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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帶是天鵝區的盡頭。那就是著名的阿爾卑列監測站。

    窗外那像煙花一樣光輝燦爛的銀河正中央,矗立著四五幢黑壓壓的大房子。其中一幢平頂屋上有兩隻透明的藍寶石和黃玉般的大圓球,鮮豔奪目,環繞著緩緩移動。黃色的漸漸轉向對麵,而藍色的小一點兒的卻來到這邊。不久兩端重合在一起,形成翠綠色的雙麵凸透鏡。又過了一會兒,正中間漸漸膨脹,最終,藍色的完完全全來到了黃玉球的正麵,因此出現了一個綠心與黃色的明亮光環。稍頃又向側麵脫離,重新出現了一個與前麵相反的凹透鏡形狀來。最後終於迅速離開,藍寶石向對麵旋轉,黃色的朝這邊行進。之後又恰好形成最初的情景,被銀河那無形無聲的流水所融合。漆黑的氣象站,果真如同一位熟睡的老人,靜靜地橫臥在那裏。

    那是測量水速的器械。也可測水捕鳥人搭話。

    請各位出示車票。不知什麽時候,三人座位的旁邊,站著一位頭戴紅帽子的高個子乘務員。捕鳥人默默地從衣袋裏掏出一張小紙片,列車員稍微瞥了一眼,立刻移開視線,詢問似地把手伸向焦班尼他們一方。

    啊,糟了!焦班尼窘困了。正當他扭扭捏捏不知如何是好時,柯貝內拉卻大模大樣地拿出一張灰色的小車票。焦班尼手忙腳亂地試探著摸了摸上衣口袋。他自慰地想:說不定揣在裏麵呢。他的手一下子觸摸到一大疊紙片,心裏便琢磨起來,是什麽時候放入了這玩藝兒呢。急忙掏出一看,原來是一張折成四塊像明信片那麽大的綠紙片。列車員伸手在等著呢,管他三七二十一,先遞給他再說。他這樣想著,便遞了過去。列車員立正站直,恭恭敬敬地打開查看,一邊看一邊不停地擺弄上衣的紐扣。與此同時,燈塔看守也從下往上關注地探視。焦班尼想那應該是一種什麽證明,頓覺心頭一陣激動。

    您這是從三次空間世界帶來的吧?列車員問。

    我也不知道。焦班尼以為沒問題,抬頭笑道。

    可以了。南十字星車站就是在下一個三次元空間。列車員將紙片還給焦班尼,又轉向別處去了。

    柯貝內拉迫不及待地匆匆翻看那張紙片。焦班尼也想快點好好看看。然而,那上麵隻是印滿黑色蔓草圖案的花紋和十幾個奇形怪狀的字。在默默注視的時間裏,竟產生一種被其吞沒的感覺。

    捕鳥人不禁從旁驚歎;

    哎呀,這可是件寶貝!隻要有了它,就可以上真正的天堂啦!何止天堂,這是一張天南地北暢通無阻的通行證呀!怪不得,在這不完全的幻想四次元銀河鐵道上,可以自由往來、東遊西逛呢。原來你們倆並非一般人物。

    我簡直搞不清是怎麽回事。焦班尼紅著臉答道。他又把它疊好放回衣袋裏去了。然後難為情地與柯貝內拉又裝作凝視窗外的景色。他隱隱約約地感到那個捕鳥人在不時地望著這邊,好像還在一個勁兒讚歎。

    老雕車站就要到了。柯貝內拉一邊望著對岸三個排列整齊的銀白色小三角標,一邊對照地圖說。

    焦班尼不禁莫明其妙地可憐起坐在旁邊的捕鳥人。他甚至心想:隻要這人能真正幸福,自己情願做一隻百年仁立在那萬丈光芒的銀河河灘上的小鳥,任其捕捉。總而言之,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對他棄之不理。他想詢問捕鳥人真正需要的東西究竟是什麽,可又一想那樣未免太冒失。正當他不知所措地回頭張望時,坐在旁邊座位上的捕鳥人已不見了。貨架上的白布行李也不見了。他想會不會又在車窗外叉著雙腿仰望天空,做準備捕捉白鷺的姿勢呢?便連忙朝外看去。然而外麵是一片美麗的沙金和銀白色的芒草波浪,捕鳥人那寬大的脊背和尖頂帽卻無影無蹤。

    那個人到哪兒去了?柯貝內拉也茫然地說。

    去哪兒了呢?我們究竟在哪兒才能再見到他呢?我還沒來得及跟那人說上幾句話呢?!

    我也是這麽想的。

    開始我還有些覺得那人礙事,這會兒想起來心裏很難受。

    焦班尼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產生這種奇特的感情,以前從來沒有過。

    我好像聞到一種蘋果味兒。大概是由於我想到蘋果的緣故吧。柯貝內拉不可思議地環視四周。

    是有一種蘋果味兒,還有一點野薔薇的香味兒。

    焦班尼看了看周圍,他覺得好像還是由窗外吹進來的氣味兒。

    可焦班尼又一想,現在是秋天,怎麽會有野薔薇花的芬芳呢?

