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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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學舍這名起得大無邊際,一般的山長根本壓不住,林動不明白為什麽一個小縣城裏學舍會取這般偌大的一個名
羊腸縣三十年無一舉人,說不定就和這個名字有關,太壓士子的氣
下大雨,水漫過鞋
林動把褲腳高高撩起,舉著一把黑傘,獨自前往學舍看
學舍和寺廟道觀,不一
這裏麵犯了太平軍忌諱的是那一尊文昌帝君的神
太平軍信仰是天父,其他神道,諸如觀音城隍,孔聖先賢如此種種都貶為異
把文昌帝君像砸了,隻把學舍作為一個讀書習文的單純地方,太平軍也不是非要拆除不
拆與不拆全在當地掌權將軍一念之
張汶祥正是看出了這一點,才和馬新貽反複打遊擊戰,取用一個拖字
林動自己的話,其實也不是很樂意做這種伐山破廟的事
倒是和信仰無
主要是這個世界,神靈並非隻出沒於筆墨之間,而是真實存在一個飄飄渺渺的空
說不得哪天真就有道君降下神罰,一道雷給自己長點記
撐著傘走不快,風有阻力,雨珠也在不停地亂
有傘都遮不全,很快就又濕了衣
林動邊走邊琢磨腦袋裏那一式刀法,龍掛月,施展一次後,即使是刀帶人走,關於刀術的記憶,也清晰了許多,而不是懵懵懂懂的一種本能感
他喜歡武功,自然就會去琢
反複地想……
其實他這人寡淡得緊——在大學期間隻有兩個愛好,一是刷一刷熱舞視頻看漂亮小姐姐跳
另外就是逛一逛書庫,他喜歡小說中描繪的那種戰天鬥地的景象……如今,有了機會,自然是萬分地珍
人生很多機會都非常寶貴的,往往隻有一
不停地去想當時抓刀出刀的那種感覺,琢磨發勁的力道,刀身斬出的軌跡,腦袋裏慢慢也就摸到了一些玄之又玄的感
“啪嘰”
一腳踩進了大團的淤泥
鞋子往上一扒,還沾染著呈絲狀的淤
哎!
林動歎了口
這時候就見前方電蛇狂舞,轟隆隆,雷聲傳
電光亮起的刹那,遠方天際下竟出現了一尊丈高的文人石像!
雙目凹陷,鼻梁高挺,肅穆威嚴,石像遙遙注視自己,竟生出幾分詭異荒涼之
林動瞳孔驀地一
“該不會這是文昌神像?”
他心神疑惑,同樣也生出兩分畏
不過,隨即念頭又是一
太平軍焚山伐廟無數,要真是漫天神佛有靈,早就把他們滅
況且神佛若真生出靈驗,霓虹倭人又如何能在神州上興風作浪?
如此本就不多的畏懼就越發稀薄
電光一閃即
隨同一起消失的還有那尊如夢似幻,像是出現過又像是沒有出現,讓人琢磨不清,穿著文人袍子的石
林動一咬牙,反倒是快步朝著石像現身的方位走了過
天生一顆殺膽,百無禁忌!
唰!
把傘收了起來,說來奇
這天氣,他下山那會兒,滂沱如瀑
走到學舍門口,反倒是雨潤如
“怎麽滴,龍王爺下雨也和客棧小廝攬客一個模樣,看人下菜碟?分出個三六九等?”
林動心
他甩了甩頭發,用手往兩邊一抹,腦袋一昂,露出削尖下巴,彰顯幾分淩厲氣
接著,抬頭一望,入眼是一副楹
“三餘飽讀何言瘦,萬卷精通偏愛”
橫批百代風
這就是口氣極大的文昌學
“進來吧,不過,你來早了,今兒還有最後一堂課業呢,要多等一會兒去了,對了,你是哪個稚童的家長呀,怎麽瞧著麵生?”
林動還沒來得及自報家
一個麵容白淨,穿著打扮古板,頭係諸葛巾的年輕人,就先開口說
說話的工夫,這人朝著林動打了個招
林動將黑傘放到一邊,抱拳回禮,這樣的動作讓年輕人的目光又重新落到了他的身
“尊駕是來征收書院的嗎?”
年輕人目光一冷,嗬斥問道,溫和的神色一掃而
“他怎麽知道我的來意?”
林動有些好
第一反應是張汶祥透露出了信息,可又覺得不
張汶祥幹不出這樣事來,隨即他便將此歸結到神神怪怪上
“怎麽稱呼?”
