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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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雨,黃昏。

    常言道“漫脫春衣浣酒紅,江南二月最多風。”安陸雖地處湖廣,二月的天卻也格外冷,涼風吹在身上,打得人直發抖,恨不得尋個地方窩起來。

    興王府,清風觀。

    伴隨著“轟”的一聲巨響,幾縷黑煙從正中央的八卦爐上冒出,預示著此批丹藥又煉毀了。

    丹爐前方,一個身著天青色的大褂的中年道人麵沉如水,兩旁的架火童子低頭不語,生怕一個不小心被牽連。

    許久後,道人長長舒了口氣,高聲道:“來人,把本座的圭簡呈上來。”

    沒一會兒,門被緩緩推開,從外麵走進一個纖細嫋娜的少女,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白嫩的肌膚仿佛上等的瓷器一樣,杏眼桃腮,眉間一點胭脂痣更襯得楚楚動人。

    如今這個溫度,少女不過穿了件單衣,嘴唇凍得有些發白,但神色卻極為莊重,雙手將一上端略窄,用漆塗飾木板遞了過去,恭敬道:“師父,請。”

    道人的目光在少女雪藕般的白臂上停留一瞬,緊接著移開。拿起圭簡,兩手相合,把其置於胸前,對著不遠處的三清像拜謁再三,口中念念有詞。待到完成這一切,方才停下來,命人將丹藥殘渣收走。

    “怎麽就你一個?似露呢?”就在眾人陷入忙碌之際,道人冷不丁開口。

    少女身形微頓,轉頭答應道:“回師父,似露師妹吃壞了東西,擔心給您過了病氣,就不來正殿孝敬了。”

    “嗯,”道人點頭,慢慢地撚了幾下胡須,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既然如此,就讓她好生歇著吧。今晚子時三刻,我要再啟一爐丹,為防這些個粗手粗腳的壞事,到時候如星你來伺候。”

    “是,”如星頷首,輕聲應下。

    在此站了一天,道士也有些乏了,拿起浮塵,在弟子的服侍下回裏屋休息。

    等他走後,冼如星又待了一會兒,督促著小道童們把這裏收拾好方才離開。

    與後世的認知不同,明朝的藩王府並非“大宅子”而是“小皇宮”,格局完全同紫禁城一模一樣,無非就是小了些。

    好比清風觀所在的社稷壇,位於興王府西南角,緊鄰端禮門,作用和京城裏的也相等。皇帝祭祀天地日夜,藩王祭祀封國山川。不過平日除了供奉的道士外,鮮少有人過來。

    冼如星從主殿出來,順著遊廊走到西廂房,才剛推開門,就見一個木枕飛來。

    微微側過頭躲開,有些無奈地開口道:“怎麽又鬧起來了?”

    屋內,一個比她小上一些的嬌俏女孩兒哼哼唧唧地叉腰,見她這副模樣,更是氣不打一出來,怒斥道:“好哇,你個倒黴黑心肝的,下藥的賬還沒跟你算,今日昏定又沒知會我!告訴你姓冼的,我才是師父一手養大的,哪怕你在從中挑撥,我趙似露也是清風觀第一得意人!”

    “好好好,”冼如星敷衍地點了點頭,回到自己的桌案邊洗了把手,將浸濕的布巾蓋在臉上,看樣子頗為疲乏。

    趙似露就這麽被晾在一旁,俏臉漲得通紅,想要繼續爭辯,突然,外麵傳來小道童慌張的聲音,“哎?你們幹嘛?出家人清淨地,不能隨便進來!”

    冼如星與似露對視一眼,連忙出去查看。

    隻見三五個穿著道袍的半大丫頭小子正與人撕扯,嘴裏罵罵咧咧頗為不幹不淨。

    清風觀裏人不算多,刨除一位在外做法事的師兄,就屬如星似露輩分最大,所以趙似露率先迎了上去,開口問道:“你是……淨雲宮裏的妙樂師姐?來我們清風觀可是有事?”