    幾乎與此同時,一個五六歲、頭發烏黑油亮的小男孩突然站到眼前,紅夾克衫的紐扣敞開著,一副驚恐的表情,全身瑟瑟發抖,赤裸著雙足。小男孩身旁站著一位身著黑色西服、衣冠楚楚的高個子青年,他緊緊拉著男孩子的手,那姿態恰如疾風中巍然挺立的光葉櫸樹,肅穆而莊嚴。

    哎,這是哪兒呀?噢,真漂亮!青年人身後,還跟著一個十二歲左右、茶色瞳孔、十分可愛的小女孩,她穿著黑外套,挽著青年的胳膊,驚奇地看著車窗外麵。

    這裏是藍開夏。不,是康涅庫德克特州。也不是,我們是來到了天空。我們要到天上去了,你們看!那個標誌就是天上的象征。這回我們可就什麽也不怕了。是上帝召見我們啦。黑西裝青年喜形於色地告訴女孩子。可不知為什麽,額頭又隨即浮現出皺紋,顯得十分疲憊不堪。他勉強微笑著,叫男孩子坐在焦班尼旁邊,然後又和藹地向小女孩指了指柯貝內拉身旁的座位。女孩子溫順地坐下,文靜地合並雙手。

    我要找菊代姐姐。男孩子屁股剛著座,便朝要坐在燈塔看守旁邊的那位神情怪異的青年喊道。青年臉上現出難以形容的哀愁,死死盯住男孩那頭髦曲、濕漉的黑發。小女孩猛然用雙手捂住臉抽抽搭搭地哭泣起來。

    爸爸和菊代姐姐還有很多事呢,不過他們馬上就會跟來的。

    再說,媽媽已經盼望了很長時間。大概她在想:我的寶貝兒,在唱什麽歌呢?風雪降臨的清晨,和夥伴們手拉手繞著院子和草叢歡笑嗎?媽媽是真心實意地盼望、掛念著你呢,還是快點來見媽媽吧!

    嗯,不過,我要是不坐那條船就好了。

    是呀。可是你看,天空多好,那壯觀的河流!在那裏,整整一個夏天,我們在唱著童謠閃閃的星星休息時,從窗口隱隱約約望見的那片白茫茫的東西,就是那裏。你看,多漂亮呀!

    是那樣地光芒燦爛。

    姐姐停止了哭泣,用手帕擦幹眼淚,望著對麵。青年又開導似地輕聲輕語對姐弟倆說:

    我們已經不必再為任何事而悲傷。我們是在這麽美好的地方旅行,馬上就可以去上帝那裏。那個地方,明亮而充滿芳香,有許許多多善良、親切的人。還有,代替我們乘上小汽艇的人們,一定都會得救的,他們可以分別回到焦急地等待著他們的父母身邊,回到他們自己的家。好了,馬上就到了,打起精神,讓我們唱著歌前進吧!青年撫摩著男孩那頭濕漉漉的黑發,安慰著他們倆,自己的臉色也漸漸容光煥發。

    你們幾位是從哪兒來?怎麽了?

    剛才的燈塔看守總算看出了點眉目來,他問青年人。青年微微笑了笑,說:

    是這樣。我們乘坐的船撞到冰山上,沉沒了。因為這孩子的父親有急事,兩個月前先回國了,我們是隨後出發的。我在大學裏讀書,是他們倆的家庭教師。正好是第十二天,也就是今天或昨天。船一下子撞在冰山上,船體突然傾斜,然後就開始下沉。

    海麵月光微薄,濃霧彌漫。救生艇左舷已經有一半淹沒在水裏,人們全上去肯定要同歸於盡。我就拚命叫喊,讓小孩子們先上去吧。旁邊的人立刻閃出一條路,並為孩子們祈禱。然而到救生艇之間,還有很多更小的孩子和他們的家長,我實在沒有勇氣去推開他們。但當我想到拯救這兩個孩子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時,還是推開了前麵的孩子。可又一想,既然想拯救他們,莫不如把他們送到上帝麵前,更能使他們獲得真正的幸福!至於那違背上帝意誌之罪,可由我一人承擔,說什麽我也要搭救這兩個孩子。

    看看眼前的情景,我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也辦不到的。小艇上擠滿了與孩子們訣別的家長,母親們瘋狂地最後親吻自己的孩子,父親們忍著悲痛,呆立在那兒。那場麵實在令人斷腸。不一會兒,大船開始迅速下沉,我們緊靠在一起,已經做好充分準備。我要緊緊抱住這兩個孩子,能漂多遠就漂多遠。最後隻有等船沉了。

    此刻,不知什麽人扔過來一隻救生圈,可一滑又漂走了。我竭盡全力將甲板的一塊木格子拆卸下來,於是三人如獲救星似地牢牢抱住它。這時不知從哪裏傳來讚美歌,頓時大家用各國語言齊聲合唱。與此同時,一聲巨響,我們隨即掉入水中。我想這大概是被漩渦吞沒,便緊緊摟住兩個孩子。當我模模糊糊思考時,就來到了這裏。這孩子的母親前年過世了。小汽艇上的人們肯定會得救的,有那麽多技術熟練的船夫駕駛著迅速離開了大船。

    周圍響起一陣歎息和祈禱聲,焦班尼和柯貝內拉也膝隴回想起經曆的各種各樣的事情,眼圈紅了。

    啊,那片大海是叫太平洋吧?在冰山河流北邊的大海上,不知什麽人乘坐小船,與狂風,與凍結的潮水,與刺骨的嚴寒作鬥爭,他在全力以赴。我實在同情那個人,並感到過意不去。我究竟能為那個人的幸福做些什麽呢?

    焦班尼垂著頭,陷入深思。

    何為幸福,我也搞不清。其實,無論多麽痛苦的事,隻要能正道直行,即使赴湯蹈火,也能一步步接近幸福。燈塔看守安慰道。

    是呀。為了達到至高無上的理想境界,就要飽嚐各種苦澀,這是上帝的旨意。青年也禱告般地回答。

    姐弟倆精疲力盡地靠在座背上東一頭西一個地睡著了。男孩子剛才還是赤裸的雙足,不知何時已穿上一雙潔白柔軟的小皮鞋。

    列車咣當咣當行駛在光輝奪目的磷光岸邊,對麵車窗外,如同放映著的幻燈片,成百上千的大小三角標,大三角標上還亮著紅點的測量旗。原野一望無際,聚集了很多很多蒼白的薄霧。不知是那裏,還是更遠的地方,不時有各種各樣的迷離烽火般的東西,嫋嫋升向黛藍色的天空。那明麗的清風,挾帶著玫瑰的鬱香。

    怎麽樣?這種蘋果您還是頭一回見到吧?坐在對麵的燈塔看守,雙手捧著金黃色和紅色光澤的大蘋果,並用腿接著,唯恐蘋果掉落。

    呀,從哪兒弄來的?真漂亮!這裏出產這麽漂亮的蘋果呀?青年又驚又喜。他眯著眼,側著頭,貪婪地端詳燈塔看守手裏捧著的那些蘋果。

    喂,請拿著吧,接著!

