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4章 新年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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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室。
少年們在畫紙上肆意填充色彩,不時傳出幾句閑談,姿態散漫,絲毫不見臨考的緊張。
天色黑得快,沒多久下起雨,有人擱下筆提包離開,漸漸畫室空了。竹內春坐在角落的位置,左手邊是一扇半開的窗戶,冷風湧入吹得手腳冰涼,他的身前立著塊三開的畫板,紙膠纏著一副頂光的石膏像。
他不會畫畫,但原主會。握住筆的瞬間再聽不見其他聲音,他在一片山水寧靜中揮動鉛筆,大顆粒的紙麵發出磨砂聲,直到畫板被人叩響。
淺川英子從寬大的畫板後探出頭:“還不走嗎”
竹內春愣了下,看見天色才意識到已經很晚了。
他應了聲開始收拾東西,撕膠帶時淺川英子問他。
“聯係人了嗎”
“什麽”
她驚訝道:“我們國三的要在今天搬出去,那些畫板顏料不能留下來,你東西那麽多一個人能行嗎”
除去三開的畫板是美術部的,餘下的幾箱顏料和四開畫板、畫紙、工具箱都得帶回家。
“天啊,下雨了!”另一頭響起焦急的驚呼,“雨夾雪簡直最討厭了,英子你帶傘沒”
淺川道:“帶了。”
“太好啦寶貝你簡直就是天使!”
淺川扭頭,問他時唇角的笑容還來得及收回,“鶴見君有傘嗎”
蹲在窗戶下的黑發少年手上的動作明顯頓住,他平淡地嗯了聲。
在滿空氣的炭鉛和丙烯味道裏,不時傳來窸窣聲,美術室漸漸空了,淺川英子係好畫板夾帶,等拿上所有東西後隨著好友的招呼向他道別。
“那後天見”
後天
知道他左耳進右耳出,整天腦袋裏隻有主角,係統提醒道:“你們要去同一所學校考試。”
竹內春在心裏哦了聲,看著她道:“好的,回見。”
等踏出教室,淺川英子被好友拉到一旁,“你跟他什麽情況”
“什麽”
“少裝蒜,我可沒見你對別人這麽關心過。”
“你別胡說!”淺川英子緊張地回頭,迎上少年漆黑的眉眼,瞬時臉色漲紅,她慌忙推開人朝前跑去。
“噯你等等我啊!”
伴隨走廊的追逐,一陣寒風吹進教室,竹內春嘶了聲,這才有了知覺。他拉上窗,等回暖些扯掉畫板上的膠帶,畫紙落在地上,他看了會兒,撿起來撕成兩半扔進了垃圾桶。
等收拾完時間快七點半了,天色漆黑,他坐在小板凳上撥通了虎杖家的座機。
-
“已經沒什麽大礙了,明天準時過來接人。”
年輕的護士取下領口的水筆,在病曆單上勾畫著邊說:“虎杖先生也是,年紀上去了就不要學年輕人穿那麽少,還在院子裏捶年糕……”
虎杖悠仁露出尷尬的笑容。
“嘍,這裏、這裏簽字就行了。”
他接過筆,認真地寫下自己的名字。文件有好幾頁,翻閱間護士與他閑談道。
“虎杖君要升高中了”
“啊嗯,明年開春就是高中生了。”
看著他健氣爽朗的笑臉,護士感歎道:“真是不容易……”
“誒”
她同情道:“有這樣一個爺爺一定很頭疼吧。”
這個月每每輪到虎杖倭助換藥,她們部門都要相互推脫半天才肯去。
虎杖悠仁扣緊筆蓋,笑著說:“他是有點小孩子脾氣啦,大概年紀上去了就是那樣吧。”
“還有別的事要叮囑嗎,姐姐”
護士被這句姐姐叫得心花怒放,緊忙咳嗽掩蓋上翹的唇角,接過文件夾親和道:“暫時沒了,趕緊回家吧。”
看著少年單薄的背影,她探出頭喊住他:“虎杖君,明天可以十點再來。”
“誒”
臨近年末醫院繁忙不減,床位同樣緊張。虎杖悠仁睜著棕色的眼,怔了瞬明白過來這是她的好意。
護士小姐笑著衝他揮手,“好好休息啊,路上注意安全!”
