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磨鏡 段圓圓給大郎才繡了一句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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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圓圓給大郎才繡了一句經,小丫頭從外頭過來說,磨鏡子的老頭兒來了。

    銅鏡不經用,七八天不磨就霧了。

    要是托生到窮苦人家,若不是自己會磨鏡子的手藝,這就是賠本的買賣,隻夠用七天!

    陳姨媽一數日子,說:“前五天老頭兒才過來了一趟,怎麽會又來了?”

    小丫頭哪裏知道這個,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段圓圓就問她來的是幾個人。

    小丫頭這個倒是知道:“魏叔隻帶了他兒子過來。”

    段圓圓估計他多半過來有事,又不好意思直接說,才托磨鏡子的口兒開。

    他不說別人也不好問啊,幫人不幫到點子上那就是結仇。

    幸好寧家鏡子多,從庫房找一找還是能找到沒磨的鏡子,段圓圓就讓她們去找閑置的鏡子出來,就當保養了一回。

    丫頭們領命而去,進房把大大小小的鏡子往外拿。

    這小老頭姓魏,算得上寧宣的師父。

    磨鏡子是力氣活兒,不比磨豆腐輕鬆。

    寧宣前兩年看段圓圓鏡子霧了,在家裏用水銀兌粉試過一回,兩個巴掌大的鏡子就讓他出汗了。

    可能這少爺覺得丟麵子,後來就特意跟這小老頭兒取過經怎麽磨。

    古代人講尊師,寧宣隻是跟小老頭兒學了下磨鏡子,可這也是人家謀生的本事!

    寧家人不能認下九流的人當老師,但對小老頭兒從此也很客氣了,這活兒也不叫別的人來了。

    青羅也放了給老太太繡的經,帶著人迅速抬著兩扇大鏡子出來。

    一扇是紅木嵌螺鈿大鏡,足足有半人多高,一扇是宴樂紋嵌螺鈿銅鏡,就比大郎狗臉兒大些,兩個都跟她的床是一套的。

    這兩麵鏡子不常用,平時都被青羅收在庫房,杜嬤嬤還是第一回看見。

    一出來就把她閃著了。

    段圓圓那張螺鈿床現在段家那頭都還時不時拿出來說,沒想到這頭還有兩麵跟床不相上下的鏡子。

    上頭的貝殼都是寧宣在外頭進貨的時候給段圓圓搜羅來的,銀閃閃地亮人。

    杜嬤嬤打量了一下,嘖嘖讚歎:“好有福氣的鏡子!”

    她女兒的嫁妝鏡也就是個兩個八寶鏡,還是武太太用舊了的,這種大鏡子一麵也沒攢下來!

    段圓圓已經把杜嬤嬤當自己人了,她在這頭拋開別的不說,資產階級的腐朽生活是體驗了個遍,立馬就掏了兩把帶柄的鴛鴦紋菱花式鍍銀銅鏡給她,說等過年回去給她女兒添妝。

    杜嬤嬤高興得不得了,有這個鏡子滿院子的姑娘哪個能比了她去?況且這鏡子從寧家送回去,放在屋裏就是臉麵,男人婆婆見了也得想想怎麽對她女兒才好!

    當下風風火火地帶著人過去套話了。

    老頭子長得黑瘦,兒子倒是斯文,隻是兩個嘴皮子都笨。

    青羅站在旁邊看杜嬤嬤兩三句就把人祖宗十八代都問出來了,還唬得那個兒跪下磕了三個響頭叫幹娘,立馬為兩爺子捏了把冷汗。

    兩爺子還樂嗬嗬地跟杜嬤嬤一起磕瓜子兒。

    杜嬤嬤:“這麽說小魏已經要成親了?”

    小魏臉立刻紅了道:“幹娘,還沒攢夠聘禮,說不上成不成。”

    杜嬤嬤就笑開了問對方要什麽聘禮,還差多少。

    青羅就看魏老頭跟灌了湯似的說:“還差一匹紅布,新媳婦兒想做身新衣裳。”

    寧家布多得幾輩子用不完,老頭子一輩子沒討過東西,在門口站了半天還是買菜的看到他才把人拉進來。

    杜嬤嬤立馬就說:“既然我是你幹娘,我沒個兒子傍身,不能叫你沒媳婦兒!”

    說著就讓人抱了幾匹棉布過來,紅的黃的都有,還有一匹黑的能裁男人衣服。

    那個兒還不敢收。

    杜嬤嬤:“你以後常常帶媳婦兒來孝敬我,等我死了給我送送終就成!”

    兩爺子這才收下來坐在房裏慢慢磨鏡子,

    段圓圓叫人打了兩大碗豆腐飯和一壺兒茶水出去,道:“茶水點心不要斷,家裏有什麽吃的都給他們送。”

    餓了人就不好聽了。

    話剛說完,院子裏又送了兩個八寶鏡過來。小丫頭為難地說:“這個是馬婆子的,她聽說家裏在磨鏡子,又給抬豬的小子抓了把脆瓜子讓他們去家裏給她把鏡子拿過來一起磨。”

    有老太太撐腰她們不敢不送!

