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 34 章 世事難料,人心易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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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采霜和燕安謹之間的暗流湧動,江重夫婦自是不知。
    二人隻覺得,女兒和這燕世子之間似乎早已熟識,可他們怎麽會認識的
    回去的路上,寧玉霞將自己的疑惑問出口。
    江采霜怕他們不讓自己捉妖,便不敢如實相告,隻胡亂搪塞道:“我們從前有過一麵之緣。”
    “什麽時候”
    江采霜說不上來,支支吾吾半晌,最後來了一句:“……在夢裏。”
    生怕爹娘不信,她還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沒錯,在夢裏見的。”
    寧玉霞和江重一頭霧水,不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
    直到回了府上,寧玉霞私底下一琢磨,難道……霜兒的意思是,她對燕世子有意
    她是頭一回見這位世子,果然如傳言中一般俊美高大,還性情溫柔和善,倒是不像聽說的那麽凶惡暴戾。
    霜兒正是個未經人事的小姑娘,若是看上了燕世子的才貌,也不是不可能。
    又過了幾日,等江采薇從上次的事情中走出來一些,江重夫婦也帶她去了救命恩人家裏,登門道謝。
    這天晚上,江采霜和堂姐有一項秘密行動。
    為了掩人耳目,兩人假意陪著江采薇一起睡覺,讓采薇姐姐幫她們打掩護。
    一入夜,牆根下不斷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江采青哭喪著臉,怕被人發現,隻好小聲道:“霜兒,我上不去。”
    她試著爬了好幾次,每次爬不到一半就掉下來了。
    “霜兒,不然你自己去吧,我身手不行,去了隻能拖你的後腿。”
    江采霜知道堂姐也好奇得緊,哪能就這麽丟下她。
    她思索片刻,“你抱住我,我把你提上去。”
    “這樣可以嗎”
    “自然可以,我連男人都提得動的。”江采霜驕傲地挺起胸脯,“隻是以前我覺著,這樣把你拎到空中,你可能不習慣,所以才沒有這麽做。”
    江采青環住她的腰,剛環上去,就覺得衣領一緊,被人往上提。
    還沒反應過來,她人已經站在了牆頭上,左右搖晃,差點踩到碎石跌下去。
    幸好江采霜眼疾手快,扶她站穩,“姐姐,你還習慣嗎”
    江采青興奮地點頭,“習慣習慣,我一點也不怕。”
    “好,那我接著帶你走。可要抓緊了,別鬆手。”
    江采青緊緊抱住她的腰,“抓緊了,我們走吧。”
    江采霜帶著姐姐,輕鬆在月色下飛簷走壁,一路向城東易康街而去。
    等她們到康平伯府,門外街口遠遠停著一輛馬車,車夫悠閑地坐在前麵,宋家兄妹倆站在馬車旁。
    “霜兒,采青妹妹。”
    “白露道長,青青。”
    江采青沒想到宋允蕭也在,“你怎麽也來了”
    “這不是聽說青青要來,所以特地來賣你東西嗎”宋允蕭鑽進馬車,掏出一個錦盒,豪氣萬丈地說道:“這個爪鉤可是我特意為你做的,你有了它,以後飛簷走壁不在話下。”
    “真的這麽厲害”
    “那還能有假待會兒就讓你見識見識它的厲害。”
    四人會合,來到側門牆根下。
    宋允蕭將新機關綁在江采青手臂上,教她按下一個地方,烏黑的金屬爪鉤霎時飛射而出,牢牢扒在牆壁上。
    “怎麽樣”宋允蕭得意挑眉。
    江采青眼裏寫滿了驚歎,但還是故作冷淡地道:“還行吧。”
    借助爪鉤,她便能輕而易舉地走在牆壁上。隻是江采青一時還有些不習慣,打算回去以後再多加練習。
    江采霜越過圍牆,打暈了裏麵的看守,拉開門栓放其他人進來。
    宋允蕭低聲說道:“我打聽過,崔興今日出去吃花酒,這會兒差不多該回來了。”
    幾人埋伏在崔興回院子的必經之路上,小聲商量方案。
    “東西都帶齊了嗎”宋鶯問。
    江采霜點點頭,從包袱裏拿出一件白衫,“都帶著呢。”
