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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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煙曾以為,她進入幻境時看到的會是劉詢在皇帝的龍椅上揮斥方遒,意氣風發。
卻不想。
在未央宮的一處偏殿裏,柔美的女子抱著孩子。
在她身後,是一個穿著帝王冕服的男人。
男人皮膚略黑,眉眼卻滿是這個未央宮中所沒有的生氣。
摟著妻子看她懷中睡著了還在吐泡泡的兒子。
又嫌棄頭上的冕冠麻煩,幹脆摘了下來,動作隨意的放在一旁。
“平君,你放心。這天底下,隻有你是我的皇後。”劉病已長了一雙和劉徹一般的鳳眼。
隻是劉徹的眼底更多的是皇權,而劉病已的眼中還帶著朝氣蓬勃,和對眼前女子的愛意。
許平君靠在丈夫的懷裏,輕輕搖頭。
她不懂什麽是朝堂政治,卻知道大司馬霍光權傾朝野。
也不懂皇帝是如何確立,卻聽說過,被趕走的昌邑王,不就是霍光聯合群臣所為?
她不在乎當不當皇後。
隻期盼一家平安。
劉病已卻不吭聲,麵容是誌在必得。
“我的妻子很美,對不對!”劉詢站在薑煙身後。
他和劉徹劉邦他們都不一樣。
沒有自己沉浸在幻境,受幻境影響。
而是讓薑煙看到他記憶中的一切。
許皇後並不是最美的,這一點薑煙非常肯定。
但從劉詢懷念的神色中,她第一次讀懂了,什麽叫做“情人眼裏出西施”。
這世上有百媚千紅。
劉詢眼中,隻有許平君。
他們靜靜的看著那一家三口許久,之後更是跟隨著劉病已走出偏殿。
這些時日,朝堂上因為皇後一事幾番爭論。
可爭論也不過是走走過場。
誰人不知?
這皇後之位早就有了人選,便是大司馬霍光之女——霍成君。
隻是,今日這位年輕的皇帝沒有再為皇後之事爭吵,而是下了一道詔書——尋故劍。
“朕流落民間時曾有一把劍隨身攜帶。把那劍與朕日夜相伴,片刻不曾離身。隻是入宮後卻不慎遺失,望諸位大臣良將為朕尋找這把劍。否則,朕當真是日夜寢食難安,心中懷念非常。”
他淡淡的說出這些,目光對上立於朝堂最前端的大司馬霍光。
兩人目光交匯,好似要迸發出火花,可又在年輕帝王的淺淺微笑下抹去。
年邁的霍光看著高位上的人,幾十年來事事成竹在胸的得意似乎被撼動了幾分。
他曾以為這個長於民間,毫無根基,又有謀逆太子為長輩的年輕人是個好掌控的。
到現在霍光才隱約意識到,他看走眼了。
大殿外,劉詢帶著薑煙往外麵走。
他不願意多看這朝堂中的爾虞我詐。
好似說一句話都要在肚子裏轉三圈。
“你當時就沒怕過嗎?”薑煙也覺得在劉詢身邊很放鬆,對於故劍情深這件事,她真的很好奇。
有劉賀這個前車之鑒,劉詢竟然還敢挑戰霍家?
“我是天子,是帝王。”劉詢背對著身後的正殿,裏麵的聲音已然聽不清晰。但那扇門黑洞洞的,仿佛要將人吞噬其中。
“若是連自己妻子的人選都要受製於人,聽從一個臣子的話,那我之後想做的事情都會受到更多的阻力。豈不是,君非君,臣非臣?”
