也都在。
    一幫人浩浩蕩蕩,最後來到了一個頗為遠一點的茶肆這邊,方才有桌子可以容納下他們所有人。
    眾人坐下,剛點了一壺茶。
    江然就聽一人感慨道:
    “好一座雄偉城池,氣象萬千啊。”
    江然聞聲去看,就見一個麵容俊秀的白袍年輕人,手裏拿著一把折扇,看著不遠處的錦陽府發出感慨。
    若是尋常人的話,江然多半是一掃而過。
    但是此人,江然瞥了一眼之後,倒是未曾挪開目光。
    而是看向了其人身後的幾個人。
    此人不是一個人來的,身邊人數不少,足足有十餘位。
    這些人為首的是一個老者,跟這年輕人隻有半步之隔,餘下人等在他背後散開,隱隱有護衛之態。
    江然摸了摸下巴,就聽唐畫意和葉驚雪同時開口:
    “高手。”
    江然看了她們兩個人一眼。
    然後就發現這兩個人彼此對視,看對方的眼神都談不上友善。
    江然隻好又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總感覺這江湖風雨,都不如眼前這兩個人的唇槍舌劍。
    而就在此時,那老者也注意到了他們。
    四目相對,江然微微一笑。
    那老者卻是麵無表情,隻是低聲在那年輕人耳邊說了兩句什麽。
    下一刻,那年輕人的眼珠子頓時閃閃發光。
    提著折扇,就朝著江然他們這邊走過來。
    老者似乎一愣,連忙跟在年輕人的身後,又一揮手,身後眾人臉色頓時凝重了起來,仿佛周圍隨時會有刺客暗殺。
    江然撇了撇嘴,感覺來的是個大麻煩。
    而這大麻煩此時已經到了江然的跟前,滿臉笑容的抱拳說道:
    “這位公子請了,此處人滿為患,不知道可否跟公子拚個桌?”
    這其實是常態。
    問一聲多是禮貌,也基本上不會有人拒絕。
    年輕人也是這般想的,所以他說完之後就想要坐下,其後就聽江然說道:
    “不行。”
    “啊?”
    年輕人呆了呆:
    “什麽不行?”
    “不跟你拚桌。”
    江然說的很清楚了:
    “我這人喜歡清靜。”
    年輕人臉色微微一紅,有些難堪的說道:
    “這個……拚個桌都不行嗎?
    “大不了我給你銀子!”
    “給多少?”
    江然抬頭看他。
    這人好似拿住了江然的喜好,當即一笑:
    “你要多少,我給多少。”
    “哦?”
    江然一笑:
    “此言當真?”
    “自然當真!!”
    他說完之後,權當江然已經答應,便自顧自的坐在了江然的旁邊,掃了一眼桌子上的其他人之後,笑著說道:
    “在下姓金,諸位可以叫我金公子。
    “不知道諸位如何稱呼?”
    葉驚雪低頭喝茶,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江然抬頭看遠處風景,好似萬事不盈於心。
    唯有唐畫意頂著那張厲天心的臉,風輕雲淡的開口:
    “江湖一麵,相逢何必曾相識?”
    年輕人頓時感覺自己好像吞了一塊又幹又硬的泥巴,吞不下,吐不出,難受的要死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