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p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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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後,姚廣孝微笑著,禮貌但不失強硬地將自己的手,自朱棣雙手中抽出。

    而後,他正容道:“請王爺一一為我說來。”

    這些事情要說起來,確實不短。

    朱棣也收了情緒,將姚廣孝帶進殿中,讓人坐下,自己則雙手背後,在殿中踱步,一邊踱步,一邊將自己聽見的那些,自己與朱元璋分析出來的那些,以及一些還沒有分析的,逐一對姚廣孝說起……

    最後,朱棣說:

    “關於成化朝的事情,我有點不明白,要和大師你議一議。”

    姚廣孝在短短時間之內,聽了這麽多東西,心中亦是激蕩不已。

    如今,他僅能靠著轉動佛珠來勉強按下波濤洶湧的內心,說:“王爺請說。”

    “此事說來,還得先說說父皇的想法……好叫大師知道,雖然我等的王妃,出身都不錯。但父皇已經透露了自己的想法,乃是希望以後的天子後妃與親王妃多是良家女,用以防範外戚作亂。

    就此想來,那萬貴妃之親戚,理當也沒有什麽根基,多是與宦官相類,屬於朝廷幸進之輩,皇帝的鷹犬罷了。

    成化為什麽會選擇這些去對抗文官集團呢?這傳奉官之惡名甚至影響到了太醫一職,彼時的官場氣氛定是極為緊張。”

    姚廣孝:“王爺是不明白,成化帝為什麽不用武將們去對抗吧。”

    朱棣:“不錯,既然有成化犁廷之舉,彼時軍隊應當也有些冒尖人物才對。自古以來,將相和都屬美談,既然是美談,那便當知道——將相不和,才是常態。文臣武將,自古就是東風西風的關係。

    抑文的最好辦法,除重武之外,焉有其餘?尤其是他的武功似有所得。”

    姚廣孝閉目片刻。

    朱棣也不著急,隻是坐下來,拿了茶壺,親手注一杯茶。

    細涓涓的流水聲,響在驟然安靜的室內,便如月夜之下,溪流潺潺,自是彌漫出一股寧靜氣息來。

    為何會突然想到月夜呢?

    朱棣此時方恍然發現,不知何時,太陽已經西垂,室內昏暗得都必須點起蠟燭來了。

    也確實點起來了。

    是侍奉在此的太監,在不打擾兩人的情況下,悄悄然奉了盞燭台在便殿門口處。

    他輕輕歎了一聲。

    蓋因為,突然想到了光幕中,那兔朝的摩天大樓與閃亮燈火。

    真想將那些,都搬入大明啊……

    姚廣孝這時睜開了眼。

    雙目湛湛有神,於昏暗光線中看去,其間竟似有道閃亮如銀電的冷芒劃過。

    “成化帝確實頗有武功。但若這些武功之輩,是在成化朝才冒頭的呢?如此,沒有根基,沒有關係,又如何與那文臣集團相抗衡?”

    “怎會如此?他們就算是新人,難道無父無母,沒有親朋?這些優秀人才,泰半可能出身將才世家,另有一些,則是自己打出來的,前者就不說了,若是後者,也會很快的被武勳集團接觸容納。”朱棣分析。

    有文臣集團,自然有武勳集團。

    都是些相似之人為利益的聚合罷了。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顛撲不破啊。

    “王爺莫忘了,那堡宗與您不同,長於深宮,不曾入行伍。他想禦駕親征,必是需要武勳重臣保駕護航。若是土木堡之變,這些勳貴們為了護駕,悉數戰死呢?便如張玉將軍都不慎戰死東昌,戰場刀劍無眼,十幾萬軍隊喪盡的大敗,折損許多勳貴,也是極有可能發生啊。”姚廣孝意味深長。

    有道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朱棣這一迷,正是以自己度堡宗,錯估了對方能犯下的錯誤!

