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通惠河上的纖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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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正是清晨,不過這裏的纖夫們已經早早的起來活動了。
有人在碼頭上抗大包,但更多的人都在家裏收拾著什麽,此時聽到有人在喊,便都從家裏走了出來。
說是家裏,其實大部分人都是茅草或者泥坯搭的窩棚,掀開蒲葦編製的草簾子,便算是出了門。
“三哥,你聽那人在喊什麽?”
幾人聚到一個壯實的漢子前麵,用手指著那邊幾個穿官服的官員。
三哥大名叫李三,是從濟南府來的,一場大旱,為了全家活下去,李三將田賣了個幹淨,帶著全家踏上了進京務工的道路。
李三人高馬大,也會些拳腳功夫,為人也仗義,一些來自濟南府的老鄉便跟他抱團,幾年間到也聚起了幾十個兄弟。
在碼頭這種靠力氣吃飯的地方,不抱團根本活不下去,無論是拉纖還是扛大包,都是集體活計,一個人單幹連活都接不到。
更不用說這裏是官府都不愛管的灰色地帶,平日裏為了搶活,打架鬥毆那都是常事,死人的事也並不少見。
所以這種地方,最是講江湖義氣的了,各種大大小小的幫派那是數也數不清。
李三這個幫派在這一片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勉強能領著弟兄們混口飯吃,雖是不如在家裏種地來的安生,但好在不用再看天吃飯了。
因為聽不大清,幾人跟著李三便又往前走了幾步。
“都聚一聚,聚一聚。”
為首的一個官員見眾人都圍了上來,很是高興。
“大夥都聽我說,你們都聽說京師到通州要修鐵路了吧?”
眾人聞言,皆含蓄的點了點頭,雖是混江湖的,但是見了官員,這些人卻本能的有些畏懼。
“嗯。”
那官員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有些得意的又道。
“這鐵路一修啊,這通惠河就廢了,你們的活計也就沒有了,今日我來,就是要領著你等去討個說法,這鐵路可不能修啊,要修就得修通惠河。”
為首的官員說完,其他幾個官員也紛紛扯著嗓子附和:不能修鐵路,得修通惠河。
但是這些纖夫們卻沒有啥反應,一些外圍的人已經開始散了。
“哎,不知這幾個官老爺是來幹啥的,放著一個月五錢銀子的穩定活計不讓咱幹,非得讓咱饑一頓飽一頓的去拉纖,腦子壞掉了吧。”
幾人小聲嘀咕著,然後又走回了自家窩棚開始收拾。
“三哥,這幾個官是幹啥的?咱還想讓咱去拉纖?”
回家的路上,一人問張三。
“誰知道,咱也不用管他,他當官的咋地,還能大過世子爺去,都趕緊回家拾掇拾掇,一會兒去碼頭那裏集合,咱爭取早點去西山那啥公司報到,興許能趕上午飯。”
幾人聞言,連連稱是。
那幾個官員見人越來越少,都不明所以,心道:這些人是傻了嗎,飯碗都被人砸了,還無動於衷,不都說這纖夫都是些好勇鬥狠的嗎?
幾人見人也越走越少,趕緊拉住一人問道。
“你們飯碗都被砸了,咋不跟我去鬧一鬧,興許這鐵路就不修了,你們還能在這河上拉纖。”
那人聞言,心裏早就將這幾人八輩祖宗都罵了個遍。
拉纖?你他媽才愛拉纖的,祝你下輩子投個纖夫,在這河上拉一輩子纖。
不過礙於這幾人身份,那人還是堆著笑道:“回老爺,俺們以後不拉纖了,西山那裏的鐵路公司招人,五錢銀子一個月,還管吃管住,昨天來人說了,讓俺們今日一早去報到呢。”
官員:“”
咋他媽沒人告訴我們這個。
其實也難怪這幾人不知道,朱翊鎰是昨日下午才派人來說鐵路公司招人的事的。
那個時候,這些官員要麽坐在衙門裏寫彈章,要麽串聯撕逼遊說鐵路不能修。
就沒有一個人想到是不是該問問通惠河纖夫的意見。
最後還是嚴黨們晚上商議時,嚴世藩的舅舅工部侍郎歐陽必進提出可以煽動纖夫鬧事,眾人這才想起那些永遠弓著背、光腳走在爛泥中的纖夫們。
誰又能想到他們呢,坐船的老爺們是連船夫都不會睜眼看的,更別說那些和他們隔了一個物種的纖夫了。
於是這幾個工部小官一早就被打發出來,到廣渠門碼頭拉人了,可到底沒想到,有人已經比他們捷足先登了。
纖夫們本也沒多少家當,條件好的也就多拿個碗筷、多拿床被褥,條件不好的就兩個肩膀抗一個腦袋。
所以一會兒工夫,張三這些濟南老鄉們就聚到了碼頭上。
“海狗子,你背那褥子幹嘛?昨日不是說了嗎,管吃管住,啥也不用帶。”
張三指著一背褥子的半大小子說道。
“俺說不帶,可俺娘非讓俺拿著,說窮家富路,有個被子晚上別著涼。”
海狗子摸了摸亂糟糟的腦袋,不好意思的笑道。
眾人聞言,卻也沒人笑他。
這海狗子的爹也是纖夫,不過去年拉纖累死在通州到京師的路上了,海狗子就成了家裏的頂梁柱,其實他才十三。
“嗯,帶著吧,有個娘疼比啥都強。”
張三拍了拍海狗子的肩膀,見眾人都到齊了,便準備一塊去西山,這時其他的纖夫已經有結伴出發的了。
但他們剛想走,忽然從碼頭衙門後麵躥出了一堆手持棍棒的青皮,不過為首那人卻一身士子打扮,手裏還拿著把折扇,看起來斯斯文文的。
但眾人一看那人,立時嚇得跪下磕頭,齊聲高喊。
“王老爺!”
這王老爺名叫王世水,是碼頭上的管事,不過並不是官員,而是吏員,世襲的那種,自他祖爺爺那輩起,就在這廣渠門碼頭上當差,樹大根深,即使這碼頭上的主簿都讓他三分,好多事還得指望著他去具體操辦。
所謂任你官清似水,也難逃吏滑如油。
這王世水不僅上能通到碼頭主簿,甚至河道衙門的官員裏也有不少與他交好的,下麵則掌握了一幹纖夫幫派的頭目,雖是小吏,那也是世家巨富了。
尋日裏,在這廣渠門碼頭那可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要人生便生,要人死便死,搶人妻女那都是小事了,敢反抗的,直接墜上石頭,扔通惠河裏。
“你們這是要幹嘛去?”
那王世水也不讓人起來,就站在那裏掃視著跪了一地的纖夫。
“回王老爺,俺們不在這河上幹了,準備去西山應募那個什麽鐵路工人。”
張三低著頭,小心答著話,周圍一群人全都大氣不敢出,而在不遠處那些準備出發的纖夫,一個個也都不敢動了。
“不想幹了?想去修那狗屁的鐵路是吧?你們問過我嗎?我這裏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嗎?”
王世水說著上前兩步,一腳踹在張三頭上,不過沒踹到人家,自己倒弄了個趔趄。
王世水一時麵子上有些掛不住,遂對身後青皮道。
“打!給我打,往死裏打!打死勿論!我看誰他媽今天敢走出這碼頭一步!”
說著,王世水掄起旁邊一青皮手裏的棍子,就往張三頭上砸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