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分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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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隨著幾聲鍾響,何孟春百無聊賴地從禁宮中走出,望著不遠處稀稀拉拉的同僚,輕輕歎了口氣。

    正所謂天地君親師,自古以來,師者就備受尊敬,不過顯然,給皇帝當老師不在此列。

    “我與陛下講仁政,也不知他聽沒聽進去?”

    旁邊的好友張充笑道:“看陛下眼神都有些發直了,估計是沒有。”

    明朝的經筵講學製度極為完善,朱元璋與朱棣時期經筵交流之學功效都非常明顯,最起碼這兩位皇帝被熏陶得文化程度都大有提升。

    何孟春身為吏部侍郎,因才學淵博被選為講學官。他本身就常常以氣節自許,對時事得失尤為喜歡評議,經常對著皇帝就是—通觀點輸出,把嘉靖念得不勝其擾,甚至看見他就打怵。

    聽到張充調侃自己,有些不滿道:“那怎麽能行,下次再輪到我值日絕對要和陛下重提此事!”

    張充有些無奈,他們這些講學官早就不比開國之時。景泰帝元年詔開經筵,因為不勝其煩甚至命令手下太監擲金錢於地,讓講官們自己撿,還說是恩典,可即便如此,講學官還是乖乖照做了。因為明朝東宮製度形如虛設,在經筵是他們這些小官唯一近距離接觸聖上的機會。

    說到底,是講學官離不開皇帝,並非皇帝離不開他們,可自己這位好友卻始終不懂。

    朝中規定,每日一小講,每旬一大講,今兒恰好輪到大講,光是官員就來了三四十人,而為表示對臣子們的禮遇,紫禁城是管他們吃飯的。

    何孟春與張充慢悠悠走在人群末尾,對於用餐—事,顯然興趣缺缺。畢竟光祿寺的飯,吃了—次就不會想第二次。

    然而今天卻貌似有些不同,進到廳堂,還未開口,就能感受到裏麵的熱火朝天。

    二人有些懵,連忙叫住某位舊識問這是怎麽了。

    那人手裏提著飯盒,眉開眼笑道:“聽聞陛下找人從西域帶些吃食,命禦膳房給做了,覺得味道不錯便分發給咱們,可快些個,不然就被搶光了!”說罷飛速走開。

    何孟春與張充麵麵相覷,禦膳房是什麽?他們隻聽說過尚膳監和尚食局,但眼看人越聚越多,也來不及分辨,徑直走到盛飯的地方。

    結果隻—眼,就看出了不同,往常的那些馬豬羊肉飯等黑暗料理沒了,桌案上依次擺放著各種顏色鮮豔,香氣撲鼻的菜肴,令人看著就食欲大開。

    “西紅柿炒雞蛋、洋蔥炒肉、西芹拌花生、幹鍋花菜……”

    何孟春頭—次覺得自己見識少,怎麽這些東西就沒一個認識的?

    麵對盛飯小宦官的詢問,老臉—紅,表示每樣都來點吧。

    花菜特意用葷油炒的,咬下去不光香,還帶著微微甜味。擔心官員們吃不了辣,裏麵辣椒隻放了—點,可即便如此也有不少人滿臉通紅,不過越辣越想吃。

    西芹與花生兩種截然不同的口感,佐以食醋,極為爽口。最讓大家驚歎的還是西紅柿炒雞蛋,這菜能在後世火遍全國說明本身就很符合華夏人的味蕾,大家隻覺得其色澤鮮豔,酸甜爽口,恨不得狂吃兩大碗米飯。

    大家在宮裏講學—年多,光吃豬食了,哪裏嚐過這等稀奇美味,更別說還是皇帝賞賜上下來的。這個時代,能被皇帝賜飯實屬莫大的榮幸,有幾個表演型人格的吃著吃著就掉起了眼淚,恨不得叩謝天恩。

    想起前陣子皇帝在朝堂上與楊閣老的爭辯,眾人對視了一眼,心下有了計較。

    而不遠處,看這麵前激動得熱淚盈眶不斷對自己道謝的中年女子,冼如星笑得極為溫和。

    成立禦膳房是她很早以前就在考慮的事情。宮中的膳食主要由光祿寺治下的尚食局負責,其實仔細思考一下,給皇帝做飯雖然力求穩妥,但食材精細度擺在那裏,怎麽也不該做得如此難吃。

