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盟。
    海灣別墅。
    阿努什卡站起來,走來走去，突然抬腿踹一腳廢墟某塊建築碎牆，腿風如鋼鞭,這一腳力度比鏟車還猛，危牆再次龜裂,磚頭碎落一地,建築鋼筋裸出。
    動靜不小，廢墟頂上監視的戰鬥機探照燈立刻又掃過來,白光照清廢墟情況,戰鬥機扇翼迅速拔升距離,拉高，變成黑夜裏的一個小點。
    廢墟堆,特權種從牆裏拔出一條鋼筋，抬頭，麵無表情，標槍起手式瞄準戰鬥機。
    戰鬥機駕駛員：馬上拔升,惹不起武鬥派特權種，遠距離，我們立刻遠距離，打擾了。
    將監視戰鬥機逼遠，阿努什卡仔細收聽周圍動靜。
    這是居民區,唯一別墅屬於首都盟高官，房子周圍有日常防護用的監視器，半小時前,線路和房子一起毀壞，泄密方麵構不成危害。
    阿努什卡靜聽，百米外車庫裏有呼吸聲,再遠一點，是海浪的陣陣歎息，浪潮遵循月亮的引力，亙古不變地翻湧往前。
    他走到客廳廢墟的廚房角陰影裏，遲緩地來回踱步。
    片刻，阿努什卡把智腦環摘下來握在手中，手心潮濕、有點熱，冰冷的機械被體溫捂熱。
    阿努什卡考慮過黑戰神駕駛艙，那裏最安全，可黑戰神正被首都盟監管，硬闖回去也能進倉，但沒必要再戳首都盟的神經。
    他忽然不在乎禮儀軍服整潔，隨意靠向滿是裂隙粉塵的廚房牆，遲疑許久，還是沒寫出明確需求。
    s製式a567：【這不公平。】
    ＠菲特：[說清楚。]
    s製式a567：【我沒有任何資料能證明你是你，你卻讓我提要求，這哪裏公平】
    ＠菲特：[視頻撥通，你不是看到我的手你還讓士兵去比對骨頭形狀，顯然，你對此印象深刻。]
    …
    海灣別墅。
    阿努什卡看著這條消息，品著，嚐著，費力揣摩。
    他是在生氣嗎
    可措辭很冷靜。
    如果3小時前，阿努什卡收到這條消息一定會很高興，不用多思考，消息出現即證明菲特還活著。
    可現在，阿努什卡隻覺得舌尖泛苦。
    他分辨不出來。
    s製式a567：【……】
    s製式a567：【我的士兵不知道緣由，他們隻是在執行命令，你仍然沒有風險。】
    ＠菲特：[那你要求證明的意義是什麽]
    …
    阿努什卡頭抵在牆上，閉眼，深潛在記憶裏的聲音又浮上來，它們裹挾厭惡和警告，見縫插針：當心，別走過那條線，走過去，你就完了。
    他睜開眼，寫下回複：【我不想蟲生留下遺憾。】
    s製式a567：【你是我第一個朋友，有別於同學、同屆、校友、戰友、隊友這些常詞。】
    s製式a567：【我想知道你。】
    s製式a567：【我想知道我的朋友好不好，是否活著，安全嗎，有沒有受傷，我很擔心。】
    s製式a567：【菲特，我給不出意義，我也無法分辨你現在是否因冒犯而感到生氣，或是沒有，我分辨不出來。】
    s製式a567：【我隻想知道你的身體狀況，你還好不好。】
    …
    阿努什卡垂眸，盯著智腦環裏的數字時間，六十秒、一分鍾、十分鍾、二十分鍾。
    三十分鍾，他收到了一條語音。
    ＠菲特：[iiiiiiiii00s]
    阿努什卡倏