    她迅速將白袍套在自己身上,又拆下發飾散了頭發,將頭發全部撥到胸前,蓋住整張臉。
    這件白袍特意買得寬大,下擺長出一大截,能將她整個人都罩進去。夜裏不仔細看的話,還真以為是沒有腳的鬼魅。
    江采霜躍躍欲試,“待會兒我就從假山這邊飄過去,準能嚇死他。”
    “來了來了。”
    醉醺醺的崔興,搖搖晃晃地出現在翠竹林盡頭。
    江采霜對宋鶯點點頭,隨後便一躍而下,從崔興身後飄了過去。
    崔興還沉醉在方才的溫柔鄉裏,哼唱著淫詞浪曲,卻忽然覺得後背一涼,“誰”
    竹林靜悄悄。
    風一過,無數翠竹仿佛活過來似的,發出一陣陣窣窣聲,竹竿碰撞間咯吱作響。
    崔興暗道一聲晦氣,“這府上種這麽多竹子幹什麽”
    他繼續往前,這次加快了腳步。
    可眼前忽然飄過一道白影,嚇得崔興醉意頓消,驚聲喝道:“什麽東西”
    回答他的依舊是竹海濤聲。
    “邪了門了。”崔興晃了晃頭,繼續往二門處走。
    還沒走到地方,便再次覺得脊背發涼,莫名心慌。
    崔興腳步越來越慢,疑神疑鬼地四處看,直到餘光隱約瞥見一片蒼白……就站在他身後,近在咫尺。
    一隻蒼白冰涼的手,搭在他肩頭。
    “啊!”崔興驚叫一聲,跌坐在地,手扶著地往後縮,“誰誰在裝神弄鬼”
    “崔興,你不記得我了”
    這一聲幾乎讓崔興頭皮炸裂開,他身子猛地一抖,在地上打了個滾,腦袋轉來轉去,找尋聲音來源,“俞金亮!你不是死了嗎你不是掉水裏淹死了”
    若是仔細聽來,這聲音與俞金亮其實隻有七八分像。但崔興原本也不會格外注意俞金亮的聲音,再加上此刻肝膽俱裂,就更聽不出差別了。
    “原本死的應該是你,不該是我!我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你,你走了就走吧,我給你燒紙錢,讓你在下麵過好日子。你別纏著我,”崔興哭喪著臉,雙手合十,不停在胸前晃著,做祈禱狀:“要纏糾纏於文彥去,是他殺的你,不是我。”
    “你害死我姐姐,還害死了我!我要你償命!崔興,納命來!”
    伴隨著這聲話落,崔興感覺有什麽東西抓住了他的頭發,迫使他後仰。
    他狼狽地往後跌倒,正要站起來,卻剛好與白影對上。
    白影飄在半空中,頭發擋住了正麵的臉,正快速向他逼近!
    崔興連滾帶爬地往前走,淚水鼻涕糊了一臉,“你姐姐的死,你也有一份,別忘了是你把她送給我的!”
    “你害死我姐姐,我要你償命!我要殺了你!讓你也嚐嚐被人害死的滋味。”
    崔興慌不擇路,不小心被什麽東西絆倒,吃了一嘴的灰。
    地上憑空多出一條麻繩,大力拉扯著將他往後帶,仿佛真的如鬼魅所言,要將他活活勒死。
    崔興雙手抓住麻繩,想把自己給解救出來,可麻繩仍舊越來越緊,窒息的感覺幾乎要將他吞噬。
    他那張醜陋的臉被憋得漲紅,如同豬肝一般,“我沒害你姐姐,害死她的人不是我,是我姑母……是她說的不救你姐姐,是她害死的俞靜衣。”
    暗處聲音停頓了一瞬,緊接著又道:“還敢騙我!去死吧!”
    “我沒有騙你。”崔興已經開始翻白眼了,用盡最後力氣說道:“是她說的剖、腹、取、子,所以俞靜衣才死了……”
    “她為什麽要害我姐姐”
    江采霜稍稍放鬆了繩索,讓他把沒說的話說完。
    繩索一端綁在竹子上,一端攥在她手裏。
    崔興被刺激得哭爹喊娘,語序混亂,“因為她想要孩子,那孩子大,生不出來,她讓大夫剖腹……我姑父和於文彥都不行,生不出孩子……她還想讓我替於文彥行房,讓侯府那位早日懷上子嗣,以免外人流言蜚語……”
    康平伯年近四十才育有一子,還是伯夫人用盡各種上不得台麵的法子,才終於懷上的一個孩子。
    本以為可以苦盡甘來,誰知道於文彥繼承了他爹的隱疾,甚至更加不行。
    “你說的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千真萬確。於文彥找通房試過,可他就是個鑞槍頭,中看不中用,”崔興已然被嚇得神誌不清,什麽渾話都往外說,“他新房下麵有暗道,姑母讓我從暗道裏進去,替他當新郎官,哈哈哈。侯府小娘子長得花容月貌,那皮膚滑溜的——”
    這些下流渾話實在不堪入耳,江采霜丟了塊石頭,將他給砸暈過去。
    崔興像條死狗一般癱倒在地上,身下漫開一片騷臭。
    四人沒再管他,原路返回。
