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惟賢惟德,能服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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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還是豔陽天,突然間,空中多了幾片烏雲,這是下雨的預兆。
    江陵城,關府內,關羽的正室夫人胡金定正在屋中,她輕輕咬斷一個線頭,將為關麟做好的儒袍展放在床上,滿懷溫柔的撫摸展平。
    廊外忽然傳來淩亂的腳步聲。
    胡金定抬頭,卻見廖九公驚慌地跑來,“胡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胡金定驚訝,忙提起一盞茶遞給廖九公,“怎麽了廖先生”
    “咕咚”一聲,廖九公猛灌了一口茶,努力的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盡可能的壓製著那慌了神兒的心情道:“四公子出事兒了,他…他在軍營校場公然…公然忤逆關公,還要讓關公下‘罪己書’!”
    此言一出…
    “啪嗒”一聲,胡金定手一軟,茶盞摔落在地上,伴隨著“鏘啷啷啷”的聲響,茶水灑了一地。
    “你說的…可是麟兒”
    哪怕是聽得清清楚楚,可胡金定還是不敢相信。
    作為兒子,忤逆父親已經是大逆不道,怎麽還…還有“罪己書”
    那可是…他的夫君關羽啊;
    那可是…從河東解良“關長生”起,就把“傲”字鑲嵌在心頭最深處的,素來把“臉麵”看的比生命都中的關雲長啊!
    麟兒…他瘋了麽
    …
    …
    ——丹鳳眼開闔!
    ——虎目圓瞪。
    此刻的關羽已經站起身來,盡管關麟一番言之鑿鑿、情真意切的話語…讓無數軍士動容。
    可關羽,還是那個關羽。
    高傲挺拔的身姿從未低下過一刻。
    那佇立的身形,那圓瞪的雙目,這些…無一不在詮釋著他的心境。
    震怒!
    這已經是震怒前的預兆。
    “父親大人,雲旗他…”
    不等關平張口。
    “你閉嘴!”關羽冰冷的一句話,直接封住了關平所有後續的求情。
    踏!
    踏!
    沉重又響亮的步伐,關羽一步一步的邁向關麟。
    這一刻,所有人都為關麟捏了一把汗。
    誠然…
    關麟的話義憤填膺,關麟的話言真意切,關麟的道理讓人信服,可這些,在關公那如“傲然挺拔”的氣場麵前,又算得了什麽
    不少人下意識的覺得,關麟要遭殃了!
    唯獨馬良,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與眾人的緊張截然不同,他的麵頰上多出的是自信,是篤定…
    他知道關麟不會有事!
    因為關公雖傲,卻並非不講道理之人…
    最重要的是,關麟方才的話,以“仁德”為據,以“民心”為基,站在的是劉皇叔的高度,關羽再傲,卻絕不會在兄長的“仁德”麵前造次。
    隻不過…
    究是才智如馬良,也拿不準,這罪己書關公會不會下!
    倒是如今看架勢,關公可沒打算認輸。
    “雲旗!”
    終於,當關羽行至關麟麵前時,他張口了。
    那佇立的身姿,關麟在他麵前,就好像是老鼠在大象的麵前一般。
    “方才那些話是誰教你說的”
    關羽的話一字一頓,猶如質問一個犯人。
    這…
    其實,關麟後背都在流汗,可他既已決定要做這“逆子”,既已決定要改變“關家一門”的命運,這種時候,他就必須迎難而上。
    關麟不卑不亢,他直視關羽的目光,“無需人教,這些是孩兒自己想到的。孩兒時常聽人提起伯父的言語…伯父說‘單絲難成線,獨木難成林’。”
    “伯父之見,豈不是‘百姓如水,水承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孩兒明悟此言,覺悟此理,故而心中默念,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無論何時,無論有心還是無意,孩兒以為都該把百姓放在首位,隻有‘惟賢惟德,方才能服於人’!”
    這…
    關羽都不知道,他的兄長劉備何時講述過這麽多深刻的話,這麽多深刻的道理!
    什麽“單絲難成線,獨木難成林”
    什麽“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
    還有“惟賢惟德,能服於人!”
