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太陽深淵遭到元界入侵時，夜寒君就聽聞，冥古有「界」，穩坐源頭。
    不見其身時，管中窺豹，隻能遐想一二。
    今日得見，不得不慨歎，冥古之輝煌超越太古，儼然是另一個維度。
    “刺啦——”
    若電閃，似雷鳴。
    球型生命體跨越億萬光年之永恒，從未知的、世人無法理解的超脫之地，橫渡而來。
    那絕不是祂的真身。
    夜寒君硬著頭皮，粗略看清，祂的模樣像是一顆星球，色澤黯淡，質樸無華。
    但祂太大了。
    飛馳時，尚且還有球體的輪廓。
    臨近頭頂，真正闖入這片天地，祂已然無邊無涯，望不見盡頭。
    什麽天道，什麽蒼穹。
    在祂的麵前，天空與大地別無二致，眾生平等，冠位與神祇皆是螻蟻，並無鮮明差距。
    “唔……三惡與天權的融合之神，或許接近我們冥古時期的真身，難怪祂如此高調猖狂……”
    “淨，我隻負責填補最大的位麵缺口，保障大世界不崩塌，其他的不管。”
    “自然。”
    冥古淨神淡淡回應：
    “涉足俗世，吾等要是染上太多的塵埃，隻有弊端，沒有益處。”
    “界，由你拖延時間，為凡塵爭取自救的機會，這般貢獻，已然無量。”
    “謔，那我呢？”
    “淨，你差遣我辦事，總得讚揚一兩句吧？”
    被冥古淨神稱作「墨」的神靈，嗤笑一聲，略顯不爽。
    哪知，「淨」充耳不聞，那緘默無言的態度，又一次惹惱「墨」。
    “過份！真的過分！”
    “吾之字，丹心碧血，向來無價！”
    “顯化下界，這得浪費多少先天墨寶！”
    罵罵咧咧的「墨」，氣得連連跳腳。
    更可惡的是，這般激進的指控，換來的還是「淨」的沉默。
    「墨」垂頭喪氣，一副被打敗的口吻，道：
    “罷了，吾是牛馬，逆來順受，習慣了。”
    “話說……這一次是潑墨成畫呢，還是遊雲驚龍，凸顯神來之筆？淨，不求你誇我，提提意見總行吧？”
    “隨便，你開心就好。”
    淨回話了。
    那種透徹靈魂的漫不經心，夜寒君聽著一陣頭大。
    “嘁，麻煩死了！”
    “邪不勝正，正必壓邪，這麽古老的把戲，沒想到還在世間流轉。”
    “那什麽「禍」，融入天道，以一己惡念汙穢天地，與臭蟲何異？”
    “念在下界也曾是吾之棲息地，興之所至，予以十六字，加以遏止！”
    「墨」氣急敗壞，轉而把怒火發泄到薩魯斯的身上。
    “咚！”
    洪鍾敲響，振聾發聵。
    夜寒君仰起頭，目光穿透殘器穀，看到大世界的冰山一角。
    就在九霄雲海最深處，突然飛來十六個大字，濃墨溢香，奇異無雙。
    那些字有的繁複，有的簡潔，構造上明明不一樣。
    冥冥之中，夜寒君卻隻有一個念頭，這些字的讀音等同，用人類的說法，應當譯為“退”字。
    “退？退退退退……？”
    迷迷糊糊犯困的瓜瓜，掰著手指，小腦宕機。
    祂也能看到那些墨韻十足的奇異之字。
    祂們飛舞在高空，突然散開，分別遁入九海八山七淵六界……閑雲野鶴一般，到處溜達。
    但凡它們巡視過的地方，搖晃的山巒靜止不動，翻騰的海洋歸於平整。
    即便是將傾的大廈，也會一點點回歸原貌，不再帶來“災厄降臨、無人生還”的恐懼壓迫。
    “提前說好，吾之字並非永久，隻能暫時控製災厄蔓延的速度，盡可能減少物種的滅亡。”
    “等到迭代到下個紀元，情勢還是沒能好轉的話，下界的死活與吾等無關，畢竟，命運指引你們走向毀滅，吾等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幹涉。”
    冥古墨神之音，透過虛無裂縫，鑽進眾人的腦海。
    旋即，祂像是伸了個懶腰，再也不想搭理包括「淨」以內的一切麻煩，道了一句“收工”，功成身退。
    “界加墨，不夠。”
    正當夜寒君認為，當下的混亂初步得到控製。