    馬車上,江采青給宋鶯倒了杯茶,“鶯兒姐姐你辛苦了,先潤潤嗓子。”
    在暗處模仿俞金亮聲音的人,正是宋鶯。
    端陽節那日,宋鶯曾撞見崔興和俞金亮爭執,聽到過二人的聲音。
    不管誰的聲音,她隻要聽過一耳朵,就沒有模仿不出來的。
    江采霜早已脫下白袍隨手一扔,心情複雜地歎了口氣,“俞靜衣果然已經亡故,我答應許南生的事做不到了。”
    她當初答應許南生,替他看一看心上人,了卻他的心願。
    可終究是來晚了,俞靜衣早已魂歸西天。
    “俞靜衣居然死得這樣淒慘,伯夫人同為女子,是怎麽忍心說出‘剖腹取子’這幾個字的”江采青牙關緊咬,被這幾個字驚得心驚肉跳,嚇出一身冷汗。
    江采霜惋惜地歎道:“我在醫書上看到過,若是大夫醫術高超,剖腹取子也有能保下母子性命的。但伯夫人一心隻想要孩子,怕是根本不會顧及俞靜衣的死活……”
    她之前便懷疑,伯府那個來曆不明的孩子,興許跟俞靜衣有關。
    可她怎麽都沒想到,俞靜衣竟被生生剖開腹部,隻為了那個剛出世的孩子,葬送自己的性命。
    若是一心隻管孩子,被剖腹的婦人根本沒機會活下來。即便沒有流血而亡,也會疼痛而死。
    宋鶯喝了半杯茶,“我早前便聽說過,伯府子嗣凋零,伯夫人當年又是求醫問藥,又是燒香拜佛,才盼來一個兒子。她為子嗣吃盡了苦頭,想來便是因此才像魔怔了一般,滿心滿眼隻惦記著子嗣香火。”
    江采青難掩怒意,“算起來,俞靜衣的死,俞金亮和崔興還有那伯夫人都不清白,他們全都是凶手。”
    宋鶯哀歎,“是啊,那樣溫婉靈巧的姑娘,最後卻死得這樣淒慘。若不是許南生的浮靈引來霜兒,或許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俞靜衣之死的真相。”
    江采霜回憶起從浮靈中看到的俞靜衣,秀外慧中,恬靜溫婉,勤勤懇懇地把家裏的鋪子打理得蒸蒸日上,最後卻落得這般下場。
    反倒是隻知道吃喝嫖賭的俞金亮,自小就倍受嬌慣,把他養成了一個蠻橫凶狠的混不吝,為了自己的利益,竟不惜害死親姐姐。
    “之前那個得了失魂症的林娘,你們還記得嗎”江采青回憶起幫林娘找魂一事,“她說在假山那邊,看到過一個綠衣姑娘躺在血泊中,肚子上全是血。她就是被那一幕嚇得丟了魂。”
    那應當……便是俞靜衣死前的情形吧。
    “同樣是俞家的孩子,怎麽俞靜衣和俞金亮差別這麽大”宋鶯不解。
    俞靜衣自小懂事,俞金亮卻越長大越不是人。
    三人稍稍平複下心情,宋鶯遲疑地開口:“那崔興說……伯府有密道”
    江采霜點點頭,“我之前便發現了伯府的暗道,可我怕影響采薇姐姐的婚事,沒有將這件事說出來。不過我早就將采薇姐姐屋裏的暗道封住,那崔興絕對近不了身。”
    “那便好,隻是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宋鶯深呼吸兩下,緩了緩心中堵著的氣,“伯夫人為了不讓別人對於家說三道四,居然能想出這麽作踐人的法子。”
    還想讓崔興替於文彥……
    光是想想,宋鶯便惡心得要把隔夜飯吐出來了。
    江采霜同樣厭怒交加,沉聲道:“她早已瘋魔了,枉顧人倫綱常,枉顧無辜性命,就為了不讓伯府被人說三道四,為了得一個子嗣,延續他們於家的香火。”
    宋鶯呸了一聲,“這種吃人的香火,不延續也罷。”
    “你們說,於文彥想殺崔興,會不會也跟這件事有關”江采青猜測。
    宋鶯看向她,“他怕崔興把他的秘密說出去,所以殺人滅口”
    “對,一看崔興就是個嘴上不把門的,保不準哪天就把這件事給說出去了。”
    兩人激烈討論著,江采霜卻想得更深一些。
    於文彥突然對崔興動殺心,這件事來得突然,她之前便覺得不對。
    在望天樓上,還發生了什麽讓人意外的事呢……
    江采霜剛想出眉目,便心下一凜。
    前麵有妖氣!
    那個趕馬車的車夫有問題!
    “霜兒,你去哪兒”江采青疑惑地問道。
    江采霜豎起手指擋在唇前,示意他們不要出聲。
    她指了指外麵,取下腰間的小桃木劍,慢慢朝車頭走去。
    江采霜撩起車簾,車夫頭戴鬥笠,悠哉地坐在車轅上。
    背影倒是挺直闊拔,不像尋常人。
    她忽然出劍,朝著車夫刺去。
    車夫看似漫不經心地側身,剛好躲過她的木劍。
    反應倒快!
