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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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溪喚來踏雪,用臂繩綁住兩隻寬大袖子,方便拿弓箭。

    整理好衣袖,她轉過身笑嘻嘻地說:“堂兄,不如把箭靶往後再挪一些如何?聽人說我舅父軍中箭靶,距離最近也是十五丈呢。”

    林哲嘉蹙眉,心裏煩得不行,這個堂妹生長於鄉野,粗鄙無知還不懂慎言。

    果然是沒有漾漾半分的乖巧可愛。

    “你也說那是軍中,我們隻是尋常射箭,標準自然不一樣。”

    林溪恍然大悟:“這樣啊,可是我想試著射十五丈的箭靶。”

    林哲嘉眼神犀利地盯著她:“你是想著我們誰都射不中靶,到時候打一個平手吧。”

    林溪搖了搖頭,一臉誠懇道:“堂兄先來射箭,我們每人射三箭,若是我們都射不中的話也無妨。我提出的規則,自是算我輸。”

    林彥如今對林溪唯命是從,生怕林嘉嘉不答應,連忙指揮小廝移動箭靶。

    心道你小子死定了,誰讓你沒事找茬,這下踩到坑裏去了吧。

    天啦,林溪未免也太狡猾了。

    他見過林溪射術,一箭雙雕不至於,也就百步穿楊吧。

    林哲嘉很不屑,認為對方不過是自取其辱。

    大概怕眾目睽睽下輸得太難看,才提出讓人發笑的規則。

    拖自己一道下水。

    世家女子的才情沒有,花花心思多倒是很多。不過既然是朽木,以後更要嚴格約束。

    林哲嘉猶豫間,箭靶已經被移走,這樣一來,他倒不好再堅持移回來。

    算了,左右自己剛才射箭拿了第一……畢竟這是相距十五丈的箭靶,就算沒有射中也不算丟臉。

    他微微抬起下巴,高高在上道:“也就是看你是自家妹妹,我才由著你胡鬧。”

    林溪:“堂兄是真君子。”

    林彥:……

    真冤大頭吧,要忍著不笑出聲好難。

    林哲嘉搭弓射箭,前麵兩箭都未射中草靶。

    最後一箭他把弓弦拉滿,瞄準了許久,這才鬆開手。

    這次雖未中紅心,但好在終於沒脫靶!

    周圍三三兩兩地叫好聲,畢竟相距這麽遠,能射中靶子也算成功。

    林哲嘉心情不錯,轉頭看了眼林溪,假意囑咐道:“你注意力度,不要讓弓弦傷了手。”

    “謝堂兄提醒,堂兄你人真好。”

    林溪上前一步,她把箭矢靠在弦上,側臉清冷,烏黑深邃的眼眸透著幾分寒意。

    搭箭瞄準,鬆開手指撒放,箭矢破風而去。

    這一箭正中紅色靶心!

    周圍一片安靜,畢竟都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巧合嗎?可是她如何能把箭射得那麽遠?

    林溪沒有遲疑,很快射出第二支箭、第三次箭。

    連續命中紅心!

    反應過來的眾人,紛紛歡呼了起來。

    “天啦!我不是做夢吧?”

    “我如何能有這個箭術?”

    “三次絕不可能是巧合。好俊俏的身手!”

    這位姑娘看著柔柔弱弱的,竟有這麽好的射藝!

    不僅動作利落,還連連命中!真叫人看得熱血沸騰!

    林溪眨了下眼:“東角樓街巷那些鋪子的地契,就不麻煩堂兄找人來送了,我自會派人和大伯去拿,謝謝堂兄。”

    雖然低調好。但是偶爾露一手也不錯。

    讓別人會知道她不好欺負,也少了許多麻煩。何況這次還贏了那麽多東西,真沒有白來。

    林溪甚至開始做夢,能每天都有這樣的好事!

    林哲嘉臉色非常難看,眼下輸了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但他恍惚覺得這隻是一場夢。

    怎麽就到了這個地步?

    他恍然大悟道:“你要和我比箭藝,就是覬覦漾漾在東角樓街巷的醫館?你竟這般小氣?!”

    “堂兄此言差矣,醫館裏的所有物品,哪怕是一根草藥,我都會妥善打包好,再派人原封不動地送給妹妹。”話音一頓,林溪又說,“為表歉意,我可以給妹妹的醫館參謀新店鋪,她出錢就好。”

    她要的是半條街的鋪子,對醫館一點興趣都沒有。

    射箭場的歡呼聲,讓整個馬場的客人都為之側目。

    端王聽了仆從匯報,也來了興趣。

    他放下茶盞,站起來攏了攏衣袖說:“聽聞英國公的外甥女竟射藝絕佳,我要去那邊看看,皇弟是否同行?”

