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付曉握手握了一半，呆了一下。
    “峽穀...度若飛？”有點難聽，付曉腹誹著。
    “這是張遂起的”何宇騏推了推眼鏡，鏡片後麵閃著狡黠的光。
    “關山度若飛”張遂掰開一次性筷子夾起來一個蒸餃“詩詞裏說的是像飛將軍李廣一樣度過重重關隘”
    “而我們，要像kp的飛將軍一樣橫掃峽穀！”何宇騏裝作十分熱血地樣子，揶揄地講到。
    張遂卻並沒有在乎何宇騏話音裏的嘲諷，嚼著蒸餃含混不清地說到“飛流他值得。我趕不上他就不能致敬他嗎”
    “飛...流？”那個電視劇裏的梅長蘇護衛？付曉決定不去指出張遂詩詞裏的基礎錯誤。
    “飛牛！”張遂吞下餃子“你不看kp的嗎？”
    付曉搖搖頭，玩遊戲占據了她單調而緊張的課餘生活，她聽說過一些主播和kp職業聯賽，但是並未做過多深入了解，也沒有時間去看比賽和直播。
    “這是王者榮耀職業賽場第一人！”張遂打開手機翻找著視頻“你等等！”
    接著，本來夢想著蜜雪冰城的付曉就花了半個下午，聽張遂滔滔不絕地給她介紹了kp各個戰隊，又給她推薦了好幾個主播。
    走出沙縣小吃的時候已經五點多了，付曉的手機裏多出來了兩個看直播的軟件，關注列表裏多了十幾個主播和職業選手。
    兄弟三人跟付曉約定好六半在廣場碰頭。可是付曉卻不想回家。
    高考成績帶來的痛苦好像被海水上漲掩蓋了一些，又在海水褪去的時候露了出來，原來它是刻在石碑上，不是畫在沙子表麵的。
    她磨蹭了一會兒，最後坐在廣場上的石墩，上打通了一個電話。
    “考得怎麽樣啊？”她聽到自己呼吸急促但是語調故作輕鬆地說，“豬頭，說好的第一時間打電話來匯報一下。我都等了一下午呢。”
    倒也並不是那麽急迫，內心裏一個小聲的聲音說。她覺得自己隱隱害怕知道別人比自己考得好。
    徐陽是她後座的男生，每天跟她打打鬧鬧，以豬頭相稱。他頭發碎碎的，卻很幹淨，可能是因為碎發後麵那雙明亮的眼睛。
    他總是自稱自己是付曉的“哥”，買奶茶的時候都會多給她帶一杯。誰都知道班裏他倆關係好，是無話不說的好哥們兒。但是付曉自己知道，她可是有太多沒告訴過他了。
    比如她其實會三模物理卷的第二道選擇題，她知道選c，隻是裝作不會請教，這樣就能找借口多跟他講兩句話；比如她其實本來就喜歡留短發，但是卻告訴他因為學習才剪短的，以後會留長；比如她就是因為他買的茶色茶香才愛上這個牌子的小杯奶茶，其實她原來喝的是隔壁那家甜蜜風暴的大桶果茶；比如拉鉤跟他約定考同一個大學上了大學後繼續一起打遊戲，其實不僅僅是想一起打遊戲......付曉也說不上為什麽，可能為了那個短暫的手指觸碰帶來的土味兒心悸吧。
    真沒出息，她想著。
    “720”電話那頭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嘿，爸媽他們著急聯係親戚報喜呢，我沒顧得上打電話跟你講”
    “恭喜！”付曉感覺嘴巴好像自己在動。
    “我在班群裏報了，以為你看到了呢”
    “我下午一直沒看群”它還在機械地回複著說到。
    “你呢？”
    “我...沒考好，可能上不了a大了，比估的低60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沒事，有挺多211和985也不差，a大也就是個名頭，你想讀金融有好多全國排名靠前的學校比它強”
    可是那裏不會有你了啊，付曉想著，她寧願這種高情商安慰的話不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難道他忘了跟她拉過的鉤了？