    江采霜一擊未中,卻也不氣餒,就勢換個攻向,再次刺了過去。
    車夫後仰,躲過她這一劍。
    江采霜劍尖一挑,挑飛他頭上的鬥笠。
    男子墨發飛揚,擋住了麵容。
    江采霜也沒心情看他長什麽樣,繼續朝他要害攻去,點刺劈掃,攻得密不透風。
    兩人短短幾息間,在窄小的車轅處過了數十招。
    江采霜除了挑飛鬥笠那一劍,並沒有占到什麽便宜。
    而車夫坐在原處,隻是伸出兩根手指,便輕易擋下她來勢洶洶的劍招。
    江采霜最後揮出一劍,車夫這次沒有躲,任由她將劍架在脖子上。
    他不閃不躲地坐在原處,胸腔微微震顫,溢出愉悅的笑聲,“是我。”
    劍架在脖子上,還能談笑自如的,江采霜也就認識一位。
    況且,這人的聲音低磁好聽,好似泉溪清澗,珠落玉盤,實在容易分辨。
    “你怎麽當起了車夫”江采霜不服氣地收了劍,在他身旁蹲下。
    燕安謹一身布衣,依舊難掩周身風華,“來找你。”
    “找我”江采霜狐疑,“你找我有什麽事”
    燕安謹手心朝上地伸出右手,隻見掌心通紅一片,“道長的毒實在厲害,在下可吃了好一番苦頭。”
    “那是自然。”江采霜見他如此慘狀,心情頗為暢快。
    “你要是來找我要解藥,等同於白跑一趟。這毒根本沒有解藥。”
    隻要再過兩天,毒性自動散去,他的手也就不會紅了。
    燕安謹輕笑,“在下不是來討解藥的。”
    江采霜好奇地在他身邊坐下,“那你來做什麽”
    車轅處狹窄,兩人並肩而坐,稍顯局促。
    “先不說我的事,”燕安謹忽而賣起了關子,“道長今日所見所聞,可否同在下說一說”
    “你坐在這兒,不是已經聽得差不多了嗎。”
    話雖如此,江采霜還是將今夜發生的事情,細致地講給他聽。
    末了,她加上一句:“我想起來端陽節那日,我姐姐落水,被診出喜脈。於文彥或許就是因著這個,才會突然對崔興起了殺心。”
    細細回想起來,她那日偶然聽到姐姐和於文彥的對話。
    姐姐曾說,自從得知她有喜開始,於文彥的表現就很是奇怪。
    若他明知自己無法生育,又疑心母親和崔興的謀算,自然會表露出異樣。
    “嗯,道長明日可有空”
    江采霜狐疑地打量他,“你問這個作甚”
    “想再審於文彥,將此案徹底了結。”
    江采霜正視前方,想了一會兒點點頭,“也好,他們家如此誆騙我姐姐,我自要過去,親眼看看他的下場。”
    不知不覺中,馬車駛入熱鬧的州橋夜市。
    寬闊的龍津橋上燈火通明,車馬如龍,人聲喧雜。攤販高聲叫賣著各種小吃玩意兒,兩岸的茶肆酒館夜裏也開著,彩綢掛門,小二熱情招呼著逛累的客人進去歇息。
    江采霜還是頭一次在夜裏見到這番熱鬧盛景,當即便被勾走了魂,錯不開眼。
    “若是在下沒有記錯的話,江南是有宵禁的”
    江采霜看得目不暇接,心不在焉地點頭,“嗯,青州一入夜便靜下來了。”
    不像汴京城,入了夜才是最繁華熱鬧的時候。
    賣貨郎背著貨架走街串巷,貨架上掛滿了小孩子的玩意兒,擺在最顯眼之處的,赫然便是磨喝樂。小泥孩兒捏得惟妙惟肖,神態動作各不相同。
    誘人的香氣直往鼻子裏鑽,不僅有各種各樣的胡餅麵條,茶果糕點,還有熱氣騰騰的炙肉燒肉,亦或是清甜解渴的香飲子。
    忙活了大半夜,江采霜腹中空空,有些餓了。
    “州橋夜市的炙羊肉是汴京一絕,道長可要嚐嚐”
    江采霜猛地點頭,“要!要!”