少年人的心腸實在柔軟,世間天寒地凍,可陌生人的一點好意竟讓他紅了眼眶。
虎杖悠仁元氣滿滿地應道:“嗨!萬分感謝!”
雨夾雪的威力堪比冰雹,等回到家已經淋成了落湯雞。匆匆取下陽台的衣服往浴室趕,路上沒注意到自家那台老舊的座機不停閃著紅光。
等接到竹內春的留言時,時間已經指向九點。
迎著風,傘麵發出劈啪的脆響,城市燈火迷離,天空下著雨,外套在風中揚起飽滿的弧度,等衝進教學樓,虎杖悠仁頭一次氣喘不已。
他滿頭大汗,匆忙放下傘,換上室內鞋後頭也不回地朝美術部跑去。
在一片昏黑中,隻有綠色的出口提示亮著光,按著印象爬上三樓,穿過回廊,等朦朦朧朧的白熾燈出現在眼前,仿佛得以解脫般大呼口氣!
推拉門咚的打開,驚醒了裏頭昏昏欲睡的少年。
等呼吸順暢虎杖悠仁才走過去,站定後,發間的水漬隨著顫動的呼吸啪嗒落在了竹內春的臉上。
“抱歉我……”
“你頭發濕了。”
虎杖悠仁慢半拍地啊了聲,順著他的視線抬手去摸。
竹內春問:“帶傘了嗎”
“帶了。”
“那為什麽濕成這樣。”竹內春不解道,“沒打傘嗎”
“啊……嗯。”
他抽出紙巾遞上去,“擦擦。”
“謝謝。”
竹內春從矮凳上站起來。校服外他套了件黑色大衣,牛角扣盤到了脖頸,係上紅色的圍巾後更村皮膚白皙。
他盯著人道:“該我謝謝你才對。”
忘記了美術部要“清倉”,在手機隻剩下5的電量時,通訊錄裏不是沒有其他人的聯係方式,但他想欠的隻有虎杖悠仁的情。
漆黑的瞳仁裏閃過算計,可在看到粉發少年幹淨的笑容後慢慢歸於平靜。
“鶴見”
回過神,竹內春適時道:“東西有點多,你行嗎”
“當然!”
幾箱顏料被他輕輕鬆鬆抱起來,甚至在看到竹內春身後的畫袋後說:“那個也給我吧。”
不給人拒絕的機會直言道:“我不好走路,你來撐傘。”
直到走出教學樓,竹內春還是不放心:“一下拿這麽多真的不要緊”
“你在小看我嗎。”他挑起眉,“好歹運動會拿過一等獎好不好。”
竹內春被逗笑了,笑聲由四麵的風雪淹沒。他們擠在傘下,竹內春抬頭就能看見他棱角分明的下顎線,隨著呼吸,空氣卷出一朵煙雲,也模糊了那張略顯青澀的臉。
寂寂雪色下,兩人踩得雪地發出刺啦的響動。
竹內春感歎道:“好厚的雪。”
“厚嗎”礙於身前累著的幾個箱子,虎杖悠仁沒法看腳底,他感受了會說,“多穿點,或者穿長筒靴就不會有事了。”
竹內春就笑:“你是不是沒交過女朋友”
“哈”虎杖悠仁有些惱怒,“幹嘛問這種問題。”
竹內春傷心道:“原來一頓飯的交情還不夠讓我們聊這種話題啊。”
“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村上春樹那麽細膩的文字你都看到哪裏去了。”
前兩天冗長的國文課難得自習,虎杖悠仁隨手拿了本《挪威森林》,雖然沒看多少就睡著了。他隻能發出認輸的笑聲,“暫時還沒有遇上想要在一起的女生啦。”
路燈透過湖藍的傘麵打在身上,竹內春抬頭看他,渾身散發沐浴清香的少年,仿佛湖水一眼就能望到底。
對於虎杖悠仁來說,親人的安危遠高於自己的快樂。
“爺爺還好嗎”
虎杖揚起燦爛的笑容,“明天就能出院了。”
聞言竹內春也笑,“恭喜。”
又問他:“有新年願望嗎”
“願望”
“對啊,小孩子都說有聖誕老人,沒準還有新年老人呢。”
“鶴見你才是小孩子吧!”
竹內春抬腳踹他,浸了雪的鞋底板在米色的褲腳上烙下印。
“饒命,我剛換的衣服!”