    杜嬤嬤說:“她就是愛占便宜,不能讓她得寸進尺!”

    老頭子伸手接過來:“兩個巴掌鏡不值什麽,老頭子力氣大一會兒就磨幹淨了!”

    杜嬤嬤就說:“那這兩個你留到最後磨吧,壓她一兩天,看她還敢不敢!”

    晚上寧宣回來,父子兩個已經把鏡子擦幹淨抱著紅布悄悄走了,多的布沒要,鏡子錢也沒收,連點心茶水也沒吃。

    他忍不住歎氣。

    小民尚且有這樣的骨氣,其實自己連他們也比不上的。

    廚房用胡蘿卜香菇木耳銀杏一起做了盤什錦羅漢齋,另擺了道酸菜粉絲湯和酒釀小湯圓兒,芝麻紅糖玫瑰餡兒的都有。

    段圓圓還沒伸手碗裏就多了一筷子魚肉,她吃一筷子寧宣就給她夾一筷子。

    段圓圓一口一口吃完了才想起來今天要隻能吃素,又看碗裏都空了,人就愣了一下。

    寧宣笑她:“人家說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你還當著和尚就不撞鍾了。”

    陳姨媽罵他:“本來就是素的。你又要騙她!再說吃了真肉又怎麽樣,哪年哪月咱們家也沒缺香油錢,別說吃一口,就是吃一頭豬,功德也抵了!”

    段圓圓低著頭乖乖吃飯,她發現陳姨媽是真不信神佛!什麽都敢往外說!

    寧宣做生意還信些風水,但信得很功利,段圓圓隻見他給財神上過香。

    由此可見,表哥的神是銀子打的,沒有財運的神他正眼都不會多看。

    其實寧宣以前也信,後來出門去了一趟邊塞,看到裹了大衣服的和尚用人骨頭做法器,從此他就淡了求神拜佛的心思了。

    陳姨媽又往段圓圓碗裏夾菜,說:“這個是老太太院子裏的廚子做的。”

    倪婆子不擅長素齋,要不是老太太病了,她們還吃不上。

    段圓圓看所有菜都有點兒發亮,還以為是油,吃在嘴裏才知道是糖。豆腐做的魚甜點兒還有鮮味兒,芹菜都放糖就齁了。

    寧宣吃了一口就不吃了,最後還是讓重新做下了一碗麵,豌豆顛放得滿滿的,隻加點兒胡椒就吃得冒汗。

    金陵菜段圓圓也有愛吃的,隻是都是肉菜,現在又不能吃。東西最後隻有送回老太太院子裏叫下人們分了。

    那兩個廚子被老太太娘家人千山萬水地從金陵老家挖過來,看著老太太不行了就抖得嚇人。

    寧家其他人不知道,他們太清楚了。

    老太太雖然落魄了好長時間,但她是正兒八經的貴族姑娘,祖上大官無數,寧家的規矩就是她照著小時的記憶照貓畫虎出來的,雖然隻是個樣子貨,但老太太這麽堅持了一輩子!

    不用想就知道她死了也要講排場。

    金陵老家那邊都跟著皇帝學,大戶人家死了都講究帶一兩個人下去。

    老太太一輩子就好他們這一口,要是想帶他們下去怎麽辦?

    “一男一女兩條命!我們賭不起!”

    兩個人急得嘴上起了一串燎泡滿院子找靠山。

    青羅把盤子拿回去,兩人一看裏頭那麽多剩菜,臉色都有些灰敗了。

    等青羅走了,肥頭大耳的那個廚子把小丫頭支開去洗碗,對自己同鄉小聲道:“不要緊,隻要她說不出來,咱們就不怕。我們趁著沒人,溜過去看看她有沒有這個想法。”

    瘦著的那個點了隻水煙,抽了半天才磕在桌沿上:“家裏看得嚴,沒男人進得去後院,我們怎麽進去?再說被逮住了怎麽辦?那就活不成了,大少爺和大太太都是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人!”

    再說萬一老太太病糊塗了,把這個規矩忘了呢?

    胖的那個臉上肉都抖了,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到時候她要帶人走,你別怪我推著你過去!”

    瘦的那個就不說話了。

    暖雲提著食盒在蹲在外頭聽得清清楚楚的,她知道什麽是殉葬,鄉下土財主經常瞞著官府幹這個事,她沒長大的老太太家裏也有這個習慣。

    上下牙就咯吱咯吱地抖起來。

    胖廚子聽到動靜,一把跳出去把人捏回來,麵色不善地看著她。

    暖雲在寧家沒根兒,在老太太院子裏既要伺候老太太還得伺候螺兒,連那個每天挨螺兒打的小丫頭都敢欺負她。

    老太太要是想帶走什麽人,幾個人肯定合起夥兒來要推她下去。

    暖雲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看著兩人手上的菜刀,頭磕得梆梆響,她說:“我願意給你們開門讓你們進去!”