    切好的羊腿肉被擺上爐架,先是“嘩”的一聲。金黃的油水滴下去,火舌“滋啦”高漲,最外層的肉被烤紅的爐炭烤得幹焦。炙羊肉的香氣飄了老遠,連橋下的魚兒聞見了都忍不住躍出水麵。
    剛拿到手裏,江采霜便忍不住咬了一大口,被燙得直吸氣。
    “外焦裏嫩,果然好吃。”江采霜含糊地點評了一句,便顧不得燙,大口大口地啃著炙羊腿。
    “你也嚐嚐。”江采霜分給他一些。
    燕安謹正在樹下拴馬,一時騰不出手,便就著她的手嚐了一口。
    另外三人也下了馬車,在讓人眼花繚亂的攤位前好奇駐足,掏銀子買下自己喜歡的吃食和小玩意兒。
    “還有什麽東西好吃”
    “曹家滴酥水晶膾,梅家燒臆子,王樓鮓脯,橋頭漿水飯,薑店間道糖荔枝……”
    燕安謹每說一樣,就被江采霜拉著去攤位前麵。
    她身上從來不帶銀子,自然是他掏錢。
    不一會兒,江采霜懷裏便滿滿當當,抱滿了各種裝吃食的油紙包。
    她拉著燕安謹逛遍了州橋夜市,在橋上倚著石欄,看河裏的遊魚蓮花,吃著剛出爐的煙火美食。
    江采霜往橋下扔碎糕點屑,看了會兒來搶食的小魚,嘟囔了句:“汴河水深,大魚深藏不出,裏麵怕是有魚精。”
    隨即,又轉頭看向他,“你今天來找我,到底有什麽事啊”
    燕安謹斜倚石欄,風吹起青衣下擺,皎若玉樹,飄然如仙。
    他長指輕撫過眉尾,難得露出猶豫不決之態,“我今日進宮,剛得知一件事。”
    “什麽”江采霜眨了眨眼,麵露好奇。
    他去宮裏應該是為了公事,怎麽跟她還扯上關係了
    燕安謹深吸口氣,“請恕在下唐突,道長可有意婚配”
    “啊”江采霜一時間沒明白他的意思,愣了片刻才道,“我是修道之人,不成親的。”
    燕安謹手掌微蜷,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倘若形勢所迫呢”
    江采霜忽然沒了喂魚的心思,蹭了蹭指尖,低頭思索。
    采薇姐姐剛成親的時候,娘親便開始對她的婚事上心,找來很多世家公子的小像,讓她挑看。
    江采霜滿心抗拒,可那是娘親也說了,女子哪有不成親的。
    她雖是修道之人,卻也是大晉的女子。
    哪有不成親的。
    “若是形勢所迫,成親便成親吧,”對於無可奈何的事,江采霜倒是不鑽牛角尖,很快也就看開了,“隻是有一點——”
    “什麽”
    江采霜抿了抿嘴巴,老實巴交地道:“我不要醜的。”
    燕安謹不禁揚唇淺笑,低沉的笑聲蕩開在夜色中,連肩膀也跟著顫動。
    “你笑什麽”江采霜微惱。
    燕安謹收了笑,微微站直身子,正色道:“不知道在下的相貌,道長可能看得過眼”
    江采霜抬頭看向他。
    岸邊吹落了淡紅的紫薇花瓣,剛好落在他寬闊的肩頭。
    身旁的男人比她高出一頭,眼尾含笑,眼神卻專注,深邃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望著她,仿佛偌大天地,隻剩下她一人身影。
    江采霜抓了抓微燙的臉頰,咕噥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先是問她願不願成親,又問她對他的長相滿不滿意。
    怎麽搞得這麽像……他們倆要成親了似的。
    “道長仔細看看,在下長得如何”燕安謹彎下身子,生怕她看不清似的,湊到了她麵前。
    兩人離得極近,鼻尖都幾乎挨到一起。
    江采霜下意識繃緊了身子,原本搭在石欄邊的手指也因為用力而泛白。
    見燕安謹神態自若,江采霜不願落了下風,強自鎮定地觀察起他的臉。
    怪不得都說狐妖最擅長迷惑人,生得一副昳麗妖冶的好皮囊。雙眸含情,笑靨如花,眼睛深處的漩渦仿佛能將人吸進去。挺直的鼻骨下,是男子少有的朱紅薄唇。
    她許久不出聲,燕安謹溫聲提醒,“怎樣”
    江采霜驀地回神,快速眨動羽扇般的眼睫,“還、還過得去。”
    燕安謹唇邊浮現出笑弧,“那就是不醜”
    醜……自然是不醜的。
    就算江采霜知道他是隻狡猾的狐狸,也不能違心地說他醜。
    江采霜眸光閃了閃,很小聲地答:“算不上醜。”
    “那在下就放心了。”燕安謹鬆了口氣似的。
    他回正身子,與她拉開距離。
    江采霜悄悄吐出一口氣,卻又不自覺瞥向他的側臉,側顏輪廓利落分明,同樣好看得讓人挪不開眼。
    察覺到她的視線,燕安謹轉頭看了過來。
    猝不及防被抓包,江采霜臉頰迅速漲紅,來不及細想,便下意識指向剛走到他身旁的賣貨郎,“我我想要那個花燈!”
