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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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王夫妻與戴思恭的種痘,又何止在百姓之中引起了山呼海嘯?見證了這一切的文武百官,心中又豈能平靜?隻是一個顯在水麵上,一個藏在水底下。

    藏著藏著,還藏不太好,上朝下朝,總是會露出點痕跡來。

    相較於這些心思搖動的大臣們,朱元璋的一應舉動,卻都和往常一樣,也就叫百官們在一邊驚異的同時,一邊好似吃了顆定心丸,開始相信,這次的實驗萬無一失,並暗暗期待起這次種痘的結果來。若是真能防治住那天花,挽救萬千黎民百姓.…大家也就共同見證了一次盛世啊

    自朱棣夫妻及戴思恭進入那陋鴨居以後,按著老朱的吩咐,每日,都會有專人去陋鴨居外收集情況,再匯總送到老朱的禦案上。

    等到下朝,朱元璋必要看到這份消息情況。隻是,消息呈了上來,朱元璋卻不會翻開。隻是將其放在自己桌案的一角。

    這樣一日堆過一日,一轉眼七八天過去,它們也就在老朱的桌案上,堆出了一個小山丘,成為了一處不容忽視的存在。

    隻是,它們依然不被翻開。

    此時此刻,朱元璋內心湧動著何種情緒?他煎熬嗎?他痛苦嗎?他害怕嗎

    否則,他為什麽明明收集了消息,卻一眼也不願去看

    沒有人敢去窺探一個年老深沉的皇帝。至高無上的權力寶座,給他套上了太多的光環與威嚴。它將他與他們,區分開來。

    也許,隻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當朱元璋將徐達的畫像掛在牆上,期望徐達能夠保佑孩子一二;當他抱著馬皇後的畫像入睡,同樣期望馬皇後能夠保佑孩子一二的時候,屬於人的情感與脆弱,才從他威嚴的皇帝殼子裏,瀉出一二吧。

    再難的時間,也會過去。

    當朱棣夫妻與戴思恭進入陋鴨居的十二天的時候,時時刻刻關注陋鴨居消息的朱楠,便帶著抑製不住的喜悅,撞撞跌跌衝進老朱的便殿,大喊大叫道:

    爹,爹!四哥他們種入牛痘的傷口結痂脫落了!牛痘沒事,牛痘沒事!喊著這聲“沒事”的時候,朱楠熱淚盈眶。天知道,這十二天裏,他過的都是什麽日子啊

    吃不下,睡不好,連好不容易做個夢,夢裏都是四哥出了事,大家要埋四哥順便也把他給一起埋進去的景象,整個人硬生生瘦了八

    九斤,臉頰都快要凹進去了。

    朱櫚在朱楠後邊兩步,他固然也是喜悅的,但這種喜悅,比朱楠克製多了。

    這第一步算是成功了,第二步,便是要讓老四他們與天花病人接觸。隻要等半個月之後,老四他們依然沒事,就……

    說到這裏,朱櫚也不禁屏息凝神。就成功了!這牛痘防治天花,就真切成功了

    朱元璋聽罷,什麽也沒說,隻是點了點頭,再揮揮手,把兩個兒子趕出去,繼續批他的奏疏。人老了,到底沒有年輕時候那麽好的精力。想要批同樣分量的奏疏,得花費更多的精力了。

    次後的半個月,來自陋鴨居的消息,依然每天送到朱元璋的桌案。朱元璋將其另外放了一疊,就放在原先種痘消息的左側。他依然不翻開看。

    隻是看著那奏疏一日日的增加。從矮,到齊平,再到高過。

    終於,這一日,朱元璋接到消息。

    一個月前進入陋鴨居,接種牛痘,接觸天花的燕王夫妻,及戴思恭,都可以出來了!朱元璋手裏的奏疏,久久沒有翻過去。最後,他問:“都沒事?”

    都沒事

    於是,坐在位置上的老人,將心中全部的擔憂、害怕、懊惱,長長長長地吐出來。也唯有這個時候,他的手,才伸向那些在桌案上堆了許久許久的消息。

    他翻開第一份。

    一日,燕王及王妃與戴神醫一切都好,問陛下好。二日,燕王及王妃與戴神醫一切都好,問陛下好。三日,燕王及王妃與戴神醫接種處出現紅丘疹,王妃、戴神醫發熱。

    他將這些奏疏掩了。

    有些不想看。

    更是不忍看。

    裏頭的天空,和外頭的天空,看上去,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啊。

    這是當朱棣夫妻在戴思恭的指點下,將自己的衣物及周身徹底清理消毒之後,正式踏出陋鴨居的大門時,情不自禁的話語。

    要說這一個月裏,朱棣最大的感慨……沒什麽感慨。

    故而,這無所事事好吃好睡的一個月下來,感覺腰帶都稍緊了些。

    這三人一邊說笑,一邊往那等在外頭的馬車走去。隻是,還沒有到馬車停著的位置,他們就發現不對勁了。

    前方有太多的人影了,一眼看過去,大多數衣著樸素,望望便知,俱是那南京城中,再普通不過的百姓而已。

    現在,這群百姓不知為何聚集於此,圍在陋鴨居的之外,遙遙見著了他們。

    朱棣立時明白他們為何出現了。因為,和他們來時一般的山呼聲,又響起了。這一次,呼聲更高,更亮,百姓們響亮的聲音裏,充滿了開心與興奮:

    燕王

    燕王妃

    “戴神醫——!”