    沈重霄不動聲色:“皇兄既然提起,我自然要去瞧瞧。”

    他也很詫異,林家姑娘倒是一點不消停。不過她怎麽會射藝?

    兩個王爺過來射箭場,眾人紛紛施禮噤聲。

    端王大笑道:“十五丈外命中紅心,隻有弓箭手才能做到,林姑娘如何能練就這般好的身手?”

    林溪:“我的養父母是獵戶,我自小便在山林獵鹿,今天的運氣也很好。”

    端王點頭:“原來如此,巾幗不讓須眉,不愧是英國公的外甥女。來人,賞千金!”

    他這麽說,也是有意和英國公拉近關係。

    林溪笑了下:“謝王爺賞賜,不過這次比賽另有彩頭,堂兄輸給我東角樓街巷的鋪子。”話音一頓,她看向旁邊麵色青灰的男人,翹起了嘴角:“對吧,堂兄?”

    林哲嘉聽到“堂兄”兩個字,頭都快炸開了。

    他聲音晦澀,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兄妹隨口的玩笑話,一家人你何必這般計較?”

    雖然兩位王爺在場,可那些產業很值錢,尤其是東角樓街巷的瓊樓。

    那可是京城排得上名號的酒量,更不能輕易給人!

    “不是開玩笑,堂兄的承諾在場諸位可是聽得清清楚楚。”林溪走到一位紫衣姑娘麵前,“這位小姐可願為我做個憑證?”

    蕭聞玉沒想到會突然點到自己,她反應過來後,施了個禮,聲音柔和卻堅定:“這位公子的確輸了東角樓街巷的幾家鋪子,我們許多人剛才都聽見了。”

    端王喜好賭,平日和人賭,賭注至少也得上萬錢,也不覺得拿幾家鋪子作賭有何不妥。

    他看了眼林哲嘉,有些不悅道:“既是這樣,輸了要輸得起。”

    林哲嘉的父親不過官至五品,能讓人入眼,一方麵是林家世代經商,家底頗豐。

    還有就是和國公爺是親家,以及林家那位頗有才情的那位表小姐。

    林哲嘉冷汗連連,不敢再辯駁,忙點頭稱是:“我是輸給了我家妹妹,定、定然會履行約定。”

    林溪沒再看他,衝著蕭聞玉道:“謝謝你仗義執言。”

    蕭聞玉落落大方地回以一笑:“舉手之勞,林小姐的射藝讓人刮目相看,我很佩服。”

    林溪勾起了嘴角,她喜歡這個姑娘。

    ——

    蕭夫人和官眷寒暄完,回頭去尋找女兒。

    意外發現蕭聞玉和林家才找回來的小姐,湊一起說話。

    蕭夫人差了丫鬟,把女兒和那位林小姐一起叫來。

    剛才射箭比拚,她也遙遙地看了眼,同為武將之家出身的蕭夫人,她很欣賞林溪的身手。

    連帶著對她這個人也有了好感。

    林溪求之不得,今天她來馬場就是為了見這位蕭夫人,戶部尚書蕭春鶴的夫人。

    至於湊上來的善財童子,那都是意外收獲罷了!

    當年四王之亂,京城幾次被攻破,前麵的四王互相把對方弄死後。

    最不起眼的皇六子意外坐上了皇位。

    文帝登基,為了穩固手裏的皇權,很自然地選擇了讓他親屬,和京城的百年世家聯姻。

    蕭春鶴是元帝原配皇後的親弟弟,作為朝廷新貴,他和侯府千金被元帝賜了婚。

    因為政治而結合的夫妻感情淡薄。這些年為了各自身後家族相爭。

    本就不多的情分,如今更是所剩無幾。

    蕭夫人膝下隻有一個女兒,蕭春鶴未曾納妾,正因如此夫妻一直貌合神離的過了許多年。

    蘇漾漾的師兄蕭閑,他也姓蕭。他正是蕭春鶴的私生子。

    而在蕭春鶴眼裏,自然是兒子最重要。

    林溪做的那些夢裏,在他這個爹的默許下,蕭閑先下手為強,幾乎殺絕了蕭夫人的娘家。

    這還不算,蕭閑承襲爵位後,更是設計讓進京的某物部落首領,對他同父異母的妹妹蕭聞玉一見傾心。

    接著他上表把蕭聞玉封了郡主,遠嫁部落那位快六十歲的首領。

    蘇漾漾不知這是她是師兄陰謀,勸說蕭聞玉既然從小錦衣玉食享萬民供奉,那就要為大局為犧牲。

    如果看上的是她,她一定願意前去和親!