    貨郎背了滿架子的花燈,華燈溢彩,璀璨奪目。
    一聽她說想買,貨郎便停下腳步,“這位夫人想要什麽樣的我這兒什麽形狀的都有,有兔子燈,老虎燈,狐狸燈……”
    江采霜心虛之下,甚至沒注意他的稱呼。
    “要這個吧。”她隨手指了一個六方花燈,上麵繪了隻白狐。
    賣貨郎從貨架上取下這隻花燈,“好嘞,這個十五文錢。”
    江采霜接過花燈,習慣性看向身旁的燕安謹,等著他付錢。
    可燕安謹遲遲沒有動靜。
    她抓了抓他的衣袖,擠眉弄眼,用氣聲開口:“掏銀子呀。”
    可燕安謹卻無奈攤手,大大方方道:“銀子花完了。”
    江采霜吃驚,“全都花完啦”
    “嗯。”
    貨郎以為他們想講價,便順勢說道:“客官,天色也不早了,我著急回家,這花燈可以再便宜些,十文錢怎麽樣”
    江采霜連忙看向燕安謹,“十文錢也沒有了嗎”
    “沒了。”
    江采霜隻好遺憾地將手裏的花燈還了回去。
    貨郎見她衣著不俗,不像是掏不起錢的樣子,“這麽便宜的花燈,客官真的不買了”
    “不買了,”燕安謹手臂搭在江采霜肩頭,瀟灑地轉身離開,慵懶開口,“回頭,我親自給我家夫人做一個。”
    江采霜被他帶著下了橋,走出去一段路才反應過來,掙脫他的胳膊,“誰是你夫人”
    燕安謹露出迷茫之色,“方才道長不是說,對在下的相貌頗為滿意嗎”
    “我何時說了”江采霜急聲辯駁,“我隻是說你長得姑且還算不錯,再說了,男人空有皮囊也是不行的。”
    “還需要什麽”燕安謹虛心請教。
    “需要品行,才華,能力,家世,還有……”江采霜想起方才的事,頓時眼睛一亮,“還有銀子!”
    燕安謹就等著她這句話,“誰說在下沒有銀子”
    “剛才買花燈,你連十文錢都沒有了。”說到這裏,江采霜有些底氣不足。
    畢竟,燕安謹的銀子都是被她花完的。
    燕安謹手指輕蹭鼻尖,商量著說:“若是在下能買來那隻花燈,道長便同意”
    江采霜遠遠看了一眼,那賣貨郎與他們走的方向相反,早就擠進人群中,快要看不見了。
    她有恃無恐地應下,“好啊,你能買來我便同意。”
    隻見燕安謹手一揮,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摸出一隻狐狸花燈。
    正是剛才江采霜隨便挑中的那隻。
    他憑空變出一隻花燈,江采霜霎時瞪圓了眼睛,“你哪來的不會是偷的吧快還回去啊。”
    “道長放心,在下已經付過銀子了。”燕安謹攤開她的手掌,將花燈柄放入她手中,輕輕合攏。生怕她耍賴似的,低聲提醒,“道長答應在下的事,可別忘了。”
    江采霜的手被他溫熱的大掌包住,手心握著那隻花燈。
    聽了這話,她抬起眼看向他。
    這次燕安謹沒有露出那種勾引人的笑顏,他眼中笑意很淺,但頗為真誠,甚至顯出幾分……鄭重。
    江采霜聯想起他這夜的反常舉動,還有不停試探她關於成親的想法,隱隱約約猜測——
    “你是不是遇到麻煩了”
    “於我而言不算麻煩,”燕安謹聲音低下去,“但我怕你不情願。”
    江采霜一頭霧水。
    這隻狐狸那麽深的城府,難道世上還有事能難倒他
    是不是他又在耍什麽花招
    江采霜半信半疑,沒有應聲。
    燕安謹將她的反應收入眼底,無奈低歎了一聲。
    若非他總是誘哄隱瞞,她也不會防備著他。
    “夜深了,在下先送道長回家。”
    回到府上,江采霜頭一次翻來覆去睡不著。
    她反反複複回想燕安謹今夜的試探和反常,總覺得好像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了。
    而且是,關於她和他之間的大事。
    反觀堂姐江采青,她一直快快樂樂地跟宋家兄妹倆待在一起,直到最後五個人會合回家。
    一到家,江采青沒心沒肺似的,倒頭就睡。
    江采霜想破了腦袋,也沒想明白燕安謹到底什麽意思。她幹脆披衣下床,坐到桌前,打開油紙包,咯吱咯吱吃起了夜市上買的零嘴。
    後來吃困了,去外間漱口,回到床上睡覺。
    一夜天明。
    翌日,江采霜去了懸鏡司,這還是她第一次來這個地方。
    林越梁武引著她進去,特意避開了審訊犯人的地方,走的都是寬敞大道。
    兩人停在庭院門前,“白露道長進去吧,主子在裏麵等你。”
    江采霜邁步走上台階,一進屋便看到燕安謹坐在書案後麵處理公務,他對麵是一間隻開了天窗的暗房,房門被屏風擋住。
    屏風後麵,於文彥被五花大綁在鐵椅上,灰頭土臉,發髻散亂,衣衫狼狽。
    見她進來,燕安謹將手中的折子一丟,起身給她讓座,“道長想問什麽盡管問。”
    江采霜挪到桌案旁,在他剛才坐過的地方坐下。
    這裏的桌上也是堆滿了卷宗,還有各種存放物證的錦盒。
    江采霜興奮又好奇地翻看了一會兒,才煞有介事地坐正身子,清清嗓子,一拍“驚堂木”,“於文彥,你罪大惡極!”
