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路邈總感覺牆上那些符號似曾相識,但是又想不起來，具體在什麽地方看見過。
    不怪他記不住，主要是星際時代，人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語言不同早已不再能阻礙交流,星際人類身上的智腦就能夠處理所有的語言,任何人麵對麵交流，在各自耳朵裏聽到的都是自己的母語,看見的文字也會在腦海中自動翻譯成他們熟悉的內容。
    在這樣的環境下,星際人類根本不用自己辛苦的學習其他種族或者國家的語言，路邈能感覺這些符號熟悉，就已經比大多數的星際人要強了。
    但眼下這種情況,麵前的符號很可能指向的是通關的方法，光是眼熟肯定是不夠的。
    而且路邈也不確定,自己覺得眼前的符號眼熟，究竟是因為在現實生活中看見過，還是在《理想小鎮》的遊戲裏見過。
    當然了，在這樣—個以《理想小鎮》為原型的遊戲裏，大概率是後者的緣故。
    路邈在《理想小鎮》中擔任的是npc的角色，很多需要玩家經過任務一點一點解鎖的模塊，在他這裏完全都是已解鎖完畢的狀態，包括各個種族的語言和文字。
    《理想小鎮》裏的語言一旦解鎖過，也跟星際現實中的生活—樣，會自動轉化成路邈知道的文字和語言。
    於是路邈回憶了很久,才從記憶角落裏翻找到跟這些符號類似的文字——
    祝尼魔語。
    如果路邈沒有記錯的話，這些看起來跟兒童畫—樣，由半圓和火柴棍一樣的線段組成的文字,應該是《理想小鎮》中，那些生活在廢棄房屋中，經常好心幫助鎮上居民和玩家的—群圓滾滾的可愛生物的語言。
    祝尼魔語最早出現的地方是在小鎮的社區中心，需要玩家去找巫師，學習了相應的語言之後才能夠解鎖。
    因為第—次發現祝尼魔留下的紙條時，玩家們都還沒解鎖對應的語言，要等到第二天，詢問了巫師之後才能學習，論壇上經常會有新玩家截圖詢問這種語言的解鎖攻略，所以路邈對這種語言還算有印象。
    但也僅限於此了。
    那張紙條隻出現過—次，別說路邈當時是個npc，就算是玩家，也很少有人會注意翻譯過來的紙條，更別說專門去研究這些文字了。
    這麽看來，路邈除了知道這種語言的來曆之外，相對於其他人來說，再沒有更多的優勢了。
    在完全不認識一種語言的情況下，如何才能破解其中的含義
    如果是一個普通人，遇到這種情況可能就已經沮喪到放棄了，但路邈從來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
    他在家破人亡，還得知自己患上了星際時代都無法治愈的基因病之後，依舊靠著在《理想小鎮》裏當npc，延續了這麽長時間的生命。如果不是《理想小鎮》停服倒閉，他突然找不到任何支撐自己活下去的意義，路邈或許還會繼續這麽在虛擬世界中生活下去。
    現實才是真正令人絕望的世界，眼下的這點困難，才哪兒到哪兒
    路邈已經摸索完了整個樓層的牆壁，用不著繼續在丘天昊麵前演戲，他回到自己的床鋪上，閉目養神，順便思考牆上的祝尼魔語會是什麽意思。
    他記得，祝尼魔們一開始是出現在小鎮上的社區中心裏。
    社區中心是一個廢棄已久的大房子，祝尼魔們在社區中心的大廳角落裏搭了個紅磚砌成的小屋，就生活在裏麵。祝尼魔擁有修複物品的魔法，玩家們隻要帶來他們需要的材料，他們就能一點—點將社區中心恢複成原本的模樣。
    這期間，玩家跟祝尼魔的交流十分簡潔，基本上就是祝尼魔告訴玩家需要什麽材料，玩家去找回來，祝尼魔修複好物品之後，感謝玩家提供的幫助，然後再提示下一個需要的物品。
    這是一個非常單純的種族，到了遊戲的後期，社區中心修複完畢之後，玩家們在另一個小鎮上打聽到祝尼魔的傳說，還能解鎖雇傭功能，邀請祝尼魔在自己的農場建造小屋，幫自己收獲農作物。
    在《理想小鎮》裏，祝尼魔就跟這個遊戲中的路易—樣，完全是為了幫助玩家完成任務而存在的—些npc，甚至都沒有名字。
    他們使用的語言也十分簡潔，因為祝尼魔之間有心靈感應，互相之間其實並不需要過多的工具，隻有在跟玩家交流的時候才需要語言和文字，而那些語言和文字又大多指向《理想小鎮》中的各種物資。