“這是遲到的懲罰。”
“什麽嘛,還說不介意……”他嘀咕道,眉眼卻是笑意,“那就許願爺爺身體健康,鶴見考試順利,開春都能如願去到理想的高中!”
少年的語氣實在明媚,仿佛陽光衝破陰霾,又像清風吹散心頭的憂愁。
竹內春打了個噴嚏,朝他走近了幾寸。
“你別擠我!”
“冷啊。”
“冷就多穿點。”
“穿得夠多了好不好!”竹內春氣憤道。
這個時節沒有月亮,隻有漫天的雪花在風中飄搖,高舉的湖藍色雨傘四下搖晃,擠成一團的兩名少年你推我我擠你地向前方走去。
而虎杖悠仁頭頂高掛的紅色數字顯示著幸福值【60】。
-
兩天後,早上七點,竹內春背上畫板來到車站等淺川英子。
他們學校藝術生少,趕在中考前去外地競爭特招名額的人更少,考慮到安全問題學校安排了一名老師隨行。
這一趟共五個人,竹內春加淺川,還有兩名男生,隻不過他們報考的是另一所學校。
等坐上新幹線,竹內春戴上帽子閉目養神,沒休息多久男老師過來說話。
“學校安排了住宿,等到了目的地你們熟悉下環境,東京最近很亂,不要到處跑,盡可能集體行動,做什麽都要提前報備一聲知道嗎”
隊伍裏除了淺川英子乖巧地應了聲,其他人都沒有說話。
竹內春是困,懶得張嘴,另兩人一個爆炸頭,一個挑染的紅毛,一看就是閑不住的。
等老師走後,紅毛趴在椅背上興致勃勃地介紹起自己,他身旁的爆炸頭更直接,衝淺川動起手腳。
女生臉皮薄,人多眼雜不敢直說,全程憋著氣,等人快摸上自己的脖子了才含著淚扯醒睡覺的竹內春。
竹內春睜開眼就看見她求救的眼神,視線掃去,直接一拳把爆炸頭揍熄了火。
“艸你——”
還沒來得及爆粗,紅毛一把拉住他,“是鶴見!”
“我管他是誰,敢打老子就要……”
紅毛鎖住他漲紅的脖頸,拚命提醒道:“江口!是江口的兄弟!”
終於耳朵清靜下來。
等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椅背後,淺川英子才大鬆口氣,含著哭腔衝他說了句謝謝。
竹內春沒吭聲,從衣兜裏摸出方塊紙巾放在扶手上,扭頭拿起手機開始玩。
最近他迷上了一款養成遊戲……
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他愣是沒合一次眼,等下了車眼眶生紅,隨行的老師盯著他,開玩笑道:“昨晚幹嘛去了,都快考試了還不知收斂。”
竹內春應了聲,這一聲應答讓隊伍形成了兩個團體,淺川和他走在前麵,兩名不良少年墜在幾步開外,尚年輕的老師時不時回頭催促他們跟上。
住宿的地方比較偏僻,該說報考的學校離市中心遠。
幾人分房,女生獨自一間,男老師不放心,硬把小團體拆散將爆炸頭塞給了竹內春。
不管爆炸頭扭扭捏捏的樣子,竹內春進房間後翻出充電器給手機蓄電。
關機半小時,打開後果不其然跳出十多條未接來電。
不等定睛屏幕一暗,接聽的瞬間迎來了鋪天蓋地的痛罵。
國民女神桃枝子,性格有多火爆除了身邊的人恐無人能知。
“臭小子去哪兒不知道報備一聲嗎!”
經紀人狠狠咳了聲,她才壓低聲音道:“人到了沒,住的地方怎麽樣吃飯了嗎缺不缺什麽好好考知不知道,別給我丟臉!!”
竹內春一聲聲應道:“剛到,手機沒電了,學校有安排旅館,什麽都不缺,還沒吃,會好好考的。”
至於最後去不去上,答案注定是否的。
一切主角優先,他能做的隻有遞上一份向原主媽媽證明鶴見春不是廢物的答卷。
等放下手機,爆炸頭仍貼著牆直/挺挺站著,臉色青白交加,盯著他動都不敢動一下。
竹內春腦袋裏閃過無數問號。
四目相對,他剛“你……”了個開頭,對方咚的一聲來了個士下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