    “嗯呐，沒事兒，你忙吧，我要吃飯啦”付曉的大腦從嘴巴那裏搶回了控製權，說完拜拜後掛斷了電話。她第一次感覺自己的嗓子這麽幹澀，有人好像拿錐子重新鑿了一遍石碑上麵的痕跡。
    她打開班級群，看到了同學在互相報成績，有考得好的，有考的差的。看著那些卡通的大哭大笑表情，感覺好像自己的痛苦也不完全是無人感同身受，心裏反而奇怪地舒服了一點。
    她強迫自己加入討論，去關注別人的情緒，最後回複了幾個好朋友的問候，感覺好了許多。
    轉眼就到了六點半，廣場上的人多了起來。夏天的天很長，太陽沒那麽早落下去，霓虹燈卻早早地亮了，出來擺攤的小販，穿著輪滑鞋的小孩兒，跳廣場舞的大媽，抿著糖人的情侶，還有遠處已經搭好的海選看台，一時間好不熱鬧。
    原來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是今天出高考分啊，也許高考分，並不是天下頭一等的事情呢？付曉深吸一口氣，操縱漸漸恢複力氣的雙腿向海選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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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大，今天晚上還去吃火鍋嗎？”一個睡眼惺忪的圓臉胖男生戳在公寓門口，堵住了老板進門的路。
    戴眼鏡的年輕人此刻完全沒有了剛剛在父親辦公室的囂張模樣，喜笑顏開地看著自己的隊員。
    “你小子，整天吃吃吃，剛睡醒就說吃。”
    “我就說嘛，你看這隻豬，吃了睡睡了吃”後麵的男生完全相反——長得又瘦又高，仿佛一根竹竿成了精。
    “我今天早上才衝完榜喂！140段打野！”圓臉男生抗議到“你們見過淩晨八點的上寧嗎！”
    “那確實沒見過。”被稱為老板的年輕人揉揉他的腦袋說道：“我們一般不管早上八點叫淩晨。”
    幾個小夥子打打鬧鬧開始洗漱，並不標準化的遊戲生活讓他們作息時間混亂不堪。李希文摘下眼鏡擦拭著，用模糊的近視眼望著他們，自己也產生了一絲躊躇。
    雖然跟父親底氣很硬地強嘴“要堅持電競的夢想”，但是他也明白，這樣通宵達旦、日夜顛倒的日子，上頓下頓都不一定能管飽的日子，怎麽算得上是“電競”呢？
    充其量是一群...打遊戲的罷了。
    轉眼間大家收拾完畢，幾人坐在了樓下那家火鍋店最大的包間裏。
    “老板今天氣派呀”瘦猴叫王彬濤，在隊裏打中單，嘴巴真是十分利索。
    “以前我們吃過更豪華的呢！想當年，我們在kp打比賽的時候...”圓臉男生立刻來了興致。
    他身邊的男生立刻拍了他的肩膀一巴掌，搖搖頭示意他別講了。
    “沒啥啊”李希文哼了一聲“你讓他說，你讓他說”
    “你看看林宇航那一個冠軍能不能吹一輩子？”
    “不能”林宇航識趣地住了口，突發奇想地轉換了話題“秦涵，你女朋友今天怎麽沒來，今天不是周末嗎？”
    剛才打斷林宇航的男生英俊的臉沉了下來，突然很後悔拍了這哥們一巴掌。
    “吵架了。”他簡短地說。
    靜默三秒。
    “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水平還得看你啊”瘦猴尬尷又好笑地總結道。
    “怎麽啦”李希文問道“讓老板給你開導開導？”
    秦涵搖了搖頭，他一向話很少。
    行吧。
    李希文內心暗暗歎了一口氣。