    青年拿了一個,望了望焦班尼他們。

    哎,那邊兩位小少爺,拿一個吧。

    焦班尼一聽被叫作小少爺,火氣一下子上來了,但沒出聲兒。柯貝內拉卻說聲:

    謝謝!

    於是青年親手拿了兩個給他們倆一人一個。焦班尼無奈,起身道謝。

    燈塔看守總算騰出雙手,他把最後兩個蘋果輕輕放在熟睡的姐弟膝蓋上。

    太感謝了。是從哪兒摘來的?這麽漂亮的蘋果!青年仔細地看著蘋果。

    這一帶當然也有很多人從事農業生產,但多半是自然而然結出豐碩果實的。農民也並不怎麽吃苦費力。基本上是隻要撒下自己喜歡的種子,就會自然豐收。稻米也不同於太平洋地區,沒有稻殼。米粒足足比普通的大十倍,到處稻穀飄香。可你們去的地方,已經沒有農業。無論是蘋果,還是點心,連糟粕都不剩,全部蒸發。香味兒也全部由毛孔擴散出去。

    男孩子突然睜圓雙眼,說話了:

    剛才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媽媽了。她在一個有漂亮櫃櫥和很多書的地方,笑眯眯地向我伸出雙手。我喊著,媽媽,我給您拾一個蘋果吧!就醒了。啊,這是在剛才的火車裏嗎?

    蘋果在這兒,是這位伯伯給的。青年說。

    謝謝伯伯。阿香姐姐還在睡,我來叫醒她。姐姐,你看,人家送我們蘋果了。快醒來吧!

    姐姐甜笑著睜開眼。陽光刺眼,隻見她雙手遮著光線,看了看蘋果。

    男孩子簡直像吃蘋果餅一樣啃著蘋果。那削得整齊好看的蘋果皮,形成軟木塞起子似的螺旋形,垂到地板上,但倏忽間變成一團灰光蒸發掉了。

    焦班尼他們倆把蘋果藏進衣袋。

    河下遊對岸,有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樹枝上結滿紅彤彤的圓果。樹林正中央豎著一個高高的三角標。樹林深處不時傳來陣陣悅耳的樂聲。那是一首交響樂和木琴的協奏曲,美妙的樂曲隨風傳來,令人陶醉。

    青年不禁渾身發抖。

    側耳靜聽,那聲音就像一片草綠色的田野或地毯在鋪展,亦如潔白如蠟的露水從太陽表麵擦過。

    看呀,那烏鴉!柯貝內拉旁邊叫阿香的小女孩喊道。

    那不是烏鴉,是喜鵲。見柯貝內拉一本正經的樣子,焦班尼不禁笑出來。小女孩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果然,在河灘銀白色的光炎上,成群結隊的黑鳥一動不動地沐浴在河流的微光之中。

    是喜鵲!頭後麵的羽毛直立著。青年像是在仲裁。

    剛才還在對麵的那片綠林中的三角標,已來到車窗近前。此時,從火車後方遙遠的地方又傳來三○六號讚美歌那熟悉的旋律。

    是眾人齊唱。青年臉一下子變得刷白,站起身想到那邊去,可想了想又轉身坐下了。阿香用手帕捂住臉。

    連焦班尼也感到鼻子有點不對味兒。不知不覺之間,有人帶頭唱起了那支歌。歌聲越來越響,最後焦班尼和柯貝內拉也加入合唱。

    片刻,綠色的橄欖樹林,在遠去的銀河對麵倏然閃爍,然後漸漸消失。從那裏漂來的奇特樂曲聲,也被火車的轟鳴和呼嘯的風聲淹沒,隻剩下一點微弱的聲響。

    啊!有孔雀!

    是啊,有不少哩!小女孩回答著。

    焦班尼看見在那逐漸變小,小得隻剩下一個綠色貝殼紐扣那麽大的森林上方,時常閃爍著青綠色的亮光,那是孔雀張合翅膀時出現的反光。

    對了,剛才我好像聽到孔雀的聲音了。柯貝內拉對女孩子說。

    是的,大概足足有三十多隻。那猶如豎琴聲的音響就是孔雀發出的啊!小女孩回答。

    焦班尼感到一種難以形容的酸楚,不覺說了一聲:

    柯貝內拉,我們從這裏跳下去玩玩吧。此時他的臉色十分可怕。

    河流分成兩條。在漆黑的島子中心,有一座高高的樓台,上麵站著一個身穿寬大衣衫、頭戴紅帽子的男人,雙手各持一麵紅綠旗,仰望天空,在發信號。

    當焦班尼朝那看時,那人先是使勁兒地揮舞紅旗,接著將紅旗放下藏在身後,繼而高高舉起綠旗,就像交響樂團指揮一般,奮力揮動旗幟。於是空中傳來沙沙的雨聲。一種黑糊糊的東西,如同槍林彈雨,相繼隨聲飛向河對麵。焦班尼不覺將上半身探出窗外,眺望遠方。美麗的黛藍色天空下,上萬隻小鳥,一群接一群,各自忙碌著、啼叫著飛過。

    鳥兒飛過去嘍!焦班尼在車窗外自語著。

    我看看。柯貝內拉也仰望天空。

    就在這時,樓台上穿寬大衣衫的男人,突然舉起紅旗,瘋狂地搖動不止。於是鳥群頓時停止飛動,不再有鳥群飛來。同時,從河流下遊傳來某種東西呼地撞擊倒塌的聲響,一陣寂靜之後,那個紅帽信號員又揮動綠旗,叫道:

