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後，朱厚照沒去文華殿，跟在弘治皇帝身後，目的地是武英
    武英殿在右順門的西北，與位於左順門東北的文華殿，分列奉天門的西、東兩邊，兩座側殿成對稱之
    而武英殿與文華殿的建築格局基本一致，均為座北向南，麵闊五間，進深三間，黃琉璃瓦歇山
    從朱厚照出閣就讀開始，弘治皇帝便已將召見臣子、批閱奏章題本等政事移至武英殿處
    甫退朝，弘治皇帝便沉著臉，一言不發，朱厚照默默跟在他數步之
    邁過武英殿大殿的門檻，弘治皇帝徑直走向東
    朱厚照往東側瞄了瞄，隻見牆垣邊的一張圓桌上，擺放著數隻青花瓷盤和瓷碗，裏麵裝滿了食物，開口問道：“父皇，你還沒用早膳呢？”
    前麵的弘治皇帝腳步未停，隻回應了一句：“此刻，早膳正當”
    朱厚照往前急走數步，細細打量了那桌
    那數隻青花瓷盤裏，分別擺了好些白麵饅頭、七八塊煎餅、清炒蒜薹，甚至銀筷子和青花瓷勺子等等，一隻大瓷碗則盛滿小米粥，其一旁，另擺放了數隻空青花瓷
    “父皇，這些均為齋膳？”
    弘治皇帝停下來，回頭望著他，頜首道：“齋膳有何不好，既可節省開支，亦能對付五”
    朱厚照也不知道說甚麽好，他這父皇，確如史書所載，每年有百餘日均吃齋，完全的素
    弘治皇帝並不像癡迷修道煉丹的“家淨”帝，名為吃齋，實要以葷血調和才吃得下
    “各部開支用度甚朕多用齋膳一分，便能多節省一”
    朱厚照卻暗暗歎了聲，齋膳是供你皇帝享用的，用料無不最精，能節省到甚麽？
    各部撥用，哪一次不動輒就是數萬，甚至十數萬的？
    僅憑你皇帝這勉強算作節流之舉，不去開源的話，對已入不敷出的大明太倉來說，又有多大意義？
    弘治皇帝自不會知道他的心思，問道：“皇兒，可曾用過早膳？”
    朱厚照咧嘴一笑，隨即應道：“兒臣寅時已用了早不過，這齋膳聞起來挺香的，如今覺得又有些餓”
    “既是如此，那就陪一陪朕”弘治皇帝也笑了起來，適才在奉天門的不快似乎一消而
    “那兒臣就不客氣”
    待弘治皇帝就座後，朱厚照在其旁坐了下
    兩人分別在宦官端來的清水盆中，先洗了洗手，再以毛巾拭幹，才拿起筷子
    父子二人秉承“食不語，寢不言”，武英殿隻得他們的輕嚼慢咽之
    一刻鍾內，朱厚照已將二隻白麵饅頭和二塊煎餅咽進了肚
    在喝了一碗小米粥後，他才道：“父皇慢用，兒臣略填一填肚子即”
    望著他胃口大開的模樣，弘治皇帝微微笑了
    又過了約莫一刻鍾，弘治皇帝終於放下手中的筷子，漱了漱口，扭頭朝站在旁邊服侍的宦官道：“撤走”
    緩步走向禦座之時，他望著朱厚照問道：“今日隨朝感覺何如？”
    “父皇，兒臣有些疑”一提到正事，朱厚照更加恭
    “哦？”
    “兒臣原以為早朝奏事定會吵鬧不已，為何竟如此平淡無奇？”
    “早朝奏事均為既定之事，有何吵鬧可言？”弘治皇帝搖了搖
    “既定之事？”朱厚照一
    弘治皇帝把他拉到禦案之前，拿起禦案一側的數道題本，一一遞到他手
    見朱厚照仍是迷惑不解，弘治皇帝笑道：“這數份題本昨日已朱”
    朱厚照將手中的題本翻了翻，未幾，他也隨即輕笑起
    說起“早朝奏事”，那就不得不提英宗睿皇
    宣德十年，繼位的英宗睿皇帝還不足十歲，完全不具備決斷朝政大事的能力，不客氣地說，他這孩童在朝堂都坐不了數刻
    但他是皇帝，總不能不上朝吧？迫不得已之下，輔政大臣們製定了一個折衷之法，即“早朝奏事
    何為“早朝奏事”？
    即規定每次早朝之時，隻能啟奏八件事，而且這些啟奏之事要提前一日進呈內閣，由內閣大臣預先擬好處理意
    如此，英宗睿皇帝隻要照著內閣大臣擬好的意見回答就例如，戶部某官啟奏某事，皇帝回“戶部知道”，其他各部的奏事均如
    於是“早朝奏事”就沿襲了下去，到成化年間，每逢酷暑和嚴寒時節，早朝啟奏之事更不得超過五
    在國初，“百司奏事”本為早朝最重要的部分，但隨著繼任的皇帝對奏事不斷刪減，其“公朝決政”的性質已完全改變
    變成隻對提前上奏的數件公事“按例應答”，而引奏、謝恩等例行之事卻占據早朝的大部分時
    而今日徐溥臨時上疏乞休之舉，已屬例外之
    朱厚照將手中題本放回禦案之上，問道：“父皇，早朝時，馬老先生隻希望西北數鎮能多加巡守，以防虜寇偷襲我明邊，此實為恰當舉為何竟惹來兩位給事中的非議？”