    因為勸誡成功,朝臣紛紛稱讚蘇漾漾義薄雲天,是巾幗英雄。

    真去和親的蕭姑娘無人關心,三年後便無聲無息死了。

    林溪覺得很好笑,京城養著那麽多鬥雞走狗、無所事事的世家子,怎麽就容不下一個安靜的姑娘?

    蕭閑後麵能下手這麽狠,雖然不知其中秘辛,但明擺著兩邊有血海深仇。

    林溪覺得借刀殺人這招很不錯。畢竟蕭夫人一看就是個能幹大事的。

    蕭閑可是這本書裏的頭號瘋子,暴戾無情,除了蘇漾漾把誰都不當人。

    今日的事,蕭閑怕是對她殺心更重!

    如此一來,林溪自然要先下手為強了!

    乘著蕭聞玉去更衣不在,林溪主動提起了今日她和蕭閑的茅盾。

    “蕭夫人可不知道,剛才我嚇得不輕!”

    蕭夫人不置可否,對方射箭身姿瀟灑,不想膽子這麽小。

    “哼,這有什麽好怕的,難道他還敢傷你。”

    “可是開罪過他的人,很多都消失不見了。”林溪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說,“我和他從前就有結怨,便讓我舅父派給我的侍衛私下去查了,發現和戶部尚書蕭大人有關。”

    蕭夫人一臉詫異:“你說什麽?”

    “夫人竟然不知道?”

    蕭夫人臉色幾經變化,最後歸於平靜:“很感謝你告訴這些,我會承你這個情,煩請不要再和別人提起。”

    林溪垂下視線:“我隻會和蕭夫人說起,說出來我便自己忘了”

    這些年蕭閑弄死弄傷的人總要遮掩,少不了他爹蕭春鶴從中周旋。她隻要提點幾句,蕭夫人很容易就能查到。

    聰明人不需要把話說明白。

    蕭春鶴能冒大不韙,替人遮罪,那隻能是老子悄悄疼兒子了。

    成功挑撥,回去的馬車上,林溪心情相當不錯。

    “可能過幾天就有好消息了。”

    單武:“什麽消息?”

    林溪:“有人橫屍街頭?又或者被溺斃河中?”

    單武:……

    還是沒法習慣仙子一樣的大小姐,開口就說這些啊。

    ——

    林溪回到國公府,馬上派了兩隊人出去,分別去林府拿地契和清點接收鋪子。

    事已至此,有端王的麵子在,倒不怕他們不給。

    林家那邊簡直要翻天了。

    紛紛大罵怪不得林溪這半個月都不出門。原來是故意藏拙好陷害他們!

    他們想找林溪去理解,可是對方卻在國公府避而不見。

    實在被吵的煩了,林溪便讓人去隻會林家的人,說父母去世前,曾經寫過一份清單給舅父。

    上麵是他們名下的鋪子和田產。

    可遠遠不止東角樓街巷這些,如今這麽鬧,是逼著她一一認真清算嗎?

    林家便從此偃旗息鼓,不情不願地掏出了地契,背地裏大罵她平日不出門,是故意藏拙,好冷不丁設下陷阱。

    林溪知道這個指責後,表示很無辜。

    她半個月不出門,真隻是單純想睡覺。

    ——

    蘇漾漾收到消息,不敢相信自己才走了幾個時辰,這邊才哄好了師兄,那邊表哥竟然把她的醫館給都輸了……

    天啦,這都發生了什麽?大表哥也太魯莽了!

    這個鋪子是林老太太給她的,自是不用租金。不但地段好,店鋪格局也很合適。

    如今一時半會兒讓她去哪裏找店鋪?

    租店鋪不但麻煩,還是筆額外開支。

    蘇漾漾不懂為何自從林溪回來,自己處處不順心。

    上個月是院子,這個月醫館,怎麽就沒完沒了?

    今天兩個人鬧得不愉快,礙於情麵,她不便去見林溪,想了想,便提筆寫了一封信。

    是詢問也是求情,畢竟這家店鋪對她很重要。

    林家怎麽也算是她的親眷,一家人何以苦苦相逼?

    林溪拆開信,一眼十行地看完,抬手把燒了。

    你悉心照看多年院子,會不會那院子本來就不屬於你?