    他們上了馬車。

    那些快樂的歡呼聲,並沒有被薄薄的車壁阻攔,它們便似一隻隻無形的長了翅膀的鳥兒,撲簌撲簌著,從四麵八方,飛揚著追隨了他們馬車一整路。

    朱棣側耳聽了許久。

    禮部擬定的種痘禮製奏疏,是他代朱元璋批閱的,其中關節,再沒有比朱棣更清楚的。因而,進去前的那些事情,朱棣不意外。

    可出來後的種種情況,卻叫朱棣心中波然起伏,久久不能言語。種痘出來,因不知具體時間和情況,禮部是沒有製定任何儀式的。

    朱棣出來時,也是以為,己方三人不過上個馬車,低調回到宮中而已。但現場有如此多人。他們怎麽會出現

    必是自發的關注,自發的前來。他突地複雜一歎:怪不得,從古至今,未聞有百姓對不起上位之事,隻有上位對不起百姓之事。

    馬車駛入皇宮。

    闊別外界一月時間,戴思恭有很多事情要做,在宮門口,便與朱棣夫妻分別。

    朱棣夫妻呢,先回了自家的宮殿,見了幾個在這一月之中,都有些擔驚受怕的孩子,先溫言撫慰幾句,再照例開始說功課,並照例得到了某幾個孩子晴天霹靂般的表情。

    見完了孩子之後,也該去見見老朱了。

    朱棣又在宮中沐浴更衣,確認自己從頭到腳,都煥然一新之後,才前去找老朱。

    老朱沒見他。

    這

    多少有點出朱棣的意料。

    不過當朱棣回到自己的宮殿,發現厚厚的奏疏已先他一步,到了殿內之後,他又把這點兒小小的琢磨拋開了,開始勤勤懇懇,認認真真,替自家父皇分起憂來。

    這天臨近晚上的時候。有個意料之外的客人找來了。不是別人,正是禮部右侍郎,張智。

    怎麽?右侍郎又有什麽事情,不好直接稟報父皇,要我替你扛著?朱棣在開張智的玩笑。

    那張智對著朱棣,卻情不自禁高呼了聲:“皇太子殿下!”隻這一句,就叫坐在椅子上的朱棣,變成了塊石頭

    “王爺……夫君……朱棣!”

    最終,將朱棣的神魂從不知何處喚回軀殼的,還是徐王妃。

    當朱棣緩緩意識到此時是何時,此地是何地的時候,他也跟著想起了剛才的一切。隻聽他顫聲問:“王妃,剛剛,剛剛,禮部右侍郎是否來過?”來過。

    那他是否……是否……

    “是。”徐王妃如此確定地回答,她抿嘴一笑,笑容裏也有些掩不去的激動,妾身恭喜王爺,賀喜王爺。

    朱棣對此的回答,是一把將王妃抱住,埋首其頸項之間。隻是須臾,徐王妃便感覺濕漉滾燙的淚液,滴落在脖頸間。她回抱朱棣,擁住丈夫。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時。

    這是洪武朝的第二次皇太子冊封儀式。

    前一日,禦座香案已被成列奉天殿,寶案、冊案、詔書案,逐一列好。及至受冊當日。

    文官侍立文樓之北,武官侍立武樓之北,使臣僧道耆老具在。金吾衛、旗仗、拱衛司,依序排列嚴整。

    鳴鞭聲起,鼓樂聲中,朱元璋著袞冕上謹身殿,朱棣於奉天門,更換冕服。其餘,於百官見證之中。

    身著皇太子服的朱棣,來到朱元璋麵前。先跪,再拜。受寶冊。

    當他直起身來的時候,他看見,丹壁之上,父皇身旁,一尊嘴角翹翹,臉頰圓圓的可愛“兔夫子”,正由內官捧於手中,一同觀禮。

    朱棣不禁會心一笑。

    這正是他最期待的觀禮者

    國之儲君,至此受封

    禮畢,朱棣起

    身,冕服沉沉在身,便由如今最長的秦王朱橫,帶著其餘兄弟,一同跪拜皇太子。尊卑高下,就此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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