    其實朱厚照更想說：“父皇，為何你不痛斥那兩個無中生有的給事中？”
    但他知道，即使這般說，多半隻會換來“此乃堵塞言路之舉”之類的回
    而且他也知道，就算弘治皇帝自己，似乎也不會為自身之喜好而痛斥言官
    弘治皇帝雖為一國之君，但也會有自己的愛好，譬如彈琴畫
    皇帝喜好彈琴畫畫隻不過是尋常之事，實乃修身養性之善舉，要知道，琴棋書畫亦稱作“雅人四好
    按正常來說，臣子多半會趁機阿諛奉承一番，但那些大明科道言官可不幹了，紛紛進
    有些人勸“皇上你要勤政愛民”，另一些人說“皇上你不能貪圖享受”，更有部分人道“皇上你不恤政事”等
    數年前，連當時仍是南京吏部尚書的倪嶽也為此上了一道奏疏，裏麵提到：“近聞宣索古琴人，皆駭愕，恐邪媚之徒緣之而進，乞早賜疏斥，一並差遣……”
    哎，弘治皇帝隻不過喜歡彈琴畫畫而已，居然就被科道言官扣上了“貪圖享樂、不恤政事、不勤政愛民”的帽子？
    若是性情暴躁的帝皇，聽了多半會大怒，就算不將他們推出午門廷杖，也會痛斥一
    廷杖，乃太祖高皇帝所創設，可稱作大明祖製之太祖高皇帝在位時，廷杖是屢見不鮮
    據史載，有明一代最嚴重的廷杖，出現在“家淨”帝的“大禮議之爭”，先後共廷杖二百餘人，十數人當場身死，四十餘人重
    但弘治皇帝真是好脾氣，聽了科道言官所謂的“勸誡”也不惱怒，反而唯唯諾諾，給他們留足了情
    事後他也隻不過在蕭敬等宦官麵前戲言：“彈琴何損於事，勞此輩雲”
    不過，自此以後，弘治皇帝不想見到科道言官再跳出來說三道四，於是每次彈琴均選擇在黃昏之後，身邊隻留一兩名宦官，還嚴令其噤聲，切莫外
    “馬卿家為朕所挑的擔子不輕，勞心勞力才惹了非”弘治皇帝輕歎一聲，頓了頓，又道，“皇兒，你可還記得去歲京師通傳的童謠？”
    朱厚照點了點頭，他又怎會不記
    去歲之夏，天上出現彗星，恰好那時北虜亦入侵大同擄掠，而駐守邊地的大明官兵毫無作戰之力，幾下工夫就被打得抱頭鼠竄，眼睜睜看著虜寇來去自
    邊兵失利的奏報傳到京師後不久，一首童謠隨即在京師應運而生：“天上有掃星，地下有達兵，若走，須殺馬文”
    這顯然是有心人刻意所為，目的不言而
    聽得傳聞的馬文升隻能上疏請求致
    弘治皇帝當然不會相信那一派胡言，沒有準允，還下旨溫言安慰，加封馬文升為少師兼太子太師，同時賞賜了寶鈔、美酒、布匹和牛羊等物
    “天上有掃星，地下有達兵，若走，須殺馬文升……”弘治皇帝滿臉凝重，一字一頓地念了出
    一語剛了，他右手一拍禦案：“人的心腸為何如此歹毒，連朕的股肱之臣也要這般詆”
    “父皇，此等宵小之徒，分明嫉賢妒能，實在可理應查個水落石”
    “皇兒你還嫌朝廷不夠亂麽？況且已事過境遷，多一事，莫若少一”弘治皇帝又長歎一聲，“如今徐卿家自陳因疾欲致仕，倪卿家又昏厥不醒……”
    聽到弘治皇帝提起突然昏厥的倪嶽，朱厚照略一沉吟，便說道：“父皇，兒臣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汝為吾子，何須顧忌？”弘治皇帝輕瞪他一
    “倪卿家恐命在旦”
    弘治皇帝愕然，稍頃才道：“皇兒，莫要胡言亂語，倪卿家已送至太醫院，悉心料理之下，豈有性命之憂？”
    “不瞞父皇，兒臣讀過甚多醫書，也算略懂岐黃之倪卿家暈厥時，兒臣曾近其前，端詳過氣息，病症或為真心痛……”
    “真心痛”，亦即後世所稱的“急性心肌梗塞不要說當下大明，那怕在醫學已較為昌明的後世，若救治不及時，急性心肌梗塞的致死率也相當
    “你懂岐黃之術？此病症為真心痛？”
    朱厚照“嗯”地應了聲：“父皇，《內經》有雲，‘真心痛，手足青至節，心痛甚，旦發夕死，夕發旦死倪卿家之症正是如”
    其實，朱厚照更想引用另一種敘述：“真心痛，其證卒然大痛，咬牙噤口，氣冷，汗出不休，麵黑，手足青過節，冷如冰，旦發夕死，夕發旦死，不”
    這就與倪嶽的症狀幾乎一般無異，不過記載此敘述的醫書在當下仍未麵世，他隻得棄而不
    “旦發夕死，夕發旦死？”弘治皇帝臉色一變，一時之間，他也沒去計較朱厚照是否真懂岐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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