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敗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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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街道通知,讓薑柔去藥廠領紙殼。
    第一次幹零活兒,她有些興奮,立馬去找唐心,還向院子裏的鄰居借了輛板車用來拉紙殼。
    因為兩家關係不好,她沒敢敲唐家的門。而是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小鏡子透過窗戶往裏麵晃了晃。
    這是他倆之間的暗號,很快,唐心興衝衝地跑出來,小聲問:“怎麽樣那事成了嗎”
    “成了,咱們走吧。”
    唐心先是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然後兩人一前一後離開了大雜院。
    那樣子就像在對暗號,極為謹慎。
    藥廠離這裏很遠,幸好薑柔那院兒也有兩個大嬸在糊紙盒,能帶著他們走遍流程。
    領完紙殼,在回家的路上,其中一位大嬸好奇問道:“你說你倆家裏條件都不錯,年紀輕輕咋還幹這個呢托人找個廠子當臨時工都比糊紙盒強。”
    薑柔和唐心互視一眼,心中皆是萬般無奈。
    在唐家,唐心是最不受寵的那個,當然沒人在乎她的未來,能讓她在家有吃有喝就算不錯了。不過獲得吃喝就要付出勞動,比如洗衣服做飯這些活兒,全都由她一個人幹。
    而薑柔沒找工廠上班,是因為她長得太漂亮了,父母擔心她被廠裏的男同誌騙,才一直讓她在家裏當鹹魚。
    “嬸兒,廠裏工作沒那麽好找,我覺得糊紙盒挺好的。”
    唐心也跟著附和,“對呀,時間自由,還不用跟一堆人打交道,雖然掙得少,但積少成多嘛。”
    大嬸隻當他們是玩玩而已,並不看好兩人能把紙盒糊得標準。
    於是在分別之前還不忘提醒他們,要好好糊,如果糊得不達標,人家藥廠是不收的。
    關於這一點,薑柔很有信心,她這人記性不錯,看過一遍差不多就能記住。以前學習成績不好,隻是不愛學而已。
    回到家,兩人齊心協力把板車上的紙殼搬進屋,一趟接著一趟,很快堆滿櫃子。
    家裏吃飯用的圓桌是他們的工作台,薑柔拿過一摞子紙殼和白色紙條放到桌上,待把漿糊熬出來就可以工作了。
    熬漿糊,她一竅不通,幸好唐心會弄。
    二十分鍾後,漿糊熬製成功,兩人坐在圓桌兩端,開始工作。
    唐心不會糊,讓薑柔給她做個示範。薑柔回憶一遍,便不慌不忙地做了起來。
    先是把紙殼折成長盒狀,再往白色紙條上抹勻漿糊,最後一步比較難,要找好間距把紙條粘到紙盒上。
    經過這番操作,一個標準的注射液紙盒就糊好了。
    唐心試著學她那樣操作,結果失敗了。緊接著又試一個,糊完很醜,一看就不合格。
    她不禁氣餒,“掙點錢太難了,實在不行咱倆去投機倒把吧,我看前院張磕巴就偷偷幹那個呢。”
    聽到“投機倒把”四個字,薑柔心一顫,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幹那行當。
    “你小點聲兒,別讓人聽見。”
    經她提醒,唐心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忙承認錯誤,“看我,竟瞎說話。”
    接下來,薑柔耐著性子一步步教她怎麽糊,在失敗四五個紙盒後,唐心終於學會了。
    整個下午,兩人都是在糊紙盒中度過的。
    因為唐心是跟家裏人撒謊出來的,沒到四點她便急匆匆地回家了。
    望著一桌子紙盒,薑柔隻能獨自一人繼續幹。
    單一的動作很容易令人乏味,但想到這都是錢,她打起精神,一直堅持到沈城東回來才休息。
    男人看到這些紙盒,眼底劃過震驚。
    薑柔抬起纖細的胳膊抻了個懶腰,笑著向他解釋道:“我和唐心打算靠糊紙盒掙錢,我糊得可快了,估計一周能掙好幾塊錢呢。”
    看著她臉上的盈盈笑意,沈城東心中五味雜陳。
    他上前兩步,輕輕揉捏她的肩膀,低聲道:“你辛苦了。”
    薑柔微眯起眼,享受他的按摩,並不覺得自己多辛苦,這活兒其實不累,隻是無聊而已。