林動挺直了腰板問
“小生姓劉名衡,算是本地人士,字平之,鹹豐三年的秀”
劉衡沒好氣地
林動挑了挑眉,這家夥對自己有意見
不過,想想也正常,書生應該是覺得自己是跑來拆他家的,他態度不友善,沒拿大掃帚攆自己出去,算是比較不
“勞你在外麵候上一會兒,你也可以隨便逛逛,小生還有最後一堂課沒有上,教導完了諸弟子再與你細”
言罷,劉秀才都沒聽林動自我介紹,轉身就進入了學舍的教
林動站著門口悄悄往裏窺視了一
橫四排豎四排的格調,沒坐滿,前後估摸也就十一二個學
年齡都不大,小的六七歲,大的八九歲,一張張稚嫩的小臉上學習的神色無比認真,他們的目光齊齊隨著走進教室的先生轉
林動怕打擾到他們學習,輕手輕腳退回到走廊上麵,遠遠地望著外麵陰沉的天
這會
他和張汶祥想的一樣,得保住這
老馬要業績,要軍功,要在英王陳玉成麵前露個臉,要成功!
都是對
但是不應該拿這種地方做文
這種事兒沒法從源頭解決,隻能從細處著
太平天國伐山破廟這件事情,是既定的國策,不容易改弦更
不過細節方麵的微調還是可以
真要論起來,連孔老夫子都不能免俗地遭逢一文昌帝君何德何能,憑什麽能避過去?
這事兒沒有對與不對的說
隻能是特定時代下的一個產
一個人的脖子上長著一個瘤子,醫不活的那
這個時候,再去糾結,為什麽他不對著自己的瘤子下刀,而是對準了脖子抹刀?
有意義嗎?
難道對準瘤子下刀就能活?
既然都不能活,為什麽不幹脆死得痛快一點!
林動心神遠飄,這幾天不打架了,他腦袋裏各種念頭,繁雜紛亂,心思不
不僅僅是欲望衍生,雜七雜八的心思還在不斷地燒
分散掉他最為寶貴的精
“來如風雨,去似微”
“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趕舊”
“近水樓台先得月,向陽花木早逢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照古先到為君,後到為臣,莫道君行早,更有……”
稚童們朗朗讀書聲傳進耳
這連日以來的殺伐,血腥,恐懼,一張張臨死一刻,或不甘或怨毒的麵容,都似化成了一股輕
而稚童們讀書聲音,則是一陣淡淡的
風一吹,輕煙就散開
林動隻覺得倍感舒服,周身壓力消失,連骨頭都輕了二
他心中有了決定,躡手躡腳打算離
就在這
“你去哪兒?”
劉秀才又把他喊
“叫一些士兵過來,把這兒拆”
林動故意逗
“不許”
劉秀才聲音一緊,昂著脖
“怎麽,命令我啊?”
他覺得這秀才還挺可愛,不過,嘴角一咧,凶氣惡氣瞬時間爬上臉,想要嚇唬嚇唬秀
“伱別走,有,有文昌帝君神諭給”
劉秀才一咬牙說
“神諭?”
林動挑起了眉頭,就是覺得好
“嗯,神”
“你多等我一下,我把手上事情忙完,馬上招待”
劉秀才衝林動點了點頭,似乎在肯定自己的話,接下來,又忙碌了一
……
“那就多等一會兒好”
林動這樣想
就見劉秀才竄進裏屋,忙天荒地抱著一大堆的竹傘出來,身上的衣服還有些水跡,一些傘應該是早上用過,這會兒沒
他一把把分發給童子,輕聲道:“明個兒放假,你們先不用來了,先生這邊有些事情得去處”
一眾稚童歡呼雀
年齡稍微大點的要嚴肅兩分,不過,眸子裏的喜色卻怎麽也遮蓋不
“果然,無論哪裏的小孩都不喜歡讀”
林動看著這一幕覺得好
劉衡摸了摸這些孩子的腦袋,輕輕抱了一
有個小娃,看著年齡小,但是小臉卻最為嚴肅,小大人模樣,板正一禮問道:“先生,那我們是後天開課嗎?”
這一問讓劉衡愣了愣,頭微微朝外一瞥,才定住
劉衡才回轉腦袋,鄭重告訴小孩:“是,咱們後天繼續開”
他笑著將傘遞給孩
小娃娃的臉上這才綻放出兩個酒
呼~
林動長長吐了口氣,心情很是憂鬱,自己也沒說真的就要
能不能別把場麵,搞得和生死離別一樣?