    飛呀,候鳥!現在才是飛渡的時候!聲音清徹、響亮。

    與此同時,又有成千上萬隻候鳥從空中徑直飛過。

    那個小女孩也靠近車窗,把頭伸在他們倆之間,那張美麗動人的臉蛋興高采烈地仰視著天空。

    啊,鳥兒真多呀!啊,天空多美!女孩子對焦班尼說。

    可焦班尼心想,乳臭未幹的家夥。真討厭!他緊閉雙唇,繼續仰望天空。小女孩泄氣似地出了一口氣,一聲不響地返回座位。柯貝內拉顯出很同情的樣子,從窗外抽回身,看他的地圖。

    那個人是在給鳥兒指路嗎?小女孩悄聲問柯貝內拉。

    嗯,是在給候鳥發信號。一定是什麽地方有烽火吧。

    柯貝內拉沒把握地回答。車廂裏一陣靜肅。焦班尼此時也很想把頭從窗外縮回來,但把臉暴露在光亮中實在難忍,於是隻好默默地保持原姿式站立著。為了掩遮尷尬他吹起口哨。

    自己為何總是這樣悲傷?必須持有更寬廣,更坦蕩的胸懷!

    河對岸的遠方,可以隱約望見點點煙霧和星星之火。那火光既寧靜又淒涼,望著它可平複自己的心潮。

    焦班尼雙手按住自己發燒疼痛的頭部,望著那邊。

    啊,為什麽沒有人跟隨自己走向那遙遠的地方?

    柯貝內拉正跟那個女孩子情投意合地交談呢!這實在令人難以忍受。

    焦班尼熱淚盈眶。銀河漸漸遠去,消失在遠方,隻能看到白白的一片。

    這時,列車逐漸離開河邊,飛馳在懸崖上。

    對岸黝黑的山崖也沿著河岸向下遊移動,越來越高。猛然間一棵高大的玉米株在焦班尼眼前一晃而過。玉米葉子卷曲著,葉子下麵露出綠油油的大玉米棒。那玉米棒已吐出絳紅的穗子,甚至可以看到珍珠般的玉米粒。玉米株一排排增多,一片又一片地排列在山崖和鐵軌中間。焦班尼不禁從窗外抽回身來,向對麵車窗望去。遼闊的玉米田一直通向天空下那美麗原野的地平線盡頭,玉米株簌簌地隨風搖動,卷曲整齊的葉梢上,滾動著充分吸收了日光、如鑽石般的露珠,紅的,綠的,晶瑩可愛。

    那是玉米田。柯貝內拉對焦班尼說。可焦班尼遲遲振作不起來。仍然冷冷地望著田野,隨口答道:

    大概是吧。

    這時,列車漸漸減緩速度,車窗外閃過幾盞信號燈和扳道器的指示燈,便進入一個小站。

    正麵銀白色的時鍾指針正好對準兩點。風住了,列車停了。

    萬籟俱寂的原野上,唯有那隻鍾擺在滴答滴答地準確記錄著時間。

    在鍾擺擺動稍弱的那一瞬間,隱隱約約可以聽到從遙遠的原野盡頭飄來一絲旋律聲。

    這是新大陸交響曲。坐在對麵的女孩子望著這邊,自言自語地輕聲說。

    此時此刻,車廂裏的黑裝青年和所有的人都動情地幻想起來。

    多麽恬靜舒適的時刻!我為什麽不能更快活些呢?為什麽這麽一人孤單悲傷呢?不過,柯貝內拉也未免太過分了,他是跟我一起上的這列火車,可盡顧跟那個毛丫頭交談,真叫我傷心。

    焦班尼又一次用手遮住半邊臉,凝視對麵的車窗。

    清脆、嘹亮的汽笛一聲長鳴,列車緩緩啟動。柯貝內拉也無聊地吹起星星索口哨。

    噢,這裏已經是荒漠的高原。

    身後傳來一位老人睡醒時那爽朗的講話聲。

    這裏的玉米若不是用棍子挖一個二尺多深的坑,將種子播下,是長不出來的。

    是嗎。這裏離河水還有相當深的距離吧?

    嗯,起碼有兩千尺到六千尺深。簡直同險峻的峽穀一樣。

    對了,這裏不是科羅拉多(美國州名)高原嗎!焦班尼猛然想起。

    女孩子將弟弟的頭靠在自己懷裏,她那烏黑的雙眸出神地遙望遠方,陷入沉思。柯貝內拉又無聊地吹起口哨。小男孩一張像絲綢一樣細膩、像蘋果一樣可愛的圓臉朝著焦班尼這邊。

    玉米株突然不見了,黑黝黝的原野伸向遠方。《新大陸交響曲》由地平線邊際清晰地湧起,黑黝黝的原野上跑來一個印第安人,隻見他頭插白羽毛,手腕和胸前佩戴著無數隻石飾,在小弓箭上搭一根利箭,正一溜煙兒地追趕火車。

    哎呀,印第安人來了,印第安人追上來了。姐姐你看!

    弟弟喊道。

    黑西裝青年也睜開眼尋視。

    焦班尼和柯貝內拉也站了起來。

    追上來了,追上來了。是在追火車吧?

