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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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廷玉在明史周忱傳裏寫:
忱既被劾,帝命李敏代之,敕無輕易忱法。然自是戶部括所積餘米為公賦,儲備蕭然。其後吳大饑,道殖相望,課逋如故矣。民益思忱不已,即生祠處處祀之。】
文臣們,先為周忱嗟歎一聲,接著卻道:此身問心無愧,天地皆知!
【這段話是說,李敏看似繼承了周忱之法,其性質卻已經改變了。
因為加耗餘米已經歸於戶部管理,“餘米”成了正稅,不再是靈活彈性的部分,而是“必須要交”的稅糧。
——綜合明實錄看,這段話略有些片麵,景泰6年,李敏上奏道,蘇鬆遭災百姓貧苦,請求朝廷能夠允許今年秋糧的餘米留在當地,備以賑災。
可見,經過報備,餘米仍然可以在某種情形下停留在地方。不過確實,戶部對這部分糧食的監管力度已經大幅加大了。】
戶部……鬱新!大家的眼光,不免往那鬱新處飄。
鬱新:……
鬱新無奈道:“憑心而論,臣也想把這餘糧納到戶部來監管。這餘糧,由戶部管,不也是應有之理嗎?周忱確實是好官,但他巡撫地方,而手中又有這麽多糧。如果後期,這種巡撫力量再度增強,就容易變成地方與中央的矛盾了。”
老朱和朱棣想了想,不得不承認,鬱新的思慮是有道理的。
【順帶一提,受土木堡之變影響,這6年時間,本該是運軍負責的漕運負擔落回了百姓頭上。蘇鬆百姓不但要交本該要用於運費的“加耗餘米”,又得親自去跑路運米。
李敏懇求:今六年,負累艱難,乞放官軍仍回漕運。
可是戶部說,大家還得在京備操,隻願意放5300人回去運糧,其他的仍舊讓百姓自行消耗,等待邊境“寧靖再議”。
怎麽算寧靖呢?景泰4年也先死了算不算寧靖呢?】
聽到關鍵詞“也先”,這兩位明朝大帝,又回憶起了一些些自己捏緊拳頭卻無能為力隻能無能狂怒的過往。
朱棣罵道:當時的軍屯是有多荒廢?除去備操的人,連運輸力量都沒有了!
【稅製改革上有一個非常著名的定律,叫“黃宗羲定律”——積累莫
返之害。
改革者總是通過“並稅式改革”來解決農民負擔。然而,每一次改革以後,當權者都會想出新的辦法去征收各種正稅以外的雜稅。
改革,加重農民負擔,再改革,再加重農民負擔。兩稅法,平米法,一條鞭法,攤丁入畝皆是如此。】
鬱新很失望的道:“看來攤丁入畝也是並稅,說它是封建王朝的最佳選擇,如此看來,還是無法根本的解決問題。難道真的隻有工業化嗎?
在場的讀書人都是飽學之士,已經從字麵意思上理解了,楊士奇道:“這丁,莫非是身丁錢?有田則有租,有戶則有調,有身則有庸。戶外複有丁。唐朝兩稅法把古時丁錢該繳納的部分折算進了當時所有的正稅裏。可是五代又出現了新的丁錢賦稅,宋沿襲之,細細算來,實乃新的負擔。
朱樉想明白了:“所以這就是合了一次,又出現了新的稅;出現了新的稅後再合一次,又出現了更新的稅。子子孫孫無窮盡也。
朱橚也點頭:“看來那攤丁入畝之後沒有新的,是因為清朝已經亡了,兔朝已經建了。”
朱棣皺眉:難道兔朝就能逃出黃宗羲定律?
【我們詳細講述了平米法並稅的思路,可以看到,除掉朱瞻基下令的直接減稅20-30,並稅並不是把正稅以外的東西全部刪掉,而是把它們折算在裏麵。
而當周忱離任,這些折算被算為正稅的範疇後,新的雜派怪圈就出現了。
《應天府誌》:國初雜徭亦稀,正德嘉靖以來,事日增,役日繁。
《常州府誌》:竊嚐考,差役之繁,至弘治嘉靖間極矣。
《四友齋從說》:餘謂正德以前,百姓十一在官,十九在天。自四五十年來,賦稅日增,徭役日重。
也就是說,弘治-正德-嘉靖這個區間,徭役在急劇增加。這種劇烈,已經是此前平米法無法兼容的程度。】
朱棱看著那“國初雜徭亦稀”,張大了嘴巴:“太子弟弟,你打靖難,你五征漠北,你疏通大運河,你建故宮,你七下西洋,你的徭役算輕?!
