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爐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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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雒陽、雒陽,玉樓金闕,詩酒華章,此夜玉笛聲回蕩,滿城盡是牡丹香。
    安厭此刻親眼見到了詩文中的神都,和前世記憶中的那座古城完全是兩幅麵貌,也與城門外徹底成兩個世界。
    從主街道一眼望去,綠瓦紅牆青石路麵,遍目都是參差錯落的屋宇樓閣,車馬粼粼人流如織,販夫走卒沿街叫賣,熱風拂麵,商鋪的招牌旗幟在飄揚。
    他見到了龍!
    一條黃銅巨龍!
    盤臥在一片殿宇的上方,那是雒陽的中心,巨龍仿佛在沉睡,護佑著整個神都!
    “那是……”安厭有些發怔。
    高統領斜目瞥了他一眼,第一次進雒陽的人大都是這樣的反應。
    “神都守護者。”
    安厭想起開城門的蒸汽機械、拉粥車的齒輪戰馬……
    他心緒有些紊亂,難以平複。
    雒陽城隻是匆匆一眼,並沒有久逛,安厭被帶進了一處清靜無人的別院,並被安置在一間房間裏,不久便送來了一桶清水和一身幹淨的衣物。
    他現在這身麵貌實在難以見人,安厭也能想象到自己身上所散發的是什麽氣味。
    將身上的汙穢搓洗幹淨,穿上那身素淨青衫,隻是頭上短發顯得像是在扮相古人,看著銅鏡裏年輕消瘦的臉,這還是安厭第一次在這邊見到自己的模樣。
    年少了許多,劍眉鳳目,雖是張揚的年歲,但眼裏並沒有什麽朝氣,睫毛垂下時,仿佛藏匿了許多事。
    門突然被打開,一位腰胯黑劍的玄甲衛士出現在門框,手裏還提著一個食盒。
    安厭立即向對方施禮:“勞煩軍爺了。”
    這甲士一聲不吭,鐵麵之下隻能瞧見一雙冷厲淡漠的眼,將食盒放到了飯桌上。
    “玉呢?”甲士突然開口,嘴裏發出的是一個清冷的女聲。
    安厭身形一頓,意外於這甲士竟然是個女性,思索道:“玉不是已經讓高統領見過了嗎?”
    “那塊玉,你從何處得來的?”甲士再次問道。
    “那是家父所留遺物。”
    鋥!
    黑劍霎地出鞘,安厭隻覺眼前掠過一道寒芒,冰冷的觸感便直抵他的脖頸。
    “胡說!”甲士冷笑道:“分明是你從別處搶來的,心思歹毒之輩,還妄想和餘家攀親?!也不想想你有幾顆腦袋夠砍的!”
    這黑劍鋒利,在城外安厭見過它斬殺許多人都隻用一劍。
    但安厭倒是不慌,若對方真想殺自己,來時又何必帶來餐食,何必帶他來這裏沐浴換衣。
    “我所言句句屬實,是非真假隻需見到我那伯父便知。”安厭麵不改色地說道。“若我是假冒之人,到時也活不了吧。”
    甲士繼續質問:“你既是餘家親戚,為何對城中餘姓一概不知?”
    “伯父是家父早年好友,我們遠居燕州,互不了解也實屬正常,此番來雒陽投親也是受了家父遺命。”安厭說道。
    那黑劍抵在他脖頸上確是分毫未動,甲士一雙眼死死盯著安厭,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麽破綻。
    最終,甲士將黑劍收了回去,歸入腰間鞘裏。
    安厭心下也暗鬆口氣。
    “你可知那玉佩的來曆?”甲士忽又問道。
    安厭一番沉吟,他覺得這人很是奇怪,為何對自己如此上心。
    “我隻知那是家父遺物。”
    隻見甲士伸出手,在安厭的麵前將猙獰的惡鬼鐵麵摘下,露出一張精致的臉來,隻是眉眼之間過於清冷,雙眸似寒潭,令人難以靠近。
    是個美人,隻是美人如刀。
    安厭稍有驚豔。
    “我叫餘念。”她淡然道。
    餘……念!
    安厭心裏忽然明白過來,為何對方質問自己先前那些話語,她便是那餘家之人。
    餘念從懷中又拿出一個物什放在手上,安厭定睛看去,見是同樣是一個鏤空雕字的白色玉佩,一瞬間他還以為這是自己的不知何時被對方偷了去。
    但很快他又注意到,玉上的字不一樣,餘念手中的是個“念”字。
    “我姐姐叫餘晚。”餘念說道。
    安厭若有所思起來,而後也拿出自己那塊“晚”字玉。
    “她已經死了。”餘念冷冷道。
    安厭這才一怔,剛才那一瞬他還幻想出了許多的橋段戲碼。
    餘念收起了玉,而後重新戴上了鐵麵,轉身離開了房間,隻餘安厭一人在那兒。
    他看向剛才餘念送來的食盒,有些不太明白對方的目的究竟是什麽,隻是為了測試自己是不是假冒的嗎?
    那為何後來又是那樣一番態度呢?