    不過,有人為自己服務,還是挺好的~
    “等吃完飯,我再多糊一些,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沈城東擰起眉,又捏上她的手臂,“晚上燈光暗,費眼睛,還是白天再糊吧。”
    薑柔想了想,覺得也是,因為糊紙盒把眼睛弄壞了,太不劃算。
    於是吃過晚飯,她和閃電還有雞崽們玩了一會兒,便上床睡覺了。
    昏黃的房間裏。
    薑柔睡得正熟,沈城東坐在圓桌前,拿起一個糊好的紙盒觀摩半天,然後照著樣子糊了起來。
    這一糊,就是一整夜……
    次日,當薑柔看到櫃子上摞得整齊的紙盒時,差點驚掉下巴。
    她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才敢確信,自己一周的任務量竟然完成了大半!而屋子裏,早已沒了男人的身影。
    “他這是糊了多久啊難道眼睛不要了”
    雖是抱怨,但她心裏很甜。
    直到唐心來了,她臉上仍然掛著甜蜜的笑。
    “發生什麽事了你看起來挺開心呀”
    見唐心不明所以,薑柔把櫃子上的紙盒展露在她麵前,無比傲嬌道:“這些都是城東糊的,怎麽樣,他厲害吧”
    “……”唐心被迫吃了把狗糧,還得苦哈哈繼續糊紙盒。
    因為有沈城東幫忙,原本一周的工作量,他們三天就糊好了。
    薑柔又借來板車,這次由沈城東幫他們把紙盒送到藥廠。
    檢驗員挨個檢查糊好的紙盒,最後隻挑出一個不太合格的。
    拿到糊紙盒的工錢,薑柔很高興,雖然不多,但這是她第一次靠自己的雙手掙到錢,那心情別有一番滋味。
    唐心把賺來的一塊二毛錢揣進兜裏,想了想又覺得不安全,最後找個沒人的地方把錢塞進內衣襯的口袋裏,這才安心。
    沈城東想幫他們把新進的紙殼送回家,卻被薑柔拒絕了,“你快去忙吧,拿這點紙殼回去,我倆就能行,你別耽誤工作。還有,以後不許晚上幫我糊紙盒啦!”
    提到工作,沈城東眼底閃過心虛,最終還是幫他們把紙殼送回家才離開。
    這一路上,唐心把他的種種表現看在眼裏,忍不住羨慕道:“你男人真不錯,至少比咱院那些人強多了,看來你當初答應家裏找上門女婿是對的。”
    薑柔讚同地點點頭,也覺得當初的選擇很正確。如今掙到錢,她想給父母和沈城東買點東西。
    和唐心分開後,薑柔去了供銷社。
    她認真挑選半天,最後給薑父買了一雙襪子,給陳愛荷買了一小盒蛤蜊油,想到沈城東天天修車,手比較糙,她打算送他一副白線手套。
    付完錢,她拿著這些東西先回了大雜院。
    剛邁進高高的門檻,就聽有人在喊:“中院兒德山他媳婦和老唐家那位又掐起來了!”
    薑柔心裏咯噔一下,趕緊加快腳步往家跑。等她跑到中院兒,就見人群之中有兩名婦女同誌正掐腰對罵著,其中一個是陳愛荷。另一個是唐心她媽劉美鳳,人送外號劉鬥雞。
    他們誰都沒看見薑柔,仍然罵得歡。
    “陳愛荷,別以為你家現在有了上門女婿,就牛氣得不行!說到底將來還是個絕戶,我勸你平時多積德,別等哪天女婿跑了,你想哭都來不及!”
    “你說誰絕戶呢看我今天不撕爛你的嘴!”
    眼見兩人就要動手,薑柔穿過人群忙去阻止,不過她有自己的小心思,怕陳愛荷吃虧,她直接伸手拽住劉美鳳,勸說道:“你們別吵了,有話好好說。”
    突然被拽,劉美鳳一怔,她轉頭看向薑柔,沒有半分好臉色,“是你媽先招惹我的!今天這架可不賴我!”
    “你們又因為什麽呀別總置氣行不行”
    聽薑柔這麽說,劉美鳳嘴一撇,當然不樂意講和。
    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劉美鳳那裏,陳愛荷忽然抬起腳朝對方的屁/股踢去,嘴裏還罵罵咧咧道:“讓你說我家絕戶,看我不踢死你!”
    這一腳力道很重,劉美鳳“哎呦”一聲,差點兒沒坐地上。下一秒鍾,她發出殺豬般的叫聲,徹底怒了,“陳愛荷,你竟敢踢我!我跟你沒完!”
    薑柔也被她媽這一腳給嚇愣了,平常都是幹吵架不動手,今天這是第一次動真格的。
    周圍人見狀,也都嚇了一跳,怕事態越來越嚴重,有人忙去請一大爺孟書閣。
    此時正值中午,孟書閣剛好在家。他這午覺還沒睡上十分鍾,就被人扒拉醒了。
    “一大爺,你快去看看吧,薑家和孟家又吵起來了!”