彼其娘……
這次,不是朱樉一個人在罵,所有人都在心中暗暗罵。“龜兒,你敢
罵你娘!”老朱喝罵。“彼其……”朱樉默默,爹兮
“到底是為什麽呢?”有皇子不解道,“為什麽會有那麽多徭役?打仗?也不對啊,爹和太子哪裏少打仗了?
“是不是因為土地兼並的嚴重?茹瑞此時思考道,大戶人家,總會用各種方法逃避徭役,於是這些被逃掉的徭役,又要被攤派到普通百姓身上。
“徐階那40萬,也不是憑空出現的。”鬱新也道,有一就有二,有了一個徐階40萬,難道沒有30萬?20萬?
【官員們不得不再次思考,有什麽辦法可以均徭役。
再加上銀兩的普及,人們紛紛通過支付役銀的方式來代替直接服役——就和從前付錢給專門的運軍,讓他們運東西一個道理。
漢代就已經分出了戶等製,分段收費,但現在,有識之士們想要直接按畝來征稅,就按田多田少、人多人少來算。你田多的大地主就該承擔更多的役銀,占地少的就少。
而由於朱元璋原本規定種官田的人徭役輕,民田的徭役重。有些大戶人家為了鑽空子,現在會買官田來逃役。
——是的,很好笑啊,風水輪流轉,以前是換民田來逃稅,現在是換官田來逃役。】
“哦!”朱元璋道,“兩稅法是依戶等納銀,依田畝納粟。這個思路倒也不算稀奇,隻是要清丈罷了。
朱棣撇撇嘴:“看那明末還是土地兼並了,說明這種均等並不能討到什麽好。就沒有什麽辦法,隻教大戶出錢,小民不必出嗎?便如咱們驛站的馬匹也是隻教大戶負責。
鬱新猶豫道:“依太子陛下所說,豈不是類似於先按攤丁入畝,把所有稅折合唯一,然後規定某種標準的小民不征稅,然後田畝數越大,征的越多?
朱元璋:“那他們會千方百計的把自己變成那個不交稅的貧農戶口的。”
朱棣歎道:“哎!就沒有什麽辦法,叫皇帝——戶部能一口氣看清所有子民家的保險櫃嗎?這樣就不必擔心他們撒謊了。
朱元璋也愁:“我懂了,這麽算下去,又是增加國家監管官吏的人數,又要擴大公務員數量。我感覺那個黃宗羲定律也完全適合政府啊。總是在不斷的減少冗官-再冗官-減少-再再
再冗官。積累莫返之害。
【正是這樣的背景下,嘉靖十五年的蘇州知府王儀打響了清丈土地、“均糧”、“征一”的第一
炮。
王儀使境內不再有官、民田之分,也不再區分水田、麥田。所有複雜的征稅品種全部統一,隻說多少米,多少銀。
又一次的並稅,又一次的統一。
又一次的,為了民眾的利益出發,去和豪強搏鬥。大量的官僚階級大地主反對。
為士大夫者,掛名仕籍,受國恩寵,尤宜表率齊民,奉公守法,輸賦稅以給公上。卻乃瘠人肥己,效尤成風,坐享田租之利,而使無田小民,代其包賠稅糧。及至官府清查,黨惡怙非,妄行沮澆。”】
在場的四個士大夫:此乃士大夫之蠢蠹也!這話自那茹口中脫口而出。
地主階級,又吞並了田的楊士奇,和善於反省自己的李景隆,齊刷刷滑跪了。老朱自動忽略了李景隆。他看著楊士奇,評價道:“你到底還是選出了個周忱。隻是你也革不了自己的兒子。”
【隻是一府便如此。
43年以後,攝宗在全國土地清丈,把田賦、徭役以及其他雜征所有合而為一,合並征收銀兩,按畝折算繳納,統一為固定正稅,這樣驚天動地的改革之舉又會遭到多大的阻攔,多強烈的反對呢?】
這算是一眾壞消息中的強心劑了吧!