    第四道冷颼颼的異族之語，如同一條冰屬性的毛蟲蟲攀爬在脖頸，令人不適：
    “後世的英靈之神？有點意思。”
    “吾乃「幻」，冥古獨一無二的幻想之神，凡我所想，皆能如願，凡我所念，皆能成真。”
    “賜汝一點衣缽，晉升臨時之天尊，鎮天守道，捍衛萬靈。”
    “轟——”
    一道手指粗細的光柱，透過玉石，直抵夜乘風的眉心。
    夜乘風的戰袍，陡然激蕩起來。
    祂閉上眼，黑發亂舞，英俊中又有幾分柔和的麵龐上，忽然透出難以想象的堅韌和深邃。
    “太古天尊，不堪重用，辜負吾等的信任和寄托！”
    “既「禍」誕生，傾天覆道，九位舊時代的天尊當歸於塵埃，以畢生之神體，彌補眾生之創傷！”
    “英，你來代管一部分天道，進一步限製「禍」的活躍性！”
    “還有太古兵神·時之鼓。”
    “冥古的「兵」尚未隕落，不論是你還是天罰神槍，源頭二字，相差甚遠。”
    “如今下界有難，你若有悲憫眾生之心，與「英」一道，代掌天道吧。”
    “……”
    徘徊在血海之地，如若一道孤魂野鬼的時之鼓，忽而清醒過來，強行將侵入體內的災厄之力逼出。
    “冥古的兵，尚未隕落麽……”
    “天命、天怒、天嗔、天令……你我太古之爭，置身冥古先祖的目光下，或許真的很可笑……”
    時之鼓幽幽歎息，時光霧靄重新環繞體外，頹廢的精氣神慢慢振作：
    “罷了，你們因「禍」而赴死，我們因「禍」而求生，因果循環，向來如此。”
    “既是冥古之囑咐，我又有雙印之神的位格，坦然接納屬於我的命運，理所應當。”
    “不過，有資格稱為新生宙天尊的，還有遠古的「冥」。”
    “天懲已死，祂……或許已經醒來了吧？”
    ……
    原土神山，現冰神山。
    雪花紛飛，壓垮了枝頭，留下一地的霜白。
    冰雪的輕盈與無瑕，在這裏一覽無餘。
    就在地心深處，一具塵封許久的棺槨，狂亂地震動起來。
    “砰！！”
    棺蓋被一隻拳頭轟碎，一具無頭屍骸挺起身板。
    祂沒有及時從棺中躍出，脖子以下怔怔愣神，好像在思考什麽、感知什麽。
    “嘩……”
    終於，無頭屍骸緩緩從棺中爬出。
    一瞬間，雪停了。
    原本封蓋著萬載寒冰的地方，瞬時融化成深不見底的湖泊。
    無頭屍骸就這麽站在湖麵上，削肩細腰，盈盈而立，自有傲人的風采。
    祂的身材太完美了，配上一襲青衣，遠看朦朧，近看玲瓏，滿身出塵的靈氣。
    偏偏祂的腳下，踩著一雙青色的蓮葉繡花鞋，有鏤月裁雲之精細，可與鬼匠的手藝媲美。
    唯一突兀的地方，隻有脖頸。
    脖子往上，像是被某種鋒利的刀刃橫著砍過去，一刀兩斷，由此失去頭顱。
    那傷口早就結痂了，可那縷深青色的血跡，仿佛永遠的凝固在上麵，窺探一眼，令人扼腕長歎。
    “轟！！！”
    噤若寒蟬之中，無頭屍骸跺下一腳，一池的湖水瞬間被蒸幹。
    祂縱身躍向高處，身後似披掛隱形之翼，一飛衝天，又如龍遨空，騰躍萬裏。
    “隆隆隆！！！”
    遠在世界另一端的冰靜深淵，一座沉睡了十幾萬年的冰穀，轟然塌方。
    本該屹立不倒的神像，以摧枯拉朽之勢，四分五裂。
    常年鎮守在附近的冰係封神遺脈，下半身抖成篩糠。
    它們看到，有一顆晶瑩剔透的頭顱，似流星一樣衝破冰穀，進而風回電激，直衝寰宇。
    “啪！！”
    當無頭屍骸，真真正正踏入血海之地。
    那顆疾馳而來的頭顱，好巧不巧，順勢落在祂的脖頸上。
    霎那，肉芽生長。
    上下兩側的斷裂之傷，猶如最精密的齒輪重新嵌合。
    從猙獰的傷口再到紋絲合縫，脖頸已然光滑如玉，再無一絲缺憾。
    “哢擦！！”
    似有些懷念，脖子以上沉甸甸的感覺。
    天女魃輕輕轉了一圈脖子，由脊椎尾骨再到頸椎的骨頭，居然發出龍吟鳳嘯之聲，令人震撼。
    夜寒君仍舊看不清祂的麵容。
    但祂分明是掃了一眼四周，繼而盯住時之鼓和夜乘風，若有所悟。