    淨雲宮與清風觀相同,都是興王府請來的供奉。如今王府的主人興王排行老四,乃先帝弘治異母弟弟,當今聖上的叔叔,平日裏熱愛詩詞書畫,尤為信奉道教。

    偌大個王府,自然不可能隻請一家供奉,算上清風觀,共有四家道觀於此侍奉。正所謂同行即冤家,修道之人也不免於此,四家平日裏多有摩擦,淨雲宮曆史悠久,最得王爺信任,其門下大多高傲跋扈,像如今這樣找上門倒也不止一次。

    打頭的女道士妙樂見到似露冷笑一聲,斜著眼睛不屑道:“當然有事,清風觀冒領了我們淨雲宮的炭火,害的我家師父這兩日得了風寒,趕緊將東西吐出來!”

    “炭火?什麽炭火?”似露皺眉,王府冬日確實給社稷壇裏的道人供應些炭,但早在二月初天漸暖的時候就已經停了,他們這些小的每日凍得身上發青也沒辦法。不過聽對方如此講,趙似露也反應過來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冷哼道:“好哇,我說怎麽今年的炭沒的這般早,原來是都讓你們淨雲宮給吞了,現在還來找我們要!真當我們清風觀沒人嗎!?”

    妙樂往常驕縱慣了,頭回遇到敢反駁自己的,不由氣不打一處來,雙方吵著吵著,漸漸動起手來。

    這些道士年歲不大,平日又養尊處優,所謂的“打架”也不過是你抓我我推你,眼看淨雲宮的馬上就要占上風,突然從天而降一大潑冷水,將幾人澆了個透心涼。

    “哎呦!”妙樂發出慘叫,這才二月,雖然不比冬日,外麵依舊十分嚴寒,此時他們渾身濕透,被冷風一吹,直接瑟瑟發抖。

    冼如星一手拿著水壺,麵色不虞地嗬斥道:“清風觀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再繼續下去我不客氣了!”

    妙樂如今渾身濕透,氣勢上難免落了下乘,又見冼如星神情冷硬,眼中滿是寒意,不由打了個哆嗦,但嘴上還是不饒人,尖聲道:“姑奶奶是你嚇大的不成!你等著,我師父定饒不了你!”言罷便帶著手下落荒而逃。

    將水壺丟給道童,冼如星整理了下衣冠,抬眼見到身邊少男少女皆瞪大眼睛,有些畏懼地看著自己,頓時微愣。回過神來有些好笑地搖搖頭,溫聲道:“怎麽?都傻站幹嘛,快把這兒收拾下,晚上師父還要煉丹呢。”

    “啊、是!”眾人慌神,見向來溫和的師姐又變回之前的模樣,方才鬆了口氣,各自忙碌去了。

    趙似露走上前,半天,猶豫著開口道:“妙樂那邊怕是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你還是趁早去稟告師父,師父那麽厲害,一定會保你……”

    話還沒說完就被對方似笑非笑的表情打斷,趙似露立刻氣不打一處來,自從幾個月前冼如星落水大病一場被救回來後性情變了許多,最重要的是,趙似露總覺得其對師父不是很恭敬。

    “算了,我不管你了,不過話說回來,炭火什麽的到底是怎麽回事?淨雲宮為什麽說咱們拿的?”

    “可能弄錯了吧。”冼如星打了個哈哈,有些刻意地岔開話題。

    果然,不出她所料,清風道人在知道自家弟子得罪了淨雲宮後問都沒問,直接命令冼如星上門賠罪,之後更是罰其在三清殿守半年,就連自己都選擇閉關幾天躲風頭。

    如此做派,底下弟子說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此時講究“天地君親師”,即使師父有錯,他們這幫人也無法挑什麽。

    冼如星倒是沒怎麽失落,收拾好東西後在似露的欲言又止中搬進空曠的大殿。

    和尚拜佛祖,道士供三清。所謂“三清”就是指玉清元始天尊、上清靈寶天尊和太清道德天尊這三位神仙。三清殿位於社稷壇最中央,除了三清聖誕和五臘日這些道教重大節日外很少開放,平日由各大道觀輪流派人打掃。現在冼如星住進來了,自然就由她全權負責。