    孟書閣皺起眉頭,帶著幾分起床氣,嘟囔道:“這倆人吵了二十多年,吵得兒女都大了,真是不嫌累挺!”
    幾分鍾後,他來到大家麵前,板起臉問:“因為啥吵架你倆誰說說”
    怕自己吃虧,劉美鳳趕忙搶答:“她偷拿我家包子,我隻是說她兩句而已,她就罵我!”
    大雜院燒菜做飯都在外麵,平常各家各戶也會發生這種小偷小摸的事,但大多數都是孩子饞嘴幹的,大人一般不會幹這種丟人事。
    陳愛荷覺得劉美鳳懷疑她,是對她極大的侮辱:“你哪隻眼睛看我偷拿了這是誣陷人,我可以去革/委/會告你!”
    薑家條件很好,孟書閣也不相信陳愛荷會幹這種事,於是問:“劉美鳳,你有啥證據如果沒有,確實屬於憑空捏造。”
    見他不向著自己說話,劉美鳳立馬急了,“當時就我倆在院子裏,爐子上熱著五個包子,轉身的功夫少了倆,不是她還能是誰拿的”
    “你放屁!我家缺你那倆包子倒是你,罵我家是絕戶,這事兒我得跟一大爺說道說道。”陳愛荷冷哼一聲,說得不懷好意。
    如預料一般,孟書閣聽到“絕戶”二字,臉瞬間黑了,因為他隻有孟雯一個女兒,也是“絕戶”。
    “劉美鳳同誌,你來說說啥是絕戶,看來老唐對你思想工作毫不關心,明天讓他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劉美鳳的丈夫也在肉聯廠上班,她平時最怕孟書閣,如今踩到對方痛腳,她快被嚇死了,心跟著直哆嗦。
    “一大爺,我沒別意思。當時隻是嘴快瞎說的,您能不能大人有大量原諒我這次頂多,那倆包子我不要了,行不行”
    “不行!我可不背這黑鍋!今天必須得把事情弄清楚!”
    陳愛荷瞪圓眼珠兒,毫不退讓。
    薑柔也覺得這種事必須調查清楚,她沉思片刻有了主意,“偷盜行為是犯/法的,我支持我媽追查到底,要不咱們還是找專業人員來處理吧,我去報公安。”
    報了公安,那性質就不一樣了。就在大家議論紛紛的時候,唐真終於頂不住壓力,偷偷拽了拽劉美鳳的衣角。
    可惜,劉美鳳心思粗,沒明白她的意思,還大聲嚷嚷道:“你拽我幹啥一邊呆著去!”
    “……”
    這一聲引來所有人的注意,唐真頓時羞愧難當。
    孟書閣是個精明人,立刻察覺到她的意圖,表情嚴肅地問:“小真,那倆包子是你吃的”
    想到要報公安,唐真糾結半天,最終點頭承認。
    “啥是你吃的!你個殺千刀的!那是給你大姐留的!”
    在唐家,唐心和唐真都不受寵,但唐心比較實在,不會弄那些歪門邪道。
    唐真卻不一樣,平時偷吃“百家飯”的孩子當中就有她一個,而且大雜院裏的孩子們全聽她的話,經常拉幫結夥幹壞事。
    “啪啪”兩聲。
    劉美鳳照著唐真的屁/股就是一頓打,她剛要把人拽回家繼續打,就被陳愛荷攔住了去路。
    “你必須跟我道歉!今天不道歉,這事兒沒完!”
    這時,孟書閣也發話道:“劉美鳳,這事的確是你不對,你跟陳愛荷道個歉吧。”
    其他人跟著附和,“對啊,你誣陷人家就得道歉。”
    在眾目睽睽之下,劉美鳳抿了抿嘴唇,最終不情願地低下頭:“對不起,是我誤會你了。”
    陳愛荷翻了個白眼兒,拉起薑柔的手回家,沒給對方半分好臉色。
    眾人見沒啥熱鬧可瞧,漸漸都散了……
    進了家門,陳愛荷仍然怒氣未消,“你說老唐家都是些什麽人啊幸虧我沒讓你嫁給唐策,誰攤上這樣的婆婆,非被扒掉一層皮不可!”