    朱棣被姚廣孝一點明,心中怒火猛躥,不免沉下臉來:“若是這樣,武勳集團悉數殆盡,朝堂陡然失了天平一方……權利不會消失,隻會轉移,它被文臣奪走了。”

    姚廣孝點頭:“正是如此。雖不知發生了什麽,但成化帝的登基肯定與武將沒什麽關係,擁立他的是文臣,沒有武將支持的他,隻能啟用宦官這等人物,然後又用傳奉官去搶奪文臣的吏部之權。”

    朱棣喃喃道:“土木堡之變後,發生了北京保衛戰。於謙是成化之前的人物,我又用不上他,我兒和我孫加一起才11年,想來他是極可能活到堡宗時期的。他又被稱為北京城最出名的將領,那麽,最可能的,就是他組織了北京保衛戰,抵抗了也先等人的入侵。”

    姚廣孝接上:“而他不知道犯了什麽事,需要被丘濬翻案。他應該死在成化帝登基以前,若他還活著,他就是成化帝最好的對抗文官係統的武將,沒有人能忽視護衛京師這份潑天功勞——且正是護衛了京師,才能保證皇權的順利交割。這還有了一份誰也無法質疑的從龍之功,理當位列百官之首,是如開平王、中山王一般的頂尖人物。

    他若在,便是朝廷上定海神針一般的人物。

    便是文臣們有再深厚的關係網,也不敢隨意炸刺。

    畢竟,君君臣臣,綱常倫理,名聲人望,他們都是講究的。”

    朱棣:“從堡宗到成化登基,若中間有人能代行權利,也隻能是太後。但不對啊,太後是不可能治罪於謙的,她的權利本就來的不夠正當,若想治罪這樣一個功臣,朝廷百官一定會極力反對……”

    說到這裏,一道靈光,猛然闖進朱棣的腦海。

    當他捕捉到這靈光,並將其看清的時候。

    以朱棣之城府心思,也瞪大雙眼,隻覺寒意遍體,全身發麻。

    “誰都不是,那就隻能是堡宗了!堡宗,竟沒有死在土木堡嗎?!”

    穿堂寒風陣陣,吹得那便殿門口的燭火飄搖。

    那於火光之下,投於牆上的陰影,便也隨著這火光,時而拉長,時而折疊,變幻出種種怪誕陰森的模樣來。

    須臾,姚廣孝緩緩吐出一口氣來。

    這口氣,很悠長,仿佛自胸腔的最深處,傾吐出來。

    “如此,便說得通了,那堡宗,恐怕不止沒死,還如那唐玄宗一般……”

    安史之亂中,唐玄宗被追得四下逃竄,半壁山河陷於戰火,真可謂狼狽萬分,體統盡失!

    “但,就算如此,又何必殺死於謙呢?於謙保衛了北平,也是功勞一件啊。”姚廣孝思量道,“莫非是功高蓋主?”

    “哼,功高蓋主?真是給這豎子貼金!”朱棣卻冷笑,厲聲道,“依我來看,恐怕是那於謙,為了保衛北平,而沒有及時引兵去救堡宗,便叫堡宗從此記恨上了他,回來之後,便找個由頭,把他給殺了,好泄心頭之恨!”

    “好啊,好啊!”

    “真是我的好曾孫!”

    “半分都不肖乃祖的家夥!自己沒長半分打仗的本事,卻長了顆這般小的心眼,也不知我的好聖孫——”

    說這三個字的時候,朱棣也有一點咬牙切齒了。

    “是怎麽把他教出來的!”

    然而再想一想,這好聖孫,享年也不過三十有六,一時之間,也隻能默默無語。

    終於,他對著姚廣孝,便在這昏暗燭火、呼嘯冷風中,淒涼哀歎道:

    “我被稱為永治武功,均為上上之選,帝皇之中,亦是人傑,一生不算錯付。可我的兒子,隻知文治,沒有武功,我的孫子,早早謝世,我那曾孫,更是兵敗土木堡,僥幸脫生,不發憤圖強也罷,偏偏心眼隻有芝麻粒,為一己之私,屈殺能臣,斷了自己半壁江山!

    難道我就隻能看著自己一脈,江河日下,國勢衰頹?”

    姚廣孝手撚佛珠,沉吟不語。

    此時的朱棣,恐也不需要他的言語。

    這龍子皇孫嗬,這天命帝王嗬。

    逃不過世人的煩惱與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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