    就像話本裏所說的升堂審案一樣。
    燕安謹看著她一本正經的模樣,有些忍俊不禁,手握成拳掩在唇邊。
    還有她手下的“驚堂木”——分明是他剛讓人尋來的方硯。
    這一拍,怕是要裂開了。
    於文彥低垂著頭,毫無反應。
    “我昨夜去了趟伯府,崔興全都招了。”
    屏風後麵依然沒動靜。
    “他親口所說,你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鑞槍——”
    燕安謹輕咳了兩聲,江采霜聞聲止住話頭,疑惑看向他。
    他彎腰,手掌貼在唇邊,在她耳畔小聲提醒,“道長,這句不用說。”
    “噢。”江采霜半知半解地點頭,繼續審問於文彥,“崔興親口說,你和你娘計劃利用密道,讓我姐姐懷上身孕,以免你們伯府招來外人非議。我從前還以為你是個好人,沒想到知人知麵不知心,你居然能做出這種事!”
    屏風後麵終於傳來聲音,於文彥苦笑著,“這件事我並不知情。是我娘和崔興私底下的計劃,我也是後來才知道。”
    “不是你默許的”
    “自然不是,”於文彥頹廢地垂著腦袋,“誰想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委身他人”
    “那你為什麽要讓采薇姐姐住在有暗道的房間這難道不是你有意安排”
    “我那時並不知道房間下麵有暗道。”
    “你撒謊!”江采霜一拍桌子,情緒激動地站了起來,“你分明問過采薇姐姐,是否聽到地板下麵有異常的聲音。若是你不知道密道的事,怎麽會特意問這個”
    “成親的時候,我並不知道密道的事。後來聽旁人說起,我才知曉。”
    於文彥起初並未懷疑過什麽,得知房子下麵有密道,他便想同爹娘說一聲,換個房住。
    可爹娘的反應卻頗為奇怪,話裏話外勸他不要那麽麻煩,暫先住著。
    “我同爹娘說了以後,爹娘卻不同意我們換房。我便讓人在密道裏守著,卻在某日蹲到了崔興……我買通崔興身邊的小廝,這才知道他與我娘之間達成的計劃。”
    於文彥那時才徹底想明白,為什麽爹娘不同意他換房。
    廂房是他娘一早安排的,密道一事她也早就知道。而他成親那日,崔興一直沒有出現,是因為他就站在暗道底下,垂涎他的娘子。
    他爹自然什麽都知道,隻是他在家裏抬不起頭,在大事上向來沒什麽主意,都是聽伯夫人的。亦或許,這其實是他爹默許的,為了守住伯府顏麵,守住他的顏麵。
    這事一出,於文彥和伯夫人大吵一架,母子離了心。
    江采霜將信將疑,“你說的是真的”
    “都到了這個地步,我何必騙你”
    “密道的事,是誰跟你說的”江采霜懷疑地問。
    伯府密道一事,難道還有外人知曉
    “前段時日,有人闖入伯府假山,鬧出很大動靜。我以為是崔興在搞什麽把戲,加之府上有假山鬧鬼傳聞,便讓人進去瞧。隨從無意間在裏麵找到了暗道,怕被疑心窺探主家秘密,沒敢向我稟報,過了一段時日才鼓起勇氣跟我說……”
    江采霜最後問道:“俞靜衣的事,你知不知情”
    “我知道,”於文彥慚愧地閉上眼,“我原本打算……將這個孩子過繼到我名下……”
    案情真相大白。
    從懸鏡司出去的時候,江采霜眉頭緊鎖,心下糾結萬分,“於文彥之所以知道假山的事,似乎是因為我。”
    燕安謹搭腔:“哦”
    “我初探伯府便是去的假山,還與螳螂妖打鬥,鬧出了不小的動靜,引來了伯府的護衛。”
    可能就是因著這一次,於文彥派人查探假山,知道了密道的事,才有了後來發生的一係列事情。
    那她……做得究竟對不對
    “於文彥不知道密道的事,也不同意伯夫人的計劃……若是沒有我那次去探訪伯府,他什麽都不知道,是不是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於文彥若是真心待采薇姐姐,並未有過不尊重她的想法,而且她也早就將密道封上了,不會讓崔興有機會傷害姐姐。
    那姐姐和他一直生活下去,是不是也挺好的
    燕安謹知她經曆尚淺,還有著渴盼圓滿的天真心性。
    “道長無需懷疑自己,你做得沒錯。”他耐心地同她解釋,“就算於文彥起初並不認同這個辦法,但時日長了,他頂不住外麵的流言蜚語,未必還能堅持。”
    “可他表現得那樣排斥……”
    燕安謹淡然一笑,輕歎道:“世事難料,人心易變。”
    雖說於文彥現在排斥不同意,但說不定以後受不住別人的閑言碎語,內心還是會有所動搖。
    況且……