如今老朱越看這攝宗好大孫,越覺得其俊眉修目,姿儀不凡。他感慨道:
“哎,我那好重孫朱瞻基,沒有內閣牽製,都要和戶部纏鬥兩年;你又要打內閣,又要打戶部,還要麵對全體官僚階級和士大夫,唉,你太難了!雖千萬人,你獨往矣!
咱懂你!
朱棣側目,覺得自己在老爹心中的地位,岌岌可危。
【up知道,談起一條鞭法,有太多可以說的東西了,比如在缺乏銀兩的山陝地區推動一條鞭法,水土不服,反而加重了當地民眾的負擔。】
不用說。
老朱朱棣令人奮筆疾書。這些東西,都是留給後代的指路明燈!
“看來,想要這個能在山陝可行
,還得把那邊的銀弄得多多的。”老朱說,複又在想自己那大明寶鈔。
他喃喃道:等我們有了那金山銀海,以此為後盾,再發放那大明寶鈔,也許,就好多了……
【比如,大明吸收了海量的白銀借以支撐以一條鞭法為核心的貨幣白銀市場,不想歐洲的一場三十年戰爭造成了白銀流入減少,貨幣通縮,引發金融危機。】
聰明的明朝人,在這段話麵前,齊齊緘默了。什麽……,什麽…,和什麽?
這一次,鬱新一掃之前大腦空白的恥辱,大叫著說出自己的理解:
就是……歐洲人打架,影響了白銀的流入。沒錯,我們銀礦貧瘠,隻能仰賴外國的輸入。若是銀少了,那麽銀就貴了。大家自然要把白銀藏在家裏麵,不願意拿出來了。這樣銀就更少更貴了。
“這樣,百姓就需要付出更多的米,去得到少量的銀,去支付朝廷的稅政,這樣他們就會活不下去,然後,他們就揭竿而起——
“看來,仰賴外國的銀,是萬萬不行的。老朱吸了一口氣,銀,得我們自己有!”朱棣點頭,下意識道:“我們有啊?那日本布政司……”
【比如,顧炎武談及,經過了多重稅收折合,蘇鬆地區一畝田稅三鬥已經是常態,可明初的民田
不過07-0鬥,整整翻了四倍。
比如,一條鞭法仍然未能逃出黃宗羲定律。經過了統一折算後,攝宗人亡政息,各種苛捐雜稅再次出現,百姓苦不堪言。】
唉……
一時之間,靈堂竟響起了高高低低的歎息。也許直麵未來的痛苦,便在於此吧。總是要得知那並不想得知的悲傷結局。
不對啊。”突然,老朱眉頭一皺,“這是因為明初我分了官田、民田。隻看民田自然是感覺加重了許許多多。
朱棣道:“可是總體上肯定是增加了。”
朱元璋歎道:“這倒是。”
【又比如,無論是平米法、一條鞭法、攤丁入畝。所有的稅製改革,在初期看上去都是不利於大地主的。但是隻要農民安心的在土地上耕種,最後的結局都是有利於土地兼並。
這不由田畝納稅而
定,這是由地主-佃農這種生產關係注定的。擁有更多田的地主,總是能獲得更多的剩餘,也就總能夠更方便的兼並。】
“這就相當於利滾利吧。”朱權說,有了本錢的人,總是能用這個本錢,賺更多的錢。……這樣的話,假如我把針對大地主的稅收,提高到超過他收入剩餘的時候,豈不就可以抑製這種兼並了?朱棣此時忽然道。
?朱權,感覺這好像是個數學問題……他開始蠢蠢欲動了。數學問題,他喜歡。
但朱權即將開始計算的時候,突然想到:
這東西算出來了,當頭一棒,不會就敲在自己的身上吧……?啊…這…
【但是,不完美不代表它不偉大。
教科書上不和我們講平米法,隻會說一條鞭。因為長期以來因徭役製對農民所形成的人身奴役關係被削弱了。
多麽可貴啊,永遠在地裏刨食,永遠像牛馬一樣被統治者呼來喝去的底層群眾,在辛勤的勞作獲得自己的生產者剩餘,買下了自己與生俱來的自由,終於有了那一絲半絲的裂隙,有了那一絲半絲的不一樣的可能。
他們可以去打工了,他們可以去做小本買賣了。可以。這個可以,從古到今,曆經無數的稅製改革,走了整整幾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