    推開厚重的大門,冼如星將燭台點上,在昏黃的燭光下,開始低頭地做清潔。

    三清殿寥闊冷清,可能是尋日裏弟子偷懶,地上滿是灰塵不說,空氣中還一股子黴味。不過冼如星似乎對此沒有半點不悅,清掃得極為認真,就連台上的神像都擦的鋥光瓦亮。

    在幹完這一切後,少女長舒一口氣,翻出邊上的香,恭敬地對著三清叩了幾個響頭,神情肅穆地念念叨叨:

    “三清大神在上,我隻求能穿越回去,隻要能回去,信女願意吃素三年,終生供奉您幾位。”

    說完她閉上眼睛跪在地上,許久,緩緩睜開,眼見自己依然在此地,失落地歎了口氣。

    是的,冼如星是一位穿越者。

    上輩子的她大學畢業後剛參加工作兩年,在家人的支持下於一線城市貸款買了房,眼看生活事業都逐漸走上正軌,結果在馬路上突然被失控的車輛創飛,等再醒過來,已經變成五百多年前明朝正德年間的一位女道士。

    小道姑不小心落了水,救起來後高燒不退,古代醫療不發達,人就這麽走了,倒是讓與她同名的冼如星撿了便宜。

    不,嚴格來說,也不是什麽好事兒。

    冼如星苦笑,天知道當她發現這具身體主人的師父對其有別的心思之時有多惡心,每次對方視線掃過,冼如星都恨不得把那老色.狼眼珠子摳出來。

    萬幸的是,清風觀裏年級稍大些的女道隻有她和似露兩個人,在穿越之後,她使盡各種手段,總算是讓那老道士沒有得手。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冼如星苦惱地揪了揪頭發,她得想法子徹底離開這兒。

    此時天色已黑,幹了一天活兒的冼如星又累又餓,來之前倒是準備了一些幹糧和水,但看了眼,硬邦邦實在難以下咽。

    冼如星伸了個懶腰,活動下筋骨,在腦海中默念了“回家”兩個字,轉眼間就已經進入另一個空間。

    望著熟悉的景象,她吸了口氣,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還好自己穿越攜帶金手指,不然這日子得多難熬!

    冼如星的金手指說起來也好笑,正是她穿之前背負巨額貸款買的那套房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死之前房奴怨念太深,這東西竟然一起跟過來了。

    經過反複的實驗研究,冼如星總算是明白了這個金手指的使用方法。

    她每天最多可以進到這裏一個小時,屋裏的東西都可以拿出去,但拿一樣少一樣,沒有補貨渠道。

    房子套內一百二十多平,四室兩廳,裏麵塞滿了她因為疫、情而囤積的大大小小各種商品,長久保鮮。水電燃氣都能正常使用,隻有手機電腦開打不開。

    這個金手指算是給了冼如星底氣,哪怕現在離開王府,短時間也餓不死。

    翻出之前吃了半瓶的老幹媽,她就這水勉強吞了兩個雜糧饅頭,在差點將自己噎個半死後,躺在床墊上休息了一會兒,眼看時間到了,才戀戀不舍地起身離開。

    “出去。”冼如星輕喊了一聲,之後就感覺自己仿佛被套上繩索。

    這個金手指就這點不好,從家裏回到現實,整個人是一點點“擠”出去的。

    先是左腿,之後是左臂,然後是部分的臉……好不容易出來了半個身子,冼如星累得值喘氣。

    正想著要不要先歇兩分鍾,突然,正殿大門被緩緩推開,從外麵走進一個十二三歲的錦衣少年。

    伴隨著慘白的月光,冼如星隻有殘缺的身子懸浮在空中,與其四目相對,不由心頭一緊。

    “你、你你你!”少年顫抖著看這眼前這一幕,清秀的臉龐在瞬間變得毫無血色!

    屋內如午夜墳場般寂靜,在此之下,兩人的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額、我可以解釋,你千萬別喊!”冼如星頂著半個腦袋,在昏暗的燭火中緩緩開口。

    “我不喊,我不喊……”少年神情恍惚,噗通一聲,兩眼翻白暈了過去。

    冼如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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