    “遠古旱魃之神，恭喜。”
    “老朽不知冥古是否有「冥」，不過在當下，你我三靈位列神尊之境，已然是支撐天道，對抗「禍」的關鍵。”
    “天懲死了？”
    “嗯。”
    “其他八個呢？”
    “已死、將死，無一幸免。”
    “……”
    天女魃重新安靜下來，清冷的目光審視著天上地下，似在做出決斷。
    半晌，祂再次開口，如是道：
    “我對守護天道、俯瞰眾生，沒有興趣。”
    “倘若這一次橫渡劫難，我的願望是——無拘無束，做回自己。”
    “這……恐怕很難。”
    時之鼓露出顧慮之色，忽聞「幻」道：
    “可。”
    “若一切回歸平和，隻要你放棄權力和欲望，放下種族的繁衍和傳承，自然能與我們一道，超然世外，共同探索世界盡頭的真理。”
    “若你不想放棄下界的地位和成就，那就自行製定新的天道。”
    “隻要你賦予自己存在的意義是合理的，無人能夠幹涉你，你想做什麽，從心所欲即可。”
    “好。”
    天女魃頷首，直問道：
    “要怎麽做？”
    “很簡單，界和墨，控製局勢，隻能減少傷亡。”
    “英在我的幫助下，與你們兩個同列天尊，你們三個剛好挑起大梁。”
    冥古幻神淡淡道：
    “等到九天尊全部死去，舊有的權力剝奪出來，「禍」必然會搶奪。”
    “要是被祂全部奪走，祂的力量會變得更強，到那時，墨和界僅憑這一部分的力量，不可能阻止祂，眾生凋零還是會重演一遍。”
    “你們作為新時代的天尊，唯二的使命，一個是盡可能搶回天道的特權，不要讓禍順遂心意。”
    “另一個，積蓄力量，等時機到來時殊死一搏，最後成則生，敗則亡，你們的命運，終究握在自己的手中。”
    “何為時機？”
    天女魃再問，同樣的簡短，直抵問題的核心。
    冥古幻神冷冷答複：
    “「禍」能攪亂天地，帶來無盡的災難。”
    “「禍」也能擾亂心靈，讓良神變惡神，同化為盟。”
    “你們要想方設法的阻止祂，尚有良知之神應當拉攏，淪陷汙穢則應當誅殺。”
    “在祂久攻蒼生不下，氣到極致，重現真身時，最終一戰，不僅會決定你們的命運，同樣會決定諸天的命運。”
    冥古幻神頓了頓，斟酌著，臨時補充道：
    “不出意外，第二紀元與第三紀元的更迭，便是關鍵的節點。”
    “自那之後，「界」和「墨」的力量會大幅消退，禍又變得足夠強，宰殺萬靈，探囊取物。”
    “隻有四千多年？”
    時之鼓憂心忡忡：
    “這麽短暫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如何能凝聚足夠強大的力量？”
    “即便是天道破碎，真神衝擊神尊再無阻礙，想要達到戰勝「禍」的層級，勢必要以神尊的數量堆砌……”
    “好了，言盡於此，我們要歸於寂靜了。”
    冥古淨神適時開口，接管插足許久的「幻」，平淡道：
    “希望還是有的，譬如小不點與祂的人類夥伴。”
    “你們本就是天道的寵兒，如今天尊陣亡，蒼穹之上的惡意全然歸於「禍」。”
    “你們要是能洞察這個世界的本質，不用多，隻要些許，足以絕處逢生。”
    “嘩……”
    瓜瓜的脖頸上，玉石隱沒不見。
    耳畔無聲，殘器穀靜悄悄的，躲藏起來的兵獸們，從始至終大氣不敢喘一口。
    它們聽不到冥古的聲音，卻能見到始祖飛升未知之地，直麵最終極的恐怖。
    夜寒君逐一掃視著它們，最終望向即將消失的諸天映照之景，好巧不巧，剛好和天女魃、夜乘風、時之鼓，同時對視。
    “嘩……”
    影像消失了，穀外之境況，再無窺探的目力。
    夜寒君緩緩吐出胸膛裏的悶氣，旋即讓新鮮的空氣，重新盈滿四肢百骸。
    既然需要更多的雙印之神，才能迎戰「禍」……
    那麽，前所未有的雙冠，可有一戰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