    不是追火車。是在打獵。也許是在跳舞。青年似乎忘了現在的處境,手插衣袋說道。

    印第安人大概是在跳舞,追火車也不至於這麽亂蹦亂跳。這時,白色的羽毛突然向前傾倒,印第安人一下子站在那兒,敏捷地向空中拉弓射箭。一隻仙鶴從天空晃晃蕩蕩地掉下來,不偏不倚掉在跑來的印第安人那張開的兩隻大手中。印第安人神氣活現地站在那裏。不一會兒,他那手拿仙鶴向這邊張望的身影漸漸變小。電線杆上的絕緣瓷瓶一閃而過,又出現了玉米田。從這邊車窗看去,便可知道列車行駛在又高又陡的懸崖山路上。由此下望,可以看到峽穀深處的河水,悠然自得地流淌著。

    從這兒開始就是下坡路了。一直下到水平麵,相當不容易。

    這樣的傾斜角度,列車是不可能向相反方向行駛的。你瞧,列車開始加快了!說這話的像是剛才那位老人。

    列車順著坡道飛速行駛。列車接近懸崖邊時,下麵終於出現了明澈的河流。焦班尼心情豁然開朗。當火車開過一間小茅屋時,焦班尼發現一個小孩孤零零地站在那兒,朝這邊張望。他不禁驚叫一聲。

    列車勇往直前。車廂裏的人們,幾乎全部向後傾倒,一個個緊緊抓住車座。焦班尼忍不住與柯貝內拉一起笑了起來。銀河猶如就在車旁洶湧地奔流,不時有道道光波閃耀。河灘上紅瞿麥山花遍野盛開。列車終於平穩下來,速度也緩慢下來。

    對麵與岸邊,插著畫有五角星和鶴嘴鎬的旗幟。

    那是什麽旗?焦班尼終於說話了。

    我也不知道。地圖上沒有標明。還有鐵船呢。

    啊!

    大概是在修橋吧。小女孩插嘴。

    啊,我知道了。那是工兵的旗幟,是在搞架橋演習。可是怎麽不見部隊呀?

    這時,河對岸下遊處,那片遙遠的銀河水猛然一閃,水柱高漲,隨即傳來轟地一聲巨響。

    啊,是爆破。爆破啦!柯貝內拉跳了起來。待那高高騰起的水柱下落後,巨大的鮭魚和鱒魚忽閃忽閃地翻著白肚被拋向空中,劃了一個圓圈後又落入水裏。看到這情景,焦班尼也激動得快要跳起來。

    是天上的工兵大隊!怎麽樣,鱒魚竟被拋起這麽高。我還是第一次品味這麽愉快的旅行,真是妙極啦!

    那些鱒魚如果在近處看,一定很大很大吧。沒想到這兒的水裏有這麽多魚呢!

    也有小魚吧?小女孩也湊過來插嘴。

    會有的。有大的,就會有小的。但離這兒太遠,所以看不見小魚兒。焦班尼情緒已完全好轉,他興致勃勃地笑著回答小女孩的問話。

    那準是雙子星公子的宮殿。男孩突然指著窗外大聲喊。

    右前方低矮的小山上方,兩座如水晶塊壘造的宮殿並排聳立。

    雙子星公子的宮殿是怎麽回事?

    我以前聽媽媽講過好多次,說有兩座小巧玲瓏的水晶宮並排聳立。肯定就是這裏。

    說呀,雙子星公子怎麽了?

    我也知道。雙子星公子來到田野玩耍,跟烏鴉吵起嘴來,對吧?姐姐。

    才不是呢。是媽媽在天河岸邊講的那個故事。

    後來慧星咿呀咿呀地趕來了。

    你別搗亂!淨瞎說,那是另一個故事。

    所以才在那兒吹笛子吧?

    已經下海了。

    不對不對。他們已經從海裏上岸了。

    對對,我想起來了,我來講。

    對岸河上突然一片通紅。

    楊樹等樹木一片漆黑。本來望不見的天河波瀾,此時也隱約泛出細細的紅光。對岸的原野上似乎燃起熊熊火焰。滾滾濃煙像要將高高的黛藍色冷酷的天空燒焦。那火焰比紅寶石還要鮮豔、明亮,比合金玻璃更加絢麗多彩。

    那是什麽火光?燒什麽東西火光才能如此迷人?焦班尼說。

    那是天蠍火光。柯貝內拉又對著地圖查看。

    啊,是天蠍火光呀。那我知道。

    天蠍火光是怎麽回事?焦班尼問。

    天蠍被燒死了。據傳那大火一直燃燒到現在。爸爸講過好幾次。

    天蠍是蟲子嗎?

    是的,天蠍是蟲子,是好蟲子。

    天蠍不是好蟲子。我在博物館看過,泡在酒精裏。尾巴上有個大夾子,老師說過,如果誰被它蜇了就會死的。

    那當然。那它也是好蟲子,爸爸說的。從前,在巴爾都拉原野,有一隻小天蠍,專門吃小蟲子什麽的。一天,它遇上黃鼠狼,險些被吃掉。天蠍不顧一切地逃命。眼看就要被黃鼠狼抓住,不小心,天蠍掉進一口水井裏,怎麽也爬不上來。天蠍眼看就要被水淹死,它就這樣禱告說:

    啊,我以前不知吞食了多少生命,如今當黃鼠狼捕捉我時,我是那麽狼狽地奔逃。但終於還是落到這一地步。啊,天哪,我已經沒有救了。我為什麽不乖乖地把自己的肉體讓黃鼠狼吃掉呢?

    它也會為此多活一日。上帝呀,請體察我的心意。不要這麽白白地送命,為了使大家獲得真正的幸福,就請用我的身體吧。

    不覺之間,天蠍望見自己的身體燃燒起通紅的火焰,照亮了四周的黑暗。爸爸曾經說過,這火至今還在燃燒。沒錯,那邊的火焰就是天蠍火光。

    是的,看呀!那邊的三角標,不正是一隻天蠍的形狀嗎?

    焦班尼也覺得火焰對麵的三個三角標恰似天蠍的臂膀,這邊的五個三角標猶如天蠍尾巴上的鉗形爪。而那團鮮紅、明亮的天蠍火光果真在無聲地燃燒,光閃透明。

    隨著那團火焰漸漸遠去,人們甚至可以聽到一陣極其喧鬧的交響樂曲聲,聞到一股百花盛開的芳香,並夾雜著口哨聲和嘈雜的講話聲。使人感到附近好像有個什麽鎮子,人們正在那裏歡慶節日。

    半人馬星座,快降露水喲!一直睡在焦班尼身旁的小男孩突然望著對麵的車窗叫喊起來。

    隻見那裏有一棵像聖誕樹一樣翠綠的檜樹,樹上閃爍著無數隻小燈泡,宛如成千上萬隻螢火蟲聚集在一起,一片晶瑩。

    對了,今晚是半人馬星座節呀!