況且,劉詢確定,霍光絕不會因為這件事情與自己鬧翻。
霍家已經權傾朝野,如烈火烹油。
民間也早有傳聞,孝昭皇帝至死也沒有子嗣,就是因為霍光幹涉後宮。
若是他不說也就罷了。
可他如今都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霍光還不依不饒,事情可就都變了。
皇帝不忘舊人,糟糠之妻不下堂。
大司馬霍光仗勢欺人,逼迫皇帝立他的女兒為後。
霍光不會這麽做的。
“權利,會讓人沉浸其中,迷失自我。但權利的背後是萬丈懸崖,跌落下去就是屍骨無存。霍光會穩穩的站在懸崖邊。”
劉詢十分確定。
“隻是霍光……”劉詢咬著牙,似是想起了什麽,左手握拳重重的捶在旁邊的柱子上。
他為妻子拿來了皇後之位,以為哪怕前朝會讓他精疲力盡,可到了椒房殿,就如同從前回家那般。
一家人在未央宮裏與當初無異。
殊不知。
皇後之位卻成為了妻子的催命符。
那日明明豔陽高照,可薑煙還是覺得整個未央宮都冷得很。
劉詢站在椒房殿外沒有進去。
他們都聽到了裏麵傳來一個男人的悲戚聲。
殿外的劉詢也紅了眼睛,抬手掩住眉眼,轉身離開。
薑煙左右看看,還是轉身進了椒房殿。
她覺得,此刻的劉詢應該是想要一個人安安靜靜的舒緩情緒,而不是她跟在身邊。
椒房殿內,當初那個柔美的女子麵若金紙的靠在丈夫懷中。
兩人雙手交握,好像這樣就不會分離。
“……你去完成你的抱負,當大漢的君王。像你從前見到民間不平事的時候跟我抱怨的那樣,懲奸除惡,當個好皇帝。”
許平君一直都知道丈夫是雄鷹,有鴻鵠之誌。
這幾年,要平衡朝堂,與霍家周旋,還要推行明政。
她不想再做丈夫的負累了。
男人緊緊摟著妻子,感覺到妻子的呼吸越來越弱,愈發緊握著妻子的手。
“你慢些走。”男人輕聲呢喃,如他們帳中耳鬢廝磨時的語氣:“在南園等我。”
薑煙在旁邊看著。
世人傳頌長恨歌,可她卻覺得故劍情深,南園遺愛像是政治的金磚中艱難開出的一朵芙蓉花。
劉病已跟著許平君一起離開,留在這座未央宮的,是劉詢。
之後的劉詢,在妻子離世的打擊下迅速成長起來。
劉詢知道,害死妻子的人究竟是誰。
他更明白,現在不是對霍家下手的時機。
於公,霍光為大漢立下汗馬功勞。
雖功高震主,卻也明白他不會以霍家取代劉漢天下。
更何況,霍光這麽多年謹小慎微,就連廢劉賀都是聯合諸位大臣,再由上官太後之名行事。
劉詢就算想要因為皇後的事情問罪霍家,也要考慮霍光倒下後,自己能不能控製好整個朝堂。
於私,他是由霍光一手扶持起來的皇帝,是孝武皇帝的托孤大臣。治罪霍光,對他的皇位穩定也會產生影響。
劉詢重振旗鼓,壓下內心對霍家的恨意,將自己投身於皇權之中。
薑煙站在大殿的角落,看著劉詢大勝匈奴,節儉自身,惠濟萬民。
看著他戴上麵具,笑著將霍成君立為皇後,虛假得好似從前那個抱著妻子痛哭的男人不存在。
在一片平靜中,劉詢等到了霍光的離世。
“我以為,我會很痛快。”不知去那裏平複情緒的劉詢再次出現。
看著跪坐在桌後,得知霍光死訊卻久久不曾有反應的自己。
“霍光死了,我也可以真正當穩這個皇帝。但那一刻,我能想到的竟然都是霍光這麽多年來為大漢天下付出的心血。”
對帝王來說,霍光不是一個好臣子。
但對大漢天下,他已經做到了能做的極致。
他是天下第一的權臣。
也是大漢從滿目瘡痍,幾乎十室九空的地步走到如今安居樂業的能臣、功臣。
劉詢捏著手裏的布帛,死死的捏著。
一如當年他緊握著許皇後的手。
“後來我才真正清楚。我認可霍光的政績,又忌憚他的權勢。沒有皇帝可以容忍自己整日如芒刺背,戰戰兢兢。”
所以,劉詢給了霍光天子之禮的葬禮規格,讓剩下的霍家人在這般榮耀下內心迅速膨脹起來。
囂張跋扈、藐視天威。
這一次,再也沒有第二個霍光提醒那群人。
劉詢冷眼看著霍家人上躥下跳,看著他們一步步走向懸崖之下。
就像當年,霍家人冷眼看著許皇後在渾然不知的情況下日日服毒。
薑煙看著,呼吸都變輕了。
天空也整個灰暗下來。
劉詢站在她身邊,低笑幾聲:“我本不是什麽仁慈之輩。之前害吾妻,之後害吾子。霍家,欺人太甚!”