在學舍轉悠了一圈,林動如願找到了正主兒——文昌帝
帝君的石像就設立在教室外麵的庭院中央,四周是花壇,裏麵有過道,能夠供孩子們嬉戲打
要是沒有雨的話,林動朝上望了一眼,能夠想象到那個畫
上午的時候,文昌帝君能夠聽到稚童們郎朗的讀書聲,聲聲悅耳又滿是靈
下午的時候,若是有童子練字練累了,拿出風箏在後院玩耍,文昌帝君也可以看作孩子們嬉戲,此間樂趣不足為外人道
倘若學子來日成就了自個
帶上一些瓜果點心,回來祭拜一番,看望看望老師,看望看望帝君,這似乎也是世俗的一大妙事,樂
想來當神仙的樂趣,未必比得上看著一顆顆幼苗茁壯成
林動雙手合十,對著文昌帝君遙遙一
……
“將軍是姓林?”
將最後幾個稚童送到熟悉的家長手上,劉秀才才有了工夫來招待林
“你什麽都知道?”
林動並不去接對方套路,而是不答反問,臉上神情戲謔
劉秀才若真是什麽都知道,剛才就該放他離開了——因為後麵林動也不會再來找學舍的麻
“”
顯然這一下給劉秀才幹懵
你不是該問——你怎麽知道,我姓林嗎?
劉秀才隨即搖頭失笑道;“我請林將軍喝一壇”
說著,林動就見他轉身櫃子裏抱出一壇子美酒出來,一人倒上一
酒色如同琥珀,難得遇見這般漂亮顏
其實封口的紅布蓋一掀開,林動就聞到了醇香的味
“你不會以為我是用酒水就能賄賂的吧?”
他故意逗劉秀才,端起瓷碗,非常想喝,喉結忍不住上下滾動,不過,臉上神情自若如常——隻是這酒真的好香
咕
“”
劉秀才做了個手
林動也不再忍了,仰頭一口將烈酒吞入腹中,酒液成一線,入喉即暖,全身上下氣血,頓時熱騰騰一
【你獲得了文昌帝君的加持,效果正在生成中……】
林動聽到聲音眉頭動了動,他知道這不是錯
“酒其實,隻是普通酒,文昌帝君前祭了七天,就有了非凡的變”
劉秀才苦澀笑
“當年我中秀才,酒水也沒呈琥珀狀,隻是顏色微微金黃,算是帝君座下的童子”
劉秀才也端起碗,小口品嚐,臉上露出追憶神
“林將軍,我請您喝酒,確實有賄賂的想法,我也隻有這壇子酒了,不過,更多還有感謝,感謝你為縣城除去一大惡”
“怎麽說?”
林動隨手舉起壇子,又給自己添了一
咕咕
再次痛飲一大
烈酒入腹,身子骨都似在發燙,血肉與皮膚連接似乎更加緊密
“大家口中的劉老怪,其實是我小三叔,壞我劉家聲譽,可我一介書生,也拿他也沒什麽辦法,找了縣尊,縣尊也不理會此”
“隻能眼睜睜看著地下鬼市建立起來,福祿膏橫行,荼毒世你能除掉他,算是替百姓,也替我們劉家幫了大忙,攢積了陰”
劉秀才如此言
林動這會兒腦袋微微發暈,心道原來他們還是一
“你們還有這層關係?之前我們兄弟三人到處打聽,都還不知呢,以為那劉老怪是隻身入縣”
“我說個故事,您願意聽嗎?”
劉秀才突然講
“行唄,你”
林動又給自己添了一碗酒,越喝越上
他可不是什麽小扒菜,主要是這酒,勁大
“我們劉氏一族……”
巴拉巴拉一大
林動醉眼迷離,一壇酒很快見
當然,他意識尚且是清醒,甚至還能整理出劉秀才描繪出其家族龐大複雜的脈
自劉秀才祖父那一代之前,都是商賈行家,沒有半點書香墨
後來,劉秀才的祖父,遇到一座破廟,廟裏供奉的就是文昌帝
很老套的故
那會應該還是雍正年間的事
劉祖父瞧著帝君神像殘破,心中不忍,便用白布擦拭幹淨祭台,又奉了三支青
是
邪祟衝擊山廟,唯獨秀才的祖父活了下
後來老劉家生意更是蒸蒸日上,很快便為文昌帝君塑了金
也就是重塑金身的那一個晚
帝君賜下了一方金色的印章給他們,章名“文膽”說是能喚天兵天將加持,非天生大氣運者不可持有,並且交代下了一個任
既然承接了神道氣
作為帝君手下頭號狗腿子的劉家總不能隻享富貴不做
到了劉秀才父親這一代,一共開出三個分支,算是應命而
他叔叔劉元堂是主家,劉秀才這邊是第二支,劉老怪那邊是第三
主家掌文膽印,另外兩家各有信
為何這般行事?