    “他連換個廂房都做不到,將來遇到大事,又如何能指望得住”
    江采霜聽了他這番話,仔細一琢磨,覺得頗有道理。
    於文彥知道廂房下麵有密道,幾番想要換個寢間,不還是拗不過伯夫人
    就算她封住了密道,難保以後伯夫人又想出什麽幺蛾子,一個不慎便容易中招。
    江采霜往深處想,還想到了另外一個角度,“他明明知道俞靜衣之死,卻能粉飾太平,假裝無事發生,可見其心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麽純善。”
    俞靜衣死得何其無辜,換作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都無法無動於衷。
    可於文彥卻冷心冷血至此,權當不知,甚至萌生了將這個孩子過繼到自己名下的念頭。
    江采霜握起拳,想法堅定下來,“鶯兒姐姐說的沒錯,這伯府一家子,就沒有一個不吃人的。”
    “崔興和伯夫人戕害俞靜衣一案,我已讓人移交開封府,想必不日便會有結果。”
    江采霜讚同,“如此就再好不過了。”
    從懸鏡司離開,江采霜並沒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京郊尋山。
    燕安謹陪在她身邊。
    她沿著曾經走過的路,來到小路盡頭的竹林深處,青石板下,鳶尾花靜靜地搖曳在山風中。
    江采霜從懷裏掏出捉妖星盤,之前她將螳螂妖封在法器中,淨化它身上的怨氣,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她將其放了出來,竹螳螂身貼符紙,趴在青石板上。
    隨著身上的怨氣被徹底淨化,它的身影還在逐漸縮小,最終,化作一片普通的竹葉,隨風飄進了竹林中。
    江采霜眼前浮現出一些模糊的場景,短暫地“看”到了它的一生。
    螳螂妖本是一隻普通的竹編螳螂,後來被前朝宰執府的下人買去,送給了那家的小女兒。
    天真爛漫的小女兒喜愛極了這個玩意,整日拿在手裏。
    直到宰執謀反之事一出,平靜富貴的生活被打破,闔府上下迎來覆滅的災殃。
    一夕間,宰執府數百人喪命,血流成河。
    為了不讓女兒被送到教坊司,宰執夫人親手勒死自己的女兒,隨後自縊而死。
    竹螳螂沾染了諸多鮮血和怨氣,在半年前俞靜衣去世之時,她飽含怨念的一魄附身在竹螳螂身上,自此才開始作亂,讓伯府有了鬧鬼的傳言。
    妖邪已除,案情也全部水落石出。
    江采霜緊繃許久的心弦一鬆,心中的大石頭總算可以放下了。
    隔天一大早,江采霜晨間醒來,便覺得空氣都是悶熱的,仿佛蒸籠一般。
    厚厚的烏發搭在頸上,都悶出了細汗,她連忙讓翠翠幫她把頭發全部簪了起來,雲鬢高挽。
    聽見樹上隱隱約約漏過來的蟬鳴,江采霜才想起來,今天是什麽日子。
    時值夏至,晝長夜短,蟬鳴伊始。
    今年的新麥剛收下來,正是口感和養分最好的時候,廚房用新麥做成麵條,府裏上上下下都吃上了新麵。
    吃罷麵,江采青給家裏人送自己繡的團扇,香囊。
    江采霜則拿出自己做的脂粉,給娘親嬸嬸和姐妹們一人送了一盒。夏天天熱,怕生痱子,這些防汗散熱的粉脂是少不了的。
    互相送完夏至禮,江采霜坐到樹下石凳上,小聲說道:“采薇姐姐,今日吃了新麵,以前的事便徹底過去了。”
    前天恐嚇崔興,昨天最後審問於文彥的事,江采霜已經都跟江采薇說了。
    江采薇坐在樹蔭下,聽著若隱若現的蟬鳴,搖著花鳥團扇,釋然道:“都過去了。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江采青正吩咐婢女提早做粘竿,免得到時候蟬鳴太盛,吵得人睡不著。
    吩咐完了,她蹦蹦跳跳地跑過來,“采薇姐姐,霜兒,街上有許多人在祭夏,可熱鬧了,我們也出去瞧瞧”
    “不嫌熱啊。”江采薇看她頭上出汗,拿著扇子幫她扇風。
    江采青眯著眼睛享受了一會兒涼風,“不熱不熱,咱們府上藏的冰也該拿出來用了。我叫人去準備馬車,待會兒咱們就出發!”
    被江采青的情緒所感染,江采薇眉間也染上了幾分輕快之意,她轉頭問:“霜兒怎麽想”
    江采霜迫不及待想出去見識夏至日的汴京城,頓時眼睛發亮,“汴京城好熱鬧,我也想出去逛逛。”
    “那我們收拾收拾便出發。”
    江采霜和江采青齊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