    看著手中的鏤空白玉,這裏麵似乎也帶了許多的故事,隻是自己不知道,那安祿也未必知道。
    安厭吃完了飯食,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受多了,恢複了許多氣力,精神也少了些疲累。
    重來一世,要在這兒好好活下去。
    望著窗外的晴空白日,安厭心裏思緒萬千。
    臨到傍晚,才有人叫安厭出去,他又見到了餘念。
    不過此刻的餘念已經換了身裝束,不再是此前那身遮住全身的玄甲鐵麵,而是一身修身的束腰衣物,她身段氣質極佳,體型修長,烏發全束在腦後,挺立在那兒不像個小姐,倒像個公子哥。
    “餘小姐。”安厭上前問候。
    “嗯。”餘念卻隻是淡然給了回應,轉身出了院門,門口街道上停了輛馬車,以及一位馬夫。
    她的話很少,但許多事不消用話語來說,安厭也能明白其意。
    二人坐在馬車裏,氣氛靜得有些詭異,這車輛華貴,內裏的坐墊十分軟和,餘念則端坐在那兒一動不動閉目養神。
    她的氣態的確是個軍旅中人沒錯,無事的安厭撩起簾子欣賞起了外麵的街景。
    行人熙攘,茶鋪酒肆更是熱鬧非凡。
    馬車在一處府邸側門停下,即便是側門卻也顯得極為尊貴大氣。
    安厭心中暗忖,自己這位素未謀麵的“伯父”,地位非同尋常。
    此前高統領那句朝廷大員,讓他心裏一直在估量,能大到什麽程度。
    “餘小姐,敢問我那位伯父……”
    “是這兒的主人。”餘念似乎早就知道他想問什麽,安厭話未說完便直接道。
    “餘驚棠,官居鳳閣內史。”
    她提及此人,語調仍舊平淡。
    鳳閣內史?
    安厭仔細思索了一番這個官職,在前世大唐它的原身好像是中書令……宰相!
    還真是大官!
    側門打開,裏麵的門仆見到餘念後吃了一驚,連忙躬身施禮:“大小姐!”
    “嗯。”
    餘念直接邁步走了進去,安厭見狀跟在其身後,心裏詫異於剛才那門仆的稱呼。
    餘念不是說還有一姐姐嗎,為何稱呼她為大小姐?
    門仆看著遠去的二人,心裏疑惑,小姐怎麽帶了個男人回來。
    這餘府大得非常,僅是外院的規置便極盡奢華,亭台水榭、假山綠柳,更有無數奇花異草供人觀賞。
    安厭知曉古人的規矩,內宅他可進不了,那是府中女眷生活的地方。
    一路上的見到仆人無數,紛紛向餘念行禮,而後又用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著安厭。
    安厭被帶到了會客廳,餘念喚來管家。
    “不在?”餘念凝起眉來。
    “老爺今日去聞人府上。”管家應道。
    “什麽時候去的?”
    “申時去的,當時老爺行色匆忙。”
    餘念看了眼天色,日掛西頭,已經酉時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仆人們給坐在那兒的安厭奉了茶,聞著杯中的香氣,安厭倒突然有些不適應,今日早上他還是從一片惡臭之中醒來,而今已成了相府的座上賓了。
    餘念轉身剛欲說話,忽又聽見門外甚遠處傳進一陣笑語。
    “阿念回來了!”
    一道明媚倩影闖進堂中,這是個貴氣逼人的美豔婦人,頭戴珠釵,身著彩繡,豐腴的身段撐著沉甸甸的飽滿胸襟,帶笑的杏眼似乎藏了鉤子,能把人的三魂六魄勾走。
    美婦人一進客廳,目光便停在了安厭的身上,麵一笑,眉眼淌露出的媚意不由讓安厭心頭一跳。
    “我聽說阿念還帶了個男人回來,果然是長得標致俊俏。”
    聞其言是早就知曉安厭在此,但身為女眷卻毫不避諱,她身後還跟了個懷中抱著雪白京巴犬的丫鬟。
    麵對美婦人的取笑,餘念輕輕蹙眉。
    “他叫安厭,是家中遠親。”
    “見過夫人。”安厭起身施禮,心裏猜測這應是餘念的一位長輩。
    美婦人眨了眨下美目,詫異道:“遠親?”
    “等他回來了就知道了。”餘念隻道。
    皇城,西苑。
    奢華典雅的殿內靜謐非常,香爐中飄出縷縷白煙。
    玄儀真人盤坐於蒲團之上安神打坐,她換了一身純白的道袍,更顯聖潔端莊,臉上麵紗仍未撤去。
    年輕的女侍悄聲走入,來到她身側輕聲開口:“師尊,今日那安厭已經被帶進餘府了。”
    女侍的話並未得來回應,她盈盈一禮又轉過身悄聲離去。
    少頃,玄儀真人才緩緩睜開清幽的雙眸,從一旁坐榻上拿起一本書籍。
    書冊翻開,有折痕那頁標注著兩個醒目大字:
    極陽!
    她目光閃動,嘴裏輕念著:“可惜一具絕佳爐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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