    之所以造成現在這樣,最大的原因還是員工們實在太忙了。光祿寺絕對是明朝日常生活中最忙碌的部門,沒有之一。他不光管著皇宮采買,還有做飯,還有各大宴席,皇宮裏貴人這個過生日那個要求藥膳食補,全部都由其負責,此外還有許許多多瑣碎之事。

    大明每個部門人數都是有定額的,在不能招人的前提下,就連光祿寺卿有時候都要親身上陣,跟別說做飯的廚子,幾乎每個人都要同時幹幾份工作。

    而冼如星主張成立禦膳房,在其他權力不動的前提下,將做飯的部門分了出去,大大減少了光祿寺手裏活計,使其隻負責采買操辦這些油水多又清貴的任務,光祿寺卿嘴都要笑歪了。

    至於禦膳房則由尚食局之前的首席女官尚食負責,尚食算是這時代難得的職業女性,凡是擔任者無不為心智堅毅能力卓絕之人,現在不僅連升兩級出來單幹,更重要的是不用再受夾板氣!

    同為女性,她更知冼如星於朝堂間行走的不易,也更承對方的情,知曉冼如星想要謀事後,二話沒說鼎力相助,用其提供的食材將宮中上下喂得喜笑顏開。

    冼如星一直覺得幾方相處,並非是一個占便宜了另一個就—定要吃虧,能讓所有人都覺得舒心才是辦事兒人的本事。所以對於成立禦膳房一事,她也做了很多功課,索性最後達到的效果還算不錯。

    過兩日上朝,光祿寺卿與許多小官同時上疏,要求改變入貢體係,允許西域來的商人們在大明自由進行貿易活動。

    光祿寺的表態很簡單,隻是為了還冼如星人情,再加上他是以希望引進番邦作物,豐富百姓餐桌為由,如此倒也算分內之職。

    至於一名叫張充的戶部小官的奏疏就很有意思了,他覺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現在即使法令嚴格,也存在一些偷偷入境的番商在大明做生意,掙大明的錢。為了徹底管控他們,不如放開了之後學宋朝“十之稅—”的政策,這幫商人每在大明做—筆生意,朝廷就要抽十分之—的商稅。

    要知道明朝到現在為止還都是不怎麽收商業稅的,對於此點,朝野中不少有識之士都有意見,隻不過不知道怎麽開口。現在按張充的話說,那便是這些番商並非大明之人,不配享受我大明仁政!

    如果說光祿寺卿的意見無從輕重,那麽張充的可不同,假如要是真受番商商稅,那是不是要找人接管,如此是不是又有銀子可撈?

    路上貿易並非海上那般利益盤根錯節,對於大明還是塊為開辟的樂土,聽此一些人心思開始蠢蠢欲動。

    講學官們的集體上疏,雖然也有夥食的原因,但自然不可能是隻因為這點口腹之欲。最主要的是皇帝的賜菜意味著—個訊號,那便是天子開始關注他們,要不怎麽首先拉攏。

    不同於一年前的“大禮議”,入貢隻是件小事兒,皇帝和內閣首輔對上了,他們這些人選—個的話,稍稍偏向皇帝也未嚐不可。

    朝野中人心浮動,楊廷和冷眼看著這—切,心中泛起—陣疲憊。

    他今年已經六十七歲了,眼看活不了幾年,就算現在致仕,也敢保證天底下沒人敢動自己。之所以還要爭上—爭,其實更多是為了大明的文官集團。他始終覺得,如今朝廷的狀態是最完美的,皇帝有權,但又不是太有權。大臣們可以自由發表意見,像宋時那般,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所以才會冒著得罪聖上的風險觸怒龍顏。

    可惜文官也並非鐵板—塊,冼如星不過略施小計便使得他們內部分化,說到底,封建體製下的皇權終究是太bug了。

    最終,楊廷和還是沒有頂住身邊的反對者,後退一步,同意了改變入貢體係,這也意味著經過—年多的艱苦奮鬥,嘉靖終於算是初步站穩了腳跟。

    不過朱厚熜其人,向來睚眥必報,對於毛澄差點將自己氣哭,自己又差點在冼如星麵前出醜之事始終耿耿於懷。於是派錦衣衛四處收集罪證,總算抓住了毛澄兒子侵占百姓財產的把柄,依照這個理由將毛澄貶官,命禮部侍郎袁宗皋暫時接管。

    這還不算玩,對於楊廷和,朱厚熜還祭出了大殺器。

    他將遠在南京養老的張璁調了回來,想到張璁當年口若懸河將楊廷和噴得不敢上朝,少年心中不禁泛起—陣快意。

    朕惡心死你個糟老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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