    兩個廚子認出來她就是每天給老太太提飯的丫頭,看她瘦不拉幾的樣子,心裏就冷靜下來了,握著刀問:“你為什麽幫我門?”

    暖雲:“我想活!我恨老太太!我恨二老爺!”

    早知道贖身出來要給個老婆子捏肩捶腿,吸痰擦身,她還不如一直當雞!起碼還能看到外頭的天!

    小院子裏。

    段圓圓吃完飯就跟表哥回去了。

    寧宣讓人從自己庫房翻了一麵鏡子過來,在院子裏點了蠟燭自己磨。

    段圓圓看他這樣子就知道在外頭又不痛快了。

    寧宣不是愛生悶氣的人,相反他很有風度,如果生氣了絕對不會在身邊人身上發泄,隻會自己找點不動腦子的事幹,幹完了他氣就消了。

    段圓圓覺得寧宣這是童年創傷,小可憐從小受到的關照太少了,不相信自己撒嬌委屈發火會得到庇佑。

    隻能當年畫娃娃,人看著他喜慶,覺得他可愛對他也就好了,現在寧宣不說話他嘴角也是上揚的。

    憐愛歸憐愛,寧宣在院子裏跟自己較勁,段圓圓也不去打擾他,隻在門上做針線玩兒。

    寧宣把袍子撩別到腰上,袖子也卷起來了,邊磨邊說:“這個鏡子不好。”

    今天他在當鋪看到一麵落地的大鏡子,整個人都能照到,隻是別人是活當,主人家還想酬錢贖回去,他不好拿回來。

    段圓圓對落地鏡珍珠翡翠沒什麽執念,她算過了,自己這輩子隻要不每天瘋狂購物當個爛賭鬼,爹娘給她的東西一輩子也花不完。

    人什麽都有了,就不容易稀罕了。

    但寧宣稀罕,貴族官太太有的陳姨媽和段圓圓也要有。

    別人不讓她們用,他就偏要給她們買。買回來總有一天能穿戴出去。

    寧宣:“過陣子讓人到江南給你找更好的回來。”

    段圓圓不會刻意掃他的興,就笑著說好。

    雖然寧宣不說,但兩個人同床共枕這麽久了,她也能猜出來大概是什麽事。

    最近表哥都跟當官兒的在一起。

    西門慶那麽橫,看了蔡太師還得跪著膝行過去叫爹。

    表哥在外頭肯定受了不少閑氣。

    其實真說起來,寧家現在日子已經好過多了。

    陳姨媽跟段圓圓說過,寧家以前在朝裏也有好些官,天下一變,忽然有一天就不許商人做官兒了,大家立馬就被丟了包袱趕出去。

    這幾年上頭看商人過得不行,老百姓反而過得更不行了,這才慢慢又開了口子允許一些商人科舉了。

    寧宣邊磨鏡子邊想,那麵大鏡子不是活當,是買下來以後被古太監看上要走送給外頭的小妾了。

    古太監收著銀子,表麵上看著客氣,心裏壓根就看不起他。

    地方豪族又怎麽樣,家裏排場再大,總不過是個賣布的,真遇上硬氣的縣令,還不是得跪?

    這麽下去不行,光靠他一個人守不住,家裏還得有人出仕,雖然老三是秀才,但兩家人都不是一條心,他真中了舉自己才真得哭!

    寧宣在肚子裏想來想去,覺得竟然隻有裕哥兒靠得住。

    隻要圓圓跟他一條心,裕哥兒以後就不能不為寧家出力。

    段老太爺這麽努力想從商人變成田舍翁,就是想讓家裏徹底成為耕讀之家。

    但綿縣那鄉下地方能有什麽好先生?什麽天才放在那都被耽誤了。

    要讓裕哥兒念出來,隻能送他去青城山,山上那麽些大儒,弟子滿天下,就是以後隻當個芝麻官也比自己念出來好混。

    想著又覺得裕哥兒命好,段家有老太爺和嶽父兜底,他想念書就念書。但寧家大房就他一個兒子,當時他如果不從學裏跳出來,現在他和娘都在喝西北風了!

    寧宣想,就是裕哥兒考不上,他花錢買也要給他買個官當。

    以後自己有了兒子,兩代人就能接上了。

    寧宣把鏡子磨得透亮,散了火才把鏡子拿給段圓圓看,笑眯眯地問她:“怎麽樣。”

    術業有專攻,寧宣磨得當然比不上老頭子磨得好,段圓圓還是昧著良心誇這就是天下第一亮鏡子。

    寧宣吃哄不吃勸,知道自己磨得沒那麽好,心裏也高興,臨睡前又說要給她打新鏡子。

    段圓圓還沒回話,又聽到他說:“開春把裕哥兒接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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