    “媽,我和唐策沒有任何關係,您以後能不能別提他”如今她已嫁人,不想讓沈城東誤會什麽。
    等陳愛荷反應過來,便沒再提。
    “你今天咋來得這麽早不用糊紙盒嗎”
    提到這個,薑柔拿出剛買來的禮物,笑吟吟地遞給過,“這是我掙錢買的,等以後掙很多錢,我再給您買更好的。”
    陳愛荷詫異地接過東西,已笑得合不攏嘴,“你買它幹啥呀下回掙了錢自己攢著,可不能像這樣亂花錢。”
    雖是這麽說,她卻把那盒蛤蜊油攥得緊緊的,喜歡得不得了。
    “一會兒你去修車鋪叫城東早點回來,今晚我給你們包餃子吃。”
    薑柔笑著應下,也想把那副手套給他送去。
    “對了,你姐來電話說,她回來那天不用去火車站接她了,她要先跟對象去男方家拜訪,然後再來咱們家。”
    “哦。”薑柔對薑秋雨的事不感興趣,故意岔開話題,“媽,我現在去找城東,你有需要買的什麽東西嗎”
    陳愛荷深深看她一眼,心想:這倆女兒,到底還是因為房子生分了……
    在去往修車鋪的路上,薑柔一直擺弄著那雙白線手套,想象沈城東戴上它修車的樣子,笑得眉眼彎彎。
    這裏距離修車鋪不算遠,很快便走到了。
    她見老頭兒正埋頭幹活,忙走上前問:“師傅,請問沈城東在嗎”
    老頭兒聞聲抬起頭,隻一眼便認出她是沈城東的媳婦,於是沉下臉,沒好氣道:“他不在。”
    “那他人呢”薑柔環顧四周,並沒有看到男人的影子。
    見其還蒙在鼓裏,老頭兒驚訝地問:“你不知道他在這兒不幹了”
    “不幹了……”
    薑柔隻覺得腦袋嗡嗡作響,就連說話都提不起力氣。
    “那…您知道他現在人在哪裏嗎”
    “你去問問柳二吧,估計他能知道。”
    “……”
    不知過了多久,薑柔終於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
    陳愛荷不明所以,湊過去問:“你跟城東說好了”
    薑柔搖搖頭,低聲回答:“我沒去,走在半路突然感覺虛脫,就回來了。”
    陳愛荷這才發現她臉色蒼白,忙伸手摸上她的額頭,“這是咋了還好沒發燒,我去給你弄杯紅糖水,估計是低血糖。”
    “謝謝媽。”薑柔無力點頭,心底充滿絕望。
    她一直想改變沈城東的命運,但以目前來看,全是無用功。
    他依然背著她,去投機倒把了。
    “來,喝點紅糖水。”
    陳愛荷把茶缸端到她嘴邊,眼裏盡是心疼。
    “你說你,自從那場大病之後,身體就不太好。實在不行,那紙盒還是別糊了。媽能養得起你!”
    喝著暖暖的紅糖水,薑柔的心也跟著暖和起來,臉色漸漸變得紅潤,終於有力氣說話。
    “媽,那些紙盒我隻是白天糊,晚上有城東幫我糊,一點兒都不累,你放心吧,我沒事。”
    知道她脾氣拗,陳愛荷歎了口氣,沒再勸。
    此時,沈城東正給運輸隊的小頭頭遞香煙。
    那人接過煙咬在嘴裏,說:“你這人真是聰明,這才幾天功夫,就把開車學會了。現在我們隊正缺個長途司機,是臨時工,你有沒有興趣幹不過事先聲明,這條線不太好走經常出事,所以沒人不願意幹。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跟上麵打聲招呼。”
    這麽好的機會,沈城東當然要牢牢把握住,他毫不猶豫得做出選擇。
    懷揣著雀躍心情,沈城東拎著薑柔愛吃的驢打滾,回家。
    結果,屋子裏空蕩蕩,隻有小雞崽和閃電對他叫得歡。
    他微微揚眉,轉身又去丈母娘家。
    路上,他在猶豫要不要現在就告訴薑柔這個好消息,但運輸隊那邊還沒定準,他怕事情最後沒辦成,反而讓她失望。
    來到薑家,陳愛荷招呼他進屋,並念叨著:“小柔今天身體不舒服,你倆留在這兒吃晚飯吧,我給你們包餃子。”
    “她現在怎麽樣”
    沈城東收斂笑意,眼裏隱隱透著焦急,陳愛荷見狀,指著裏屋低聲說:“你進去看看吧,小點動靜,她正睡覺呢。”
    “嗯,好。”
    他輕輕推開房門,隻見炕上那一小團睡得正熟,怕影響她睡覺,沈城東屏住呼吸慢慢走近。
    就在這時,薑柔忽然睜開眼。
    四目相對——
    她眼底劃過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