    這麽多年來,他與兄長坐則同席,寢則同床,他怎麽沒有聽過。
    可偏偏,這些話,無論是語氣還是語意,又極像大哥劉備話語的風格。
    關羽眯著眼…
    ——『難不成,這小子的忤逆,真是從大哥的話語間悟到的』
    原本的震怒,因為關麟的話,登時消減了分毫。
    可大庭廣眾,關家軍與眾文武麵前,毫不給父親留情麵,讓父親下“罪己書”…
    ——這逆子!
    關羽心頭重重的呼出口氣。
    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當這逆子將“大哥劉備”,將“仁德、民心”搬出時,他關羽已經落了下風,且這下風是不可逆轉的。
    ——『這逆子好詭辯,好一張伶牙俐齒,可惜…』
    頓時,關羽有些哭笑不得。
    他渾圓瞪大的眼瞳漸漸的收斂,到最後,他伸出手重重的將手掌拍在關麟的肩膀上。
    這一掌很輕,關羽隻用了一分力。
    可關麟卻感覺到一股磅礴的勁力從上而下貫穿而來,他甚至聽到了“啪嚓”聲,他感覺他的肩骨就像他的心一樣…要碎了!
    猝然不備啊!
    悶哼一聲,關麟咬著牙,卻依舊覺得氣血翻湧,喉頭甜膩。
    看到了關麟臉色極差。
    關羽關心的道:“吾兒方才不是還伶牙俐齒一字一句間盡是大道理麽怎麽現在卻成了這副模樣”
    呃…
    關麟有一種日了狗的感覺,老爹關羽這是…不講武德呀!
    “孩兒…無…無事!”
    關麟硬著頭皮道。
    “那就好!”關羽笑了笑,他鬆開手,卻對關麟提及的“罪己書”絕口不提。
    他轉過身招呼周倉。
    ——“散了,各自練兵。”
    ——“若有人在軍中傳出風言風語,蠱惑軍心,格殺勿論!”
    “喏…”
    隨著周倉的一聲應答。
    關羽徑直走向台階。
    就在即將下台階之際,他卻仿似想到了什麽,腳步一頓,腦袋也轉了回去,目光望向正捂著胳膊,“嗷嗷”低吟著,一副痛苦模樣的關麟。
    “雲旗,隻是嘴皮子的話,為父可不怕!”
    “為父倒是很期待,你還有什麽手段哈哈,切莫讓為父失望!”
    言外之意…
    這“罪己書”他關羽不可能下!
    況且,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又能如何有能耐,你提刀砍我呀!
    “哈哈…哈哈哈哈!”
    關羽大笑著,帶著嘲諷,帶著不屑,帶著對關麟方才那番話的置若罔聞,他邁著龍驤虎步走出了這軍營校場。
    “得得得…”
    赤兔馬發出一聲嘶鳴。
    關羽翻身上馬,尤自轉過頭回望向高台之上。
    他一捋胡須,心頭喃喃。
    ——“吾兒雲旗,你還嫩著呢!”
    “噠噠噠”的馬蹄聲響徹…
    眨眼的功夫,赤兔馬已然絕塵而去。
    這一幕,馬良盡收眼底。
    目睹著關公的背影消失在官道的盡頭,馬良的眼睛轉向關麟這邊。
    此刻,關麟的胳膊已經沒有那般疼痛。
    可…馬良能感受到,關麟眼中不漏聲色,卻深深藏匿著的是堅毅與果決!
    遠超常人的堅毅與果決!
    有那麽一刻,這份眼神所帶來的壓迫感,在馬良看來,竟是比關公還強。
    馬良心頭喃喃:“關公素來不喜士大夫,雲旗公子妄圖以詭辯之法逼他就範,是我想的太簡單了…不過…”
    馬良的目光再度凝於關麟的身上。
    從他那雙拳握緊,牙齒緊咬嘴唇的樣子來看。
    這小子,怕是沒有那麽輕易認輸。
    ——『此番,雲旗公子吃了暗虧他又會如何反擊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