隨著劉詢的低喝,前方那個男人也將手裏的布帛重重擲於地麵。
窗外,電閃雷鳴。
未央宮外是霍家人的哭聲震天。
鮮血染地三尺。
那個在戾太子劉據死後開始崛起的霍氏家族,終結在戾太子之孫手中。
饒是霍光死前為霍家殫精竭慮,終究是一場浮華煙消雲散。
隨著霍家的轟然坍塌,劉詢的手段逐漸顯現。
廢皇後、立婕妤王氏為後、改名諱、降鹽價、幾次大赦……
樁樁件件,為自己,也為天下。
“我自小在民間長大。”劉詢帶著薑煙走出未央宮。
他其實不喜歡這座華麗的宮殿。
年少時,他最想要當遊俠,遊曆天下。
兩人周圍的風景快速變幻。
有鄉間耕種的農民、坊市裏做生意的小販、街角玩耍的小孩、郊外縱馬的貴族子弟。
“百姓要什麽,我當過,我清楚。說多做多,不如他們填飽肚子,今日知道明天該吃什麽,不愁米糧下鍋。”
劉詢伸手撫過飽滿的麥穗,帶著薑煙一路走過農田,走過山間。
他們身邊路過了扛著鋤頭的農民、背著扁擔的商販、舉著風車頭頂總角搖搖晃晃的小孩。
還有疾步行軍的軍隊。
浩浩蕩蕩,直奔西域。
漢武帝時期,霍去病的封狼居胥打斷了匈奴的骨頭。
可骨傷總有恢複的那天。
漢武帝晚年,趙破奴被俘,兩萬騎兵死在邊境線。李陵率領的荊楚猛士遭遇八萬匈奴兵,最後無奈投降匈奴。
最後一次,更是因為巫蠱之禍的遺端,致李廣利在戰場心神大亂。
最終,數萬漢軍將士慘死邊關,無數大漢百姓家不成家。
而這一切,最終在薑煙身邊這位帝王的手中終結。
劉詢在位期間,曾與蘇武出使匈奴,卻一同被扣匈奴十九年的常惠,領兵幾次北戰匈奴。
薑煙看著那位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校尉,麵容也是飽經風霜。
隻是眸子愈發漆黑。
一恍惚,薑煙周圍的幻境又回到了未央宮。
這一次,坐在皇位上的不再是幻境中的“劉詢”。
他穿著屬於帝王的冕服,皮膚不似當初那般略黑的模樣。
端坐在高位,目視前方。
他的眼前早已不是立於群臣之首的霍光,而是廣袤的大漢天下,是邊境的西域。
“設,西域都護府!”
隨著這一聲令下,好似山崩地裂。
曆史,在這一刻發生了巨大的轉折。
從此,西域一帶正式納入大漢版圖。
這個數百年來不斷侵擾邊境,飽受匈奴之苦的土地,正式歸入大漢。
西域三十六國,真正歸附。
第一任西域都護由鄭吉擔任。
至此,漢之號令班西域矣,始自張騫而成於鄭吉。
大漢威名震懾四方。
薑煙站在殿門,看著前方的劉詢。
冠冕遮住了他的眉眼,可迸發出的帝王威勢讓薑煙甚至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隨著冠冕下的帝王唇角緩緩勾起,幻境結束。
——
薑煙從幻境中出來,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看著站在自己對麵的劉詢,薑煙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世人津津樂道著秦皇漢武。
又有幾人知道?
曾長於民間,鬥雞走狗的謀逆太子之孫,卻猶如馴馬高手,將狂奔到眼看直衝險地的大漢拉回巔峰。
讓他們現在熟知的新疆一帶,早在兩千多年前,就與華夏交融。
劉詢也注意到了薑煙的眼神,隻是淡淡一笑,朝著她略有些活潑的眨了眨眼。
“薑姑娘沒事吧?”劉徹從隔壁過來,看到薑煙回不過神來的樣子,看看對麵的劉詢,樂了。
“我就說,那幻境太真實了。我都會陷入其中,別人也會很正常。”
然後拍了拍劉詢:“給薑姑娘道個歉。”
說話間,十分自然的從冰箱裏拿出一罐可樂,哼著小調去了隔壁。
“他剛才是不是拿了我這邊的飲料?”薑煙神色漠然,對某人的沒臉沒皮是深刻體會到了。
霍去病幾人都去工作了。
隻有劉邦還在。
這些天,也不知道劉邦喝了多少奶茶。
插著兜過來的樣子跟他的好曾孫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回來了?”劉邦先跟劉詢和霍光打了招呼,又走到薑煙麵前,不好意思的笑了幾下,說:“那個遊戲挺好玩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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