    這裏是半人馬星座村。柯貝內拉脫口說道。

    我投球最準啦。小男孩非常自豪地說。

    南十字星站就要到了。準備下車吧。青年人對姐弟倆說。

    我還想坐一會兒。小男孩說。

    柯貝內拉身旁的小女孩心神不定地站起身來準備下車,可心裏似乎仍不願與焦班尼他們分手。

    我們非在這兒下車不可。青年人緊板著臉對小男孩說。

    不。我要再坐一程火車,然後再去。

    焦班尼實在看不下去,說:

    跟我們走吧。我們的車票,可以到任何地方。

    可我們必須在這兒下車,從這裏可以上天。

    小女孩說著露出一絲淡淡的愁容。

    幹嘛非要上天呢?老師說過,我們要在這裏創造出比天上更幸福的世界。

    可我媽媽已經去了。這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

    你信奉的上帝是假上帝。

    你的上帝才是假上帝呢!

    不是。

    那麽你的上帝是什麽樣呢?青年人笑著問道。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真正的上帝應該隻有一個。

    真正的上帝當然隻有一個。

    我是說,千真萬確的上帝隻有一個。

    這不就對了。我祈禱,願上帝保佑我們,在你所說的那位真正的上帝麵前,再與二位見麵吧。青年人虔誠地合掌而拜。

    小女孩也這樣做了。大家依依不舍,臉色顯得有些蒼白。焦班尼幾乎失聲痛哭。

    準備好了吧?南十字星站就要到了。

    這個時候,遙遠的天河下遊處出現了光彩奪目、色彩斑斕的十字架。它如同一棵大樹,粲然矗立在河流之中,其周圍繚繞的青雲恰如圓圓的光環懸在空中。車廂裏人聲鼎沸。人們如同上次見到北十字星時一樣,穆然肅立開始禱告。到處可以聽到如孩子們撲向食品時的歡呼聲和難以形容的深沉的讚歎聲。十字架漸漸移行到車窗前,蘋果肉般蒼白的環狀雲朵,輕緩地繚繞著。

    哈利路亞!哈利路亞!人們歡樂、明快的呼聲震人心弦。

    人們從天空遠方那淒涼的天空遠方,聽到一陣極其清脆、響亮的嗽叭聲。又有許多信號燈和燈光閃過,火車漸漸減速,終於來到十字架的正前方,停止不動了。

    好了,我們該下車啦!青年拉過小男孩的手,姐弟倆互相整理一下衣領,拍了拍對方肩上的灰塵,磨磨蹭蹭地朝車門那邊走去。

    再見啦!小女孩回過頭向兩人道別。

    再見。焦班尼強忍淚水,生氣般硬邦邦地說。

    小女孩十分難過地睜大眼睛,再次回頭一望,然後無言地徑直走出了車門。車廂裏的乘客下了一大半,空蕩蕩的車廂顯得格外淒清,外麵寒風呼嘯。

    窗外,人們恭恭敬敬排著整齊的隊伍,跪在十字架前的天河岸邊。兩人看見一個身穿漂亮白衣的人越過無形的天河之水,正莊嚴肅穆地伸出雙手,向這邊走來。就在此時,清脆的汽笛聲響起,火車開始啟動,銀白色的雲霧從下遊倏地飄來,立時吞沒了一切,什麽都看不到了,唯有許多核桃樹的葉片明燦燦地閃現在霧中。帶有金色光環的電鬆鼠,時隱時現地露出可愛的小臉向外張望。

    爾後,雲霧又倏地散盡,現出一條不知通往何方的街道,路旁點著一排小燈泡。當二人順著那燈光向前走時,小燈泡宛如向他們點頭致意似地熄滅了,而當二人走過時,卻又亮了。

    回頭望去,剛才那座十字架已截然變小,簡直可以作項鏈掛在胸前。剛才的小女孩和青年等人依然跪在那片白色的河岸上呢,還是去了那虛無縹緲的天上?景物迷離,無從知曉。

    焦班尼長長歎了口氣。

    柯貝內拉,又隻剩下我們倆了。我倆無論到哪兒都要同行才好。我現在就像那隻小天蠍,隻要能為大家尋求真正的幸福。

    就是身經千錘百煉,我也不在乎。

    嗯,我也是那樣想。柯貝內拉眼裏浮現出晶瑩的淚花。

    可是,真正的幸福究竟是什麽呢?焦班尼問。

    這個,我也不知道。柯貝內拉茫然地回答。

    總之,咱們應該盡最大努力。焦班尼仿佛心裏充滿無窮的力量,深深吸了一口氣。

    哎,那莫不是煤炭草袋?活像天空的黑洞。柯貝內拉一邊膽怯地避開視線,一邊指著天河的一處說。

    焦班尼往那兒一望,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天河果然出現一個黑洞洞的大口子。它到底有多深?一直通到何處?無論怎麽擦亮眼睛,也覺得深不可測,隻感到刺眼般的疼痛。焦班尼說:

    再大的黑洞我也不怕。我一定要去尋找人們的真正幸福。

    不管到哪兒,我們倆也要攜手並肩,共同前進。

    一定,一定那樣。哎,你看,那是多麽美麗遼闊的原野呀!