秀才卻是不願意多
在劉父的一代,劉家先祖把家財盡數變賣,分配給了三個兒子,讓他的三個兒子,能夠分別在三個地方,各自開一所學
最有名的無疑是劉氏家主劉元堂一
湘南地區的漣漪書院就是他們再續了傳承,聽名字似乎不怎麽起
可要知道!
湘帥曾公求學,最早學府就是漣漪書
第二支則是在羊腸這邊的創立了文昌學
至於最後一家則是要劉老怪的大哥北上創立學舍,但是命運多舛,香火鼎盛的劉家第三支血脈,卻是辜負了希望,北方一行遭逢邪魅,開府沒有成功不說,家財散盡,一家數口,隻活了一個最小的兒子劉老怪出
當年劉氏先祖的一些想法更是淪為泡
至於最後劉老怪如何成了猴拳宗師,那又是北方的另一番機緣,這裏且不多
……
“你不把劉氏三家守著的那個秘密告訴我,我就派人拆了你們學”
喝醉後,林動張口恐嚇
“文昌帝君應靈我家,夢中他對我說過,學舍不,不能破,你要是有顆狗膽,就且來試一試,看帝君降罪你不?”
劉秀才喝得也有點醉了,張口就說些暈乎乎的胡言亂
“真的假的?莫不是框”
林動滿是狐疑問
“當,當然是真的,秀才說話能有假?”
劉秀才口齒囫圇不
“那我非要拆除呢?”
林動眉頭一挑,語氣桀
“你替羊腸縣除了三惡,去了周饕餮,周扒皮,我敬你是英雄,是豪不過,我身後,還有這麽多的學生,你把學舍拆了,他們去哪兒?”
“又都不是有錢人家,請不起單獨的西席,豈不是毀了他們一輩子?”
劉秀才往林動頭上扣帽子
“嗬”
林動輕笑,與他理
“第一,我談不上英雄,就算除了你口中的三這縣城裏,也不過是前腳走了豺狼,後麵進了山”
“第二,你一個啟蒙先生,傳的又不是四書五經,你哪兒來這麽大臉,動不動就毀別人一輩況且,你的這些學生,我之前考察過,家裏的條件不算”
“他們有賣布的,有開金銀飾品店的,有開客棧的,還有些家裏本就有著魚莊,最差也是一些中小地主,怎麽能說什麽毀一輩子的話來!”
“而真正的窮苦人——是不會出現在你這個大秀才的學堂裏,那些人光是為了一日兩餐,就要耗盡了心”
林動眼珠子一轉,用道理反
“你,你……”
劉秀才急眼
“你什麽你?”
林動似笑非
“那我們打個賭好了,你贏了,就給你拆!文昌帝君神像,我不要了,隻求給這些孩子一個習文的港”
“你若是輸了,太平軍就不能打這裏的主意,你還得替我把外麵要拆除學舍的人攔下來,怎麽樣?”
哈哈哈!
林動大
“怎麽賭,你要是比什麽詩詞歌賦,那老子豈不是直接認輸了當?”
“不比那個,你不是自詡武功超凡嗎?咱們就比武”
劉秀才咬牙說
“你會?”
林動斜瞥了他一
劉秀才的體格完全不像會功法
“我是不會武藝,可我能請神上身,你不是不信神諭嗎?我讓你見識見”
“等會我在地上畫一個圈,咱們不比拳頭,你隻要能用腿將我逼出圈外,就算你贏,反之一炷香內若是辦不到,就算我贏,怎麽樣?”
劉秀才挑釁問
林動有些相信秀才口裏神諭的說法了,沒點真本事如何敢如此與自己放
當即,林動想了想笑道:“神打?你請什麽神,文昌帝君嗎?你能請下來?”
劉秀才拍了拍林動肩膀,兩人勾到一起,臉都快貼上道:“我雖請不來帝君,不過,其座下童子,天聾地啞,倒是沒什麽問題!”
“秀才爺我的九宮連環步,至今還無人能破!不信,咱們比劃比”
劉秀才再次激動
林動眸子在他身上轉了轉,片刻後,沉吟開口:“行了,不比了,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