    不說也能猜到。做這個的，沒時間陪家人，沒時間陪女朋友，都是常事兒，人家有點牢騷也是應該的。何況現在還...沒有錢。
    火鍋端了上來，他看著熱氣騰騰的紅油鍋，心並沒有暖和了幾分。
    “其實不用老板開導是對的”林宇航一邊興衝衝地把羊肉下鍋，一邊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他要是自己開竅的話還會母單30年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家笑作一團。隻有李希文怒氣衝衝地考慮火鍋怎麽還沒好，必須趕緊把這個人的嘴巴堵上。
    林宇航喜歡的肉煮完了，又下了秦涵點的豆腐皮，瘦猴愛吃的蘑菇，還有新來的對抗路武蕭跟輔助陸和都特別靦腆，從不說自己想吃什麽，好像比冷麵帥哥秦涵都話少，但李希文敢確定他們以後跟大家熟了會是放得開的小孩。吃了幾輪，大家漸漸飽了，開始涮最後的菜，李希文突然希望能被堵上嘴的是自己。
    “大家還有什麽想吃的，都多點一點兒啊，別客氣。”他感覺喉嚨裏有東西梗住了。“可能以後就沒這排場的大餐了。”
    雖然語氣是輕鬆的，但大家的動作都明顯慢了下來。
    “什麽意思？”居然是秦涵第一個發話的。語氣裏沒有驚慌，非常平靜。
    “嗯，咱們財政可能有點緊張了。”
    “從今年年初開始，咱們的積蓄其實差不多已經見底了。有人不想讓我繼續做這個了。”
    看到大家一臉的驚愕，李希文趕緊補了一句“但是日常花銷還是能堅持的，就是要拮據一點了...可能工資也不一定會按時...”
    大家沉默了一陣。
    “正常啊”陸和突然說道，初來乍到的他才剛剛18歲，是李希文從國服魯班大師榜上挖來的選手，比第二名斷層高出幾千戰力。“雖然...我剛來沒幾天...但是我也知道，打這個就是靠我們自己拿獎金賺錢的嘛，現在獎金還沒拿，當然就沒有錢咯。”
    大家麵麵相覷。這孩子就是太年輕，那麽多人想拿冠軍，憑什麽就是你呢？難道一直拿不到冠軍的人，就要餓死嗎？
    “我不在乎”林宇航回答道“我隻不過想不惜一切機會打回kp罷了，老板，我和你一樣的。”
    “你要是有打回去的能力，會在這裏打全國大賽？”瘦猴眯起了眼睛。“連次級聯賽都不屑於要的選手罷了。”
    “你！”秦涵和陸和一左一右，趕緊跳起來抱住林宇航，他的身材很高大，給瘦猴一下子可不是開玩笑的。
    “你要是有能力打回去，會在這裏跟我這個——”瘦猴的臉漲紅了“——跟我這個同樣在kp沒比賽打、被你擠到中路的三流打野一隊？”瘦猴越說越上頭，但顯然攻擊對象已經不是林宇航了。
    “那你還在這裏幹什麽呢！”林宇航喊道“滾回你的老家去唄！來蹭老李的火鍋嗎！”
    “夠了！”李希文預料到會有一些不快，卻沒想到事情會向著這一麵發展。林宇航氣喘籲籲地坐下來，秦涵放開了他，而一邊的陸和還膽戰心驚地扶著他的胳膊。
    “我有一個問題”武蕭講話了“李老板...”突然讓這麽叫，李希文覺得生分了許多。
    “如果工資不發全的話，是不是不合規定的啊...”
    “是這樣，社保什麽的都會交齊...”平常跟隊員打打鬧鬧的，他第一次感覺這麽正式地跟“員工”聊待遇問題。
    ......
    天色漸暗，窗外不知道誰開了遠光燈，晃得李希文有點出神。
    不知道這麽大的城市，還有沒有人像他一樣做著不切實際的夢，從被踢出聯盟的無冠教練可不可以走到冠軍教練，他不知道這條路到底有沒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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