    那裏有很多人,大概是真正的天堂吧?啊,我媽媽也在那兒。

    柯貝內拉突然指著窗外遠方山花爛漫的原野歡叫起來。

    焦班尼隨之向那邊張望,隻見那邊霧茫茫,怎麽也看不出有柯貝內拉說的那種絢麗多彩的景象。

    焦班尼心裏一陣惆悵,呆呆地朝那邊張望。對麵河岸上的兩根電線杆,宛如雙雙手挽手地托一根紅色橫木立在那裏。

    柯貝內拉,我們一起去,好嗎?焦班尼說著回過頭來,可剛才還有柯貝內拉坐著的座位上,已不見他的影子。隻有黑天鵝絨座椅,閃閃發光。

    焦班尼如同出膛子彈霍然而起,努力不被人察覺地向窗外探出身子,奮力猛打自己的胸脯,大聲疾呼,最後扯開噪門失聲痛哭出來。

    周圍世界旋即漆黑一團。

    你在哭什麽呀?轉過身來!那曾經聽到多次、像大提琴一樣溫和的聲音,從焦班尼身後響起。

    焦班尼愣了一下,馬上擦了擦眼淚,轉過身來。發現剛才柯貝內拉坐過的座位上端坐著一位戴著大黑帽子、麵頰蒼白消瘦的大人,手拿一本大厚書,正慈祥地笑著目視焦班尼。

    你的朋友不見了,是不是?他呀,今晚就真的去遙遠的地方了。你不要再找他了。

    為什麽?我已經答應跟柯貝內拉一起去的。

    是的,人們都這麽想。但事實上是辦不到的。我們每個人都和柯貝內拉一樣。你所見過的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樣,曾經嚐過富有光澤的蘋果,坐過這列火車。所以,就像你剛才想的那樣,要為了尋找所有人的最終的幸福,和大家一起盡快到達那理想之鄉。隻有到了那裏,你才能和柯貝內拉永遠永遠地呆在一起。

    我一定要實現這一理想。可是我應該怎麽做才能得到這一幸福呢?

    我也在尋求同一目標。你要好好拿著你這張車票,要專心學習。你學過化學吧?那你就應該知道水是由氧氣和氫氣合成的。

    沒有人懷疑這一真理,因為實驗已充分證明。然而以前人們說它是由水銀和鹽合成的,也有人說它是由水銀和硫磺化合成的,真是眾說紛紜。每個人都認為自己信奉的上帝才是真正的上帝,那麽,對那些和自己信仰不同的人們的感人故事,不是也會為之落淚嗎?如果那樣,我們又要對我們的心地好壞加以議論,是不是?

    結果往往找不出正確答案,對吧?但是,如果你真正用心學習,就可以通過驗證來正確區別真假,隻要這種驗證的方法得以確立,那麽信仰和化學沒有什麽兩樣。我們就來看看這本書上是怎麽講的。你聽著,這是一本史地辭典。書的一頁上記載著公元兩千二百年前的地理和曆史。你好好看看,這可不是現在我們書上記載的公元兩千二百年前的曆史。而是記載著公元兩千二百年前,當時人們思考的地理和曆史。

    所以,這一頁就相當於我們現在的一本史地書籍。懂了嗎?

    這本書記載的全都是公元兩千二百年前的真理,證據十分充分。

    如果對它有所懷疑,那就翻看下一頁吧。

    公元一千年前,地理和曆史發生了巨大變化。當時的情景就是如此。你不要做出那種難以置信的表情。我們對一切,包括我們的身體、思維和天河、火車、曆史,這一切都是由於我們的感覺才存在。你看,還是與我在一起,你才稍微心平氣和些了吧?

    那人說著抬起一隻手指,又緩緩放下。焦班尼頓時覺得自己、自己的思維、火車和那位學者、天河全部在一閃之後消失,化為烏有。過了一會兒,隨著其中一片空間光閃閃發亮後,一切都顯得那麽空曠、坦蕩,所有曆史轉瞬即逝,一切空空如也,虛無飄緲。光芒、黑暗的變幻急劇加速,不久一切又恢複原狀。

    明白了嗎?你今後的實驗,要將這些支離破碎的思維,由始至終地貫穿起來。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能夠完整地實驗其中一段就行。你看,那邊有顆普列西斯(蛇頸龍)星,你要將普列西斯星上的枷鎖拆開。

    此時,一串烽火由對麵漆黑的地平線騰空而起,照得整個車廂雪白如晝。那串烽火一直升上天空,光芒四射。

    是馬傑蘭星雲!我要為了我自己,為了母親,為了柯貝內拉,為了大家去尋找那真正的幸福。

    焦班尼咬緊嘴唇,仰望著馬傑蘭星雲起身發誓為了那最應該獲得這幸福的人!

    好了。你要牢牢握住你的車票。你馬上就要不在這夢幻的列車上,而是回到現實世界的驚濤巨瀾裏,闊步行進。天河中那張唯一可以帶回的車票,你千萬不可丟失。

    那大提琴般溫柔、平緩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但焦班尼卻覺得天河已離自己十分遙遠。微風吹拂,他發覺自己正佇立在長滿青草的小山岡上,同時聽見布爾卡尼羅博士的腳步聲漸漸接近。

    謝謝你協助我進行了一次非常成功的實驗。我一直在考慮進行一次從遙遠寧靜的地方,將我的思想傳達給別人的實驗。你的話語,我都記在筆記本上了。你就像在夢幻中決定的那樣果斷地行動吧!今後可以隨時隨地來我這兒商量任何事情。