    你的醫館,可是那些鋪子是我爹娘掙的,不過是被林家霸占後又當人情給了你。現在收回來很正常吧?

    林溪也有些想不明白,平心而論,她是個沒什麽同情心的人。

    卻很同情夢裏麵另一個自己。

    ……就覺得她很可憐。

    仿佛她是主角們的玩具,不管誰都能戲弄她,都能看不起她。

    那些人給她懷有很深的惡意。認為她生長於鄉野,就一定心思不純。

    最後一定會不擇手段地有所圖謀。

    夢裏的她如履薄冰,處處要被比較挑剔,可是她永遠比不過活潑開朗,有許多奇思妙想的蘇漾漾。

    於是被更輕視,她更迷茫和煎熬。

    林溪想了下,和夢裏的那個自己不同,她永遠不會自卑。

    不會按他們的標準戰戰兢兢活著,自己開心最重要。

    ——

    蕭閑咳出了一口血,胸口仿佛壓著萬斤石,頭也無法抑製地眩暈。

    幾道傷口在血流不止,身體越來越冷,但是他不能倒下。

    在他身後,幾個高手緊追不放。

    這些天單武一直密切關注著簫閑,如大小姐所料一般,蕭夫人便派了高手去刺殺。

    不過蕭閑身手了得,殺了幾個人,又重傷幾個人後竟能突出重圍。

    蕭閑前幾日回了神醫穀一趟,去拿那些讓人腸穿肚爛而死的毒藥,還有死後化屍的毒粉。

    以前的那批藥用完了,醫館也不方便做,畢竟不能讓師妹發現他內心的陰暗。

    為了師妹也為了自己,他要盡快弄死林溪,且不能讓任何人發現。

    就像以前他弄死的那些人一樣。

    蕭閑拿完東西,回程還未踏入京城便遇到了刺殺。

    剛解決一批轉眼又來了一波。而且這些人同樣身手很好。

    他在心裏冷笑,原來有這麽多人要他的命,那自己更不能死了。

    ……隻要再堅持片刻他便能脫身了。

    單武緊追身後,心裏暗道不好。

    前麵是密林,這個人身上有許多毒藥、暗器,防不勝防。

    進入密林後,隻怕要他要借地勢逃走。

    大小姐一再交代對方很難應付,要格外小心,真讓人跑掉他沒法交代。

    眼見離著林子隻有幾米,蕭閑提起一口氣加速,他絕對不會死在這裏。

    三丈……兩丈……一丈……

    一支箭淩空射了過來,蕭閑本就身負重傷,察覺後已經來不及躲開。

    那支箭矢射穿他的肩膀,他再支撐不住,捂著胸口單膝跪在了地上。

    所有人抬頭望去。

    也許是他們剛才太過於專注,沒有注意到不知何時樹上站了個白色女子。

    長發用根玉簪隨意挽起。月光照在她身上清冷出塵,恍若踏月下凡仙子。

    不過更像從地獄裏而來的修羅。

    風灌滿了她的衣袖,她眼中不但沒有絲毫神佛該有的憐憫,眸中的森然殺氣,仿佛比箭更能輕易貫穿人。

    林溪彎了彎嘴角,抽出第二支箭靠在弦上。

    夢裏的自己,父母隻是普通農家夫婦,自然沒人教她高端的謀害手段。

    她不甘之下做的壞事,也隻是藏起了蘇漾漾讓她交給沈重霄的信。

    不出三天便東窗事發,受到了無數奚落辱罵。

    她破釜沉舟,以舅父的權勢作為嫁妝,如願嫁給了心愛的人。

    以為是苦盡甘來,卻日日獨守空房,她被宮中所有人輕視,還要看著夫君和妹妹卿卿我我。

    她如眾人預料一般黑化了。可是她不聰明,破釜沉舟也隻是在夫君和妹妹的酒裏下毒。

    蘇漾漾當麵拆穿酒中有毒,她被幽禁在冷宮,又被蕭閑毒瞎了眼睛。在冷宮無人照拂,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蘇漾漾不忍心,每日會派人送飯,讓她不至於餓死。

    所有人誇讚她妹妹善良,咒罵她的惡毒。

    ……

    林溪在洞悉這一切後,從來沒想過討好主角,借以期盼未來能有好下場。

    她垂下眼眸,麵無表情看著地上的人。

    對他來說,強者可以輕視□□弱者,那身份換過來也應該沒意見吧?

    月光很好,夜晚才剛剛開始。

    她手指鬆開,覆著寒意的箭矢破風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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