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葉韶運氣好，她拚著即將凍成冰塊的身子跑了沒幾步，就看見長劍一個幅度誇張的轉彎，颯遝流星般刺入了某個偏殿。
    葉韶連忙跟著跑進去，剛踏入殿內，就聽見長劍破空的割裂聲，和少年人興奮的喘息。
    她瞳孔一縮。
    殿內依舊是沒有點燈，卻時不時能看見黑暗中霜花一現，致命的美和絢爛攀咬上漆黑魔氣，像是給它勾出一串鑽石般閃爍的鎖鏈。
    明滅霜光中，一雙暗金色的妖瞳亮得驚人。
    殿內昏暗，濃黑無實體的幻蛾隱在陰影裏進可攻退可守，占據了極大的優勢。
    然而曲泠走劍淩厲險絕，咬住魔氣不放，竟然打了個勢均力敵。
    ——或者換個說法，幻蛾被曲泠纏住了。
    幻蛾，居然在它的老巢裏，被一個沒有靈力的“凡人”給纏住了
    幻蛾氣得發瘋，一雙複眼泛起猩紅，死死地盯著曲泠。
    它不是擅長戰鬥的魔物。但是一個族群的幻蛾共用同一個意識，服從同一個主人。
    在同一時間，棲伏在宮殿裏的所有幻蛾都共享了對曲泠的殺意。
    隱隱約約的振翅聲從四麵八方傳來，高速接近著曲泠所在的偏殿，帶來不詳的低沉嗡鳴。
    “這是什麽情況！”快跑到走廊盡頭的二人發覺了異樣，宿棠月驚呼道。
    謝映眯起眼睛一看，突然心裏一沉，“不好。”
    “這裏是幻蛾的巢穴。”
    曲泠也聽見了幻蛾飛來的聲音，他雙手握劍，胸膛喘息起伏著，目光卻毫無懼色。
    劍身閃耀著冷光，映出曲泠尖銳的犬牙。
    “可以。”他笑，隨手拭去嘴角流出的鮮血，“把你們全都殺光。”
    “省得小爺去一個個找了！”
    少年優美的脊背弓成一道充滿力量的弧度，隨後如離弦之箭一般射出，長劍在空中與幻蛾的爪子相撞。
    一陣令人牙酸的割裂聲後，幻蛾身子分成了兩節，化為灰煙消散在了黑暗中。
    “哈。”曲泠笑出一聲，手臂一甩，“廢物。”
    然而話音剛落，黑暗中一雙雙猩紅的複眼亮起來，嗜血的視線凝在曲泠身上。
    “少主，快跑吧！”小白鳥飛了出來，急切叫道。
    “跑什麽”少年身姿如鬆如竹，眸光冷冽，“要跑你跑。”
    “少主，你用了妖力也打不過他們的！”小白鳥都要哭出來了，用喙扯著曲泠的發帶，試圖把他往殿外帶。
    “嘻嘻嘻嘻嘻嘻”殿內房梁、帷幔，燈架上四處傳來切切的笑聲，像是小女孩的嬌笑，又像是翅膀無機質的摩擦。
    “別跑了呀。”“你們都也跑不掉啦。”“嘻嘻，都來陪我們吧。”
    甜美嬌聲環繞，在下一秒都變成了魔氣的咆哮，海嘯一般撲向了曲泠。
    大殿中間，曲泠身姿顯得格外渺小，似乎即將被魔氣給吞沒。
    下一瞬。
    劍光騰起，如遊龍，如匹練。
    漆黑魔氣煙團上瞬間斬出幾道霜光，隨後，四分五裂！
    魔息消散重組的間隙，露出曲泠落著冷光的長眸。
    他受了傷，身軀不自覺地戰栗著，偏偏肌肉又緊繃，帶著點窮途末路的瘋狂。
    “我要殺了你們。”他聲音有些沙啞，卻帶著神經質的笑音。
    他是野獸。
    劍斷了，就用利爪，用尖牙，搏到腸穿肚爛、脊骨盡碎。
    “要死的是你呀！”幻蛾們看出曲泠的強弩之末，嬉笑著俯衝下來，尖銳的鉤爪抓向他的血肉。
    ——火焰。
    明亮熱烈的火焰不知從哪裏燃起，沿著大殿裏隨處可見的帷幔與華美絲綢燃燒，像一條火龍般快速前行著。
    殿內一瞬間亮如白晝。
    幻蛾無處遁形。
    數十隻複眼與一雙金色的妖瞳看向門邊，手持著破碎玉符的少女。
    “別看我，你們繼續。”葉韶聳了聳肩，隨手將玉符扔進火焰裏。
    原本隻想試試的，沒想到謝映的攻擊真的一路火花帶閃電，將帷幔一下子點燃起來。
    火光映在幻蛾的身上，明明滅滅。
    “可惡。”“可惡！”
    幻蛾們複讀機般怒罵幾聲，如魚群似的飛出偏殿，逃離對它們有著致命吸引的火焰。
    “行了。”葉韶清楚自己幾斤幾兩，也沒去追，側頭喊了聲曲泠，“沒啥事就走吧老。”
    她聲音頓住。
    在熱烈明亮的火光中，白衣少年渾身染血，金色妖瞳卻滿是狠戾。
    他手中長劍穿過一隻來不及逃離的幻蛾的胸腹，狠狠釘在地上，用腳一下一下用力碾著，迸發出漆黑的魔息。
    “好疼，好疼。”幻蛾連痛苦的聲音都是小姑娘的甜美，回蕩在空曠的大殿裏，格外瘮人。
    濃黑魔息如漿液，濺射在地毯上，鞋麵上，與少年冷玉般線條緊繃的下頜上。
    妖瞳璀璨冰冷，燃著玉石俱焚般的烈焰。
    直到幻蛾徹底沒了聲息，變成一灘黑泥後，曲泠才興致缺缺地拔起劍。
    “少主”小白鳥都不敢說話了，眼前的少年讓它有些陌生。
    曲泠瞥了它一眼。
    小白鳥覺得羽毛根兒都打寒戰了，縮著脖子安靜下來。
    “喂。”少女的聲音清脆平穩，在火焰燃燒的劈啪聲中格外清晰，“好了就過來。”
    曲泠這才抬眸看向靠在門邊的葉韶。
    她不可謂不狼狽，頭發被跑散了，和著汗水一縷一縷黏在臉頰上。原本俏麗的麵龐上沾了點火焰的塵煙，又被冰霜凍結起來，像是一隻小花貓。
    偏偏目光平靜明亮，黑漆漆的眼眸映著曲泠還尖銳著的犬牙。
    曲泠抬步朝她走去，然後伸長手臂，把快凍成一座冰雕的葉韶兜著肩攬進懷裏。
    少年的身軀沉重壓下，也不管她現在能不能撐得住，不正常的熱度隔著薄薄的染血衣衫，從曲泠渡到葉韶身上。
    他心跳很快又很重，灼熱吐息噴灑在葉韶的頸窩。
    “當啷。”長劍落在她腳邊。
    葉韶垂眸。
    雪亮劍身映出曲泠緊閉著的雙眸，睫羽顫抖，如脆弱的蝶。
    葉韶抬起手，輕輕按了按曲泠的後頸，“好了，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