    我一定堅定信念,我一定要找到幸福!焦班尼滿懷信心地說。

    那麽再見。這是剛才那張車票。

    博士將疊成小方塊兒的綠紙片放進焦班尼衣袋裏,隨後消失在氣象標後麵。

    焦班尼一口氣跑下山風。

    他感到自己衣袋裏好像有什麽沉甸甸的東西,叮叮當當亂響,便在樹林裏停下步掏出來看。原來剛才夢幻中的那張奇特的天河綠車票裏包著兩枚明晃晃的金幣。

    博士,謝謝您了。媽媽,我這就給您拿牛奶去。

    焦班尼說著又繼續向前跑。仿佛有千言萬語一齊湧向心頭。

    他既感到有些悲傷惆悵,又感到精神煥然一新,渾身充滿力量。

    天琴星座已轉到西方天際,如在夢中伸了個懶腰。

    焦班尼一下子睜眼醒來,原來他疲乏地躺在這小山岡的草坪上睡過去了。他心裏久久不能平靜,臉頰沾滿冰冷的淚水。

    焦班尼彈簧一般跳起身來。鎮子仍像剛才一樣燈火通明。但焦班尼卻感覺這光亮比剛才要溫暖得多。

    剛才自己還在夢裏邀遊的天河,依然白燦燦地掛在天邊,黑洞洞的南邊地平線的上空尤其撲朔迷離,如煙霧蒸騰。其右邊的天蠍座紅星銀輝熠熠,天空整體的排列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焦班尼一溜煙兒跑下山岡。他心裏隻是惦念還沒吃晚飯的母親。他飛速穿越黑洞洞的鬆林,繞過牧場的灰白色柵欄,從剛才的入口處返回昏暗的牛舍前麵。好像有人剛剛外出歸來,傍晚沒有見到,而現在卻停著上輛車,車上裝著兩隻木桶。

    晚上好。家裏有人嗎?焦班尼喊了一聲。

    來了。一位穿白肥腳褲的人立刻應聲走出。

    有什麽事嗎?

    今天沒有給我們家送奶。

    是嗎,那可太對不起了。那人馬上回到裏邊拿來一瓶牛奶,遞給焦班尼,笑著說:

    實在對不起。噢,今天中午,我迷迷糊糊地沒關好柵欄,有條大蛇乘虛而入,鑽到母牛那兒,喝掉了大部份的牛奶。

    是嗎?好,我該回去了。

    好的。讓你特意跑來一趟。

    沒什麽。

    焦班尼兩手捧著還溫熱的奶瓶,走出牧場柵欄。

    他穿過林蔭道,走上大街。又走了一會兒,便到了十字路口。

    路口右前方大路盡頭就是剛才柯貝內拉他們分完河燈出發的地方。

    河上的橋頭堡隱隱約約聳立在夜空中。

    十字路的街邊店鋪前,聚集著兩夥女子,一邊朝橋那邊觀望,一邊交頭接耳地談論什麽。

    再一看,橋上也有許許多多的燈光和熙攘的人群往來晃動。

    焦班尼心裏一下子涼了半截。他猛然衝著旁邊人大聲問道:

    出什麽事了?

    小孩掉到河裏了。一個人說罷,其他人不約而同地看著焦班尼。焦班尼不顧一切地向大橋跑去,橋上人山人海,簡直看不見河麵。人群中還有穿白警服的警察。

    焦班尼順著橋墩飛也似地下到開闊的岸邊。

    隻見許多人手持燈火沿著河灘匆匆忙忙走上走下。對岸黑暗的堤壩上也有七八點燈火在移動。河麵上早已不見王瓜燈籠的影子,灰暗的河水發著微弱的聲響,靜靜流淌。

    下遊河灘有一塊沙洲,黑壓壓的人群輪廓分明可見。焦班尼快步來到人群前,一眼發現剛才跟柯貝內拉在一起的馬爾蘇。馬爾蘇走過來對焦班尼說:

    焦班尼,柯貝內拉掉到河裏去啦!

    這怎麽會?什麽時候掉進去的?

    紮內利想從船上把王瓜燈籠推到河裏去,不料船身晃了一下,他就栽到河裏去了。柯貝內拉為了救他立刻跳入水中,奮力把紮內利推向船邊。紮內利抓住船舷得救了,而柯貝內拉卻再也不見了。

    大家都去尋找了吧!

    嗯,可不久就都回來了。柯貝內拉的父親也趕來了。可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紮內利已被領回家了。

    焦班尼走進人群。麵色鐵青、尖下額頦柯貝內拉父親身穿黑衣服呆呆地直立著,四周圍滿了學生和鎮上的人。柯貝內拉父親左手攥著手表,目不轉睛地注視河麵,眾人也都死死盯著河麵。

    四周鴉雀無聲。焦班尼隻覺心裏忐忑不安,雙腿打顫。打魚用的電石燈往來穿梭。黑黑的河水微波閃閃,湧流不息。

    下遊,漫長的銀河倒映在整個河麵,如在眼前,儼然果真降臨人間。

    焦班尼此時感到柯貝內拉永遠都要留在那條銀河邊上了。不禁湧起一陣難以抑製的心酸。

    人們仍不死心,渴望柯貝內拉從浪花中躍出說一聲:我遊了好遠好遠,或者他到了一個無人知曉的沙洲,等待人們去搭救。

    這時,柯貝內拉的父親斷然說:

    已經不行了。他自落水已過了四十五分鍾!

    焦班尼猛地衝到博士跟前,本來想說自己知道柯貝內拉的去向,自己一直和柯貝內拉在一起來著。可是喉嚨好像給什麽東西塞住了,什麽也說不出來。博士倒以為焦班尼前來問候,便端詳了好一會焦班尼。

    你是焦班尼吧?今晚讓你受累了!博士親切地說。焦班尼半晌說不出話來,隻是一個勁兒地鞠躬。

    你父親回來了吧?博士緊緊抓著手表,又問了一句。

    還沒有。焦班尼輕輕搖了搖頭。

    怎麽會呢?前天他還給我來信呢。信上說,他很好。今天總該回來了吧!或者船誤期了不成?焦班尼,明天放學後和大夥兒一起來我家玩吧!

    說完,博士繼續將視線移向下遊銀河倒映的河麵。

    焦班尼百感交集,默默離開博士。他想快些把牛奶送到母親身邊,並把父親就要回來的消息告訴母親。於是一溜煙地沿著河灘向鎮子跑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