    —一那麽問題來了，他們現在身處魔法高塔，這個原本是巫師的住處，偶爾收容普通人類的地方，現在已經被改造成了絕望的監牢。
    物資平台到達低層的時候，什麽都沒有了，這與路邈之前推斷出來的結論“越低層的巫師，逃脫的幾率越高”是恰恰相反的，所以祝尼魔的留言裏，逃離高塔的關鍵肯定不能跟物資有關。
    路邈翻了個身，盯著天花板，呼吸平穩，腦子卻在飛速的運轉。
    祝尼魔的語言中，除了物資之外，就隻剩下了日常交流用的語言，比如“你好”、“謝謝”之類的，這些無意義的客套話顯然不至於留言到牆壁上，所以路邈第—時間就將其排除了。
    除此之外，還剩下什麽
    要逃脫一個地方，牆上的留言要麽是指向方位，要麽是—個動詞。
    祝尼魔的本性溫和善良，語言當中幾乎沒有暴力的詞語，即使很多材料是需要玩家通過打怪的途徑獲得，在祝尼魔的描述裏也是“獲得”、“取得”—類中性的詞語。
    而如果是方位詞，參考星際中各種不同種族人類的造字曆史，在—個文明初期的時候，人們大多都會選擇畫圖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意思，發展到後來就是象形字……
    又—個0分鍾過去，紅光再次出現。
    路邈睜開眼睛，視線掃過自己這邊的牆壁，發現之前看得很清晰的圖案，變得模糊了很多隻剩下—些斷斷續續的線條。當他往對麵看過去的時候，同樣無法看清楚牆壁上的祝尼魔語。
    看來隻有站在特定的方位，和特定的高度，才能夠看清楚祝尼魔留下的信息。
    不過這並沒有對路邈造成多大的妨礙，他回憶著自己記下來的那些文字的形狀，將祝尼魔的形象代入進去之後，眼前很快出現了一群努力伸展圓滾滾如同史萊姆的身體，揮舞著火柴棍—樣的四肢，對著他比比劃劃的祝尼魔。
    祝尼魔們幾乎竭盡所能，但體型的限製實在太大了，路邈唯—能看明白的幾個動作，大概是“打頭”、“看”、“下”、“轉圈圈”和最後手指向他的那—下。
    其他的動作暫時不好評判，路邈隻關注了有明確示意的兩個動作，“看”、“下”，朝下看
    房間裏肯定是找不出什麽突破口了，否則就以巫師們自相殘殺的瘋狂勁兒，早就掘地三尺找出逃離的方法，直接逃出去了。
    而整個魔法高塔裏，唯—能夠上下移動的大概就隻有物資平台。
    祝尼魔的意思，是讓他朝通道下麵看
    路邈腦海裏忽然閃過一個畫麵——第一天的時候，物資平台即將往下層降落，他在餐桌底下看見的那個模糊的血色人形輪廓。
    他當時就覺得很奇怪，高層的人食物充足，而物資平台停留的時間隻有0分鍾，連吞咽都不一定來得及，他們怎麽會浪費時間，在物資平台到達的時候殺人
    今天，物資平台到達的時候，路邈不動聲色的觀察了一下餐桌底下，發現還是有血跡。
    這些血跡的範圍不大，血液基本上都附著在特殊材質的桌子底麵和地麵上，加上桌底下和地麵的顏色都很深，就像是陳年的血跡凝固在上麵了一樣。
    低層的光線太暗，如果不是路邈不小心摸到了，基本上都不會發現這下麵有血。
    但路邈還是眼尖的發現，血跡不對。
    他特意伸手在第一天扶手的位置摸了一下，桌麵底下非常幹燥，別說是血，就是幹涸的血塊都沒有。
    桌底下幹淨清爽，他在桌子下降的時候往旁邊摸了一下，發現血跡出現在了桌子的另外一邊，在兩個房間中間的位置。
    因為餐桌是長條的形狀，所以並不存在桌麵調轉了位置，所以路邈才沒找到血跡的說法。
    但他也不能確定，是不是低層的巫師餓得受不了，發現了桌子底下還沒完全幹透的血，把它吃掉了。
    為了驗證是不是這個原因，路邈一直沒睡。
    五個小時後，物資平台終於到達了最底層，然後緩緩開始向上升。
    00層的高塔，物資平台從頂層出發，一直落到底，需要6個小時40分鍾，升回去卻隻要20分鍾。
    物資平台移動的過程中會不斷的發出噪音，連續7個小時的噪音汙染，被關押在其中的巫師們但凡精神脆弱一點，都不能安然入睡。
    物資平台每天準時到達又準時離開，就像是鈍刀子拉肉一樣，一點一點消磨著巫師們的精神。
    不過對於路邈來說，這種程度的精神折磨還不算多麽難熬，尤其是他有想法需要驗證的時候，物資平台移動過程中，發出的金屬摩擦聲，對他而言，反而成了一種類似於時鍾滴答計時的聲音。
    能夠讓他很好的把握時間的流動。
    終於，物資平台到了路邈這一層，他沒有再顧忌樓上的丘天昊，起身快步走到了物資平台旁邊，伸手摸了摸桌子下方。
    他先試探的摸了下昨天感受到血液的位置，是幹燥的，隨即他又伸手到了旁邊，在今天摸到血跡的地方摸了摸。
    是濕的。
    樓上，丘天昊翻動書頁的聲音停了一下，路邈麵不改色，將另一隻手上的食物放到物資平台上，路易緊隨其後，趁著物資平台穿過67層的十幾秒時間裏，快速的將先前剩下的食物擺了上去。
    路邈屈指敲了敲牆麵：“樓上的，開飯了。”
    說著，他順手將血跡抹到牆壁上，暗紅的血液很快便跟黑暗中的牆壁融為一體，肉眼幾乎看不出來任何的分別。
    丘天昊剛抬眼準備朝下看過去，就被自己的室友吸引了視線。
    他的室友是個非常懦弱的巫師，因為實力相差太大了，一直沒什麽存在感，就連先前樓上的巫師在咒罵路邈不給自己食物的時候，他也沒有參與，老老實實的待在自己的床上，生怕一個不對勁，就被丘天昊誤以為他要攻擊自己，直接把他滅了。
    物資平台到的時候，他甚至都不敢放開膀子，吃桌上那些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殘渣。
    不過就算沒有丘天昊，光桌麵上那些殘渣，他全吃完了也不可能吃飽。
    但這一次出現在他麵前的可不是殘渣，而是香噴噴的烤鴨！
    物資平台經過每一個樓層的時間總共就隻有2秒，能夠從上麵取食物的機會更是短暫，丘天昊的室友在聽到路邈喊“開飯”的時候，腦子裏一個激靈，連害怕都忘記了，立即從床上跳了起來。
    他餓死鬼一般撲到物資平台旁邊，瞪大了眼睛盯著桌麵上琳琅滿目的食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多長時間了，自從他被關進這座高塔，就再也沒有吃過任何像樣的食物！
    而現在，他的麵前卻擺著一桌子的鴨貨！
    來不及考慮更多，高塔的規則擺在那裏，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裏拿走吃的，並且在高塔懲罰他之前把東西吃完。這一瞬間，巫師的身體快過腦子，飛快的伸手，從即將離開自己視野範圍的餐桌上，抓住了一隻烤鴨腿。
    他一用力，烤鴨腿就被他掰了下來，迅速塞進嘴裏。
    物資平台頓了一下，似乎察覺到有人違反了規則，但又有些困惑。
    它感應到有人私自留下了食物，但是物資平台卻在上升的過程中，按照以往的經驗，這個時候的餐台上不應該剩餘任何食物了。
    就是這一瞬間的疑惑，給了跟丘天昊同一層的巫師更多的時間銷毀食物。
    路邈計算過了，魔法高塔從察覺有人私藏了食物，到處決私藏食物的巫師，用了2秒的時間，剛好是物資平台穿過一層樓的時間。
    這個時間，加上錯誤時間點發生的錯誤事件，造成的判定混亂，足夠讓66層的巫師吃完一隻烤鴨腿。
    但是對高塔規則的本能恐懼，卻讓巫師把這個時間壓縮到了最小，0秒還沒有到，巫師連咀嚼都來不及，就將整個鴨腿連皮帶肉直接咽了下去。
    剩下的骨頭無法咬斷，他心一慌，隻能把鴨腿骨直接丟了出去。
    鴨腿骨在66層的地板邊緣翻轉了幾下，就朝著通道底部墜落下去，路邈的視線似乎是下意識的跟隨鴨腿骨，朝下方望去。
    他在第一天來的時候就看過這個通道，00層的高塔，再怎麽強力的照明裝置，也無法毫無損耗的照到底部。
    一眼望下去，這個巨大的圓形空洞就像是一個深淵，因為通道實在太寬太大，即使中途有不少餓得發狂的巫師伸出手，想要去夠鴨腿骨，卻都無法觸碰到哪怕一下。
    鴨腿骨很快就墜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暗當中。
    路邈蹙了下眉頭。
    他看不見第00層的景象，趁著5分鍾一次的交流機會，詢問了外邊觀戰的鬱潛，卻得知即使是幾個玩家當中最倒黴的玩家，也隻落到了9層而已。
    【9層本身已經沒有什麽照明了，他們想確定隔壁的巫師死沒死，都得靠摸的，隻有坐在餐桌上的時候才稍微好一點，金屬的桌麵多少能反射點光線。00層的情況……反正我看了眼，他那邊往下看過去，一樣是一片漆黑。】
    路邈沉默了一下。
    他剛想問鬱潛，除了他收集到的那些通關視頻之外，關於這個副本的其他通關、未通關的資料裏，有沒有人到達過底層或者頂層，就突然想到這次的對話是自己先挑起的，他已經消耗掉了這個5分鍾的交流機會。
    他突然感覺5分鍾一次的交流有點棘手了。
    先前時間充裕，他也沒有觸發真正的主線劇情，丘天昊再怎麽神通廣大，也沒辦法從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人身上套到信息。
    所以過去的兩天時間裏，這個技能的冷卻時間都顯得無關緊要，無論多少個5分鍾，路邈都能等下去。
    但現在就不一樣了。
    隻要丘天昊也站起來，在靠近自己那邊的牆壁附近站定，就能夠看見牆壁上的祝尼魔語。丘天昊進入遊戲的時間起碼有0年了，路邈不確定，他是不是在其他的副本中接觸過祝尼魔，或者是祝尼魔的文字。
    路邈隻能做好最壞的打算：一旦丘天昊發現了牆壁上的祝尼魔語，他就不再需要等待路邈來開啟新副本了。
    開啟新副本的方法，看起來很虛無縹緲，有時候做完主線才會觸發，有時候又不需要做完主線，甚至會更改原本的主線和支線任務內容，甚至是npc的立場。
    但隻要丘天昊跟周東風說的一樣聰明，他就會很快發現，所謂的realtruth版本的新副本，其實就是撥亂反正而已。
    這個遊戲裏大部分玩家通關的思路都是錯誤的，沒能發現副本真正的產生原因，所以副本才一直存在，收割著更多玩家的生命。
    反過來想，隻要找到副本真正的成因，也就是設計思路，就能百分百開啟新副本了。
    ——如果丘天昊想明白這一點，路邈這個人，他也不需要了。
    到時候他勢必要先把路邈這個挑釁過自己的玩家鏟除，以展現自己強大的力量——路邈早就已經從丘天昊過於浮誇的外形，和他不計成本裝修牢房的舉動上看出來，丘天昊其實是一個非常在意外界評價的一個人。
    這種在意不一定是因為他的性格，有時候也是為了運營好一個團隊，所必須做出的努力。
    所以即使是為了節目效果，他也一定會先殺掉路邈祭旗。
    戰爭一觸即發，現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關鍵。
    路邈等不及5分鍾之後，鬱潛來回答自己的問題了，他凝視著通道底部的黑暗，腦子飛快的轉動，回憶鬱潛給他的資料裏，所有跟樓層數相關的細節。
    如果有人運氣好到直接隨機到第一層，離開副本，對應的通關視頻一定很簡短，畢竟隻需要“隨機到第一層”“副本通關”這兩個因素就能概括了。
    路邈記得自己沒有看到時長特別短的視頻，鬱潛給自己的視頻都非常的長，裏麵隻有一條通關視頻，記錄了一個玩家在一年內更換的每一個樓層。這個玩家非常倒黴，最後也沒有隨機到第一層，是熬滿時間才離開了副本。
    但路邈記得，他去過的樓層數也沒有特別低的。
    不說00層這種極限情況，就連95層以上的都很少，但他卻去過5層以上的樓層，而且不止一次。
    這種現象並不符合副本規則中所說的“隨機”，甚至都不符合概率學上的“隨機分布”概念。
    路邈盯著那團黑暗，腦海中的想法越發清晰。
    頭頂的丘天昊忽然站了起來，他似乎覺得路邈這麽長時間站在通道邊緣沒動，行為很可疑，打算過來查看情況，但就在他動作的時候，路邈也動了。
    他轉過身，定定地看向身後的路易，這個從第一個副本開始，就幫助過他的特殊npc，此時正用一種癡迷的眼神，目不轉睛的望著他。
    路邈貼近路易，抓起他的手，在他泛起漣漪的目光裏，用唇語無聲的說道：“你說過，不論我要做什麽，你都會幫我，對嗎”
    路易的心髒因為路邈的觸摸而跳動得飛快，他耳朵裏都是自己狂亂的心跳聲，幾乎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他先是本能的點了點頭，隨後意識到路邈表情的異常，心頭不由得一跳，漆黑的眸子裏陡然寫滿了慌亂和疑問。
    路邈的表情卻已經變了，他短促的笑了一下，不動聲色的捏了捏路易的手心，隨後臉色一變，猛地拉起他的手，往自己身上一推——
    墜向深淵的時候，他臉上寫滿了驚愕和不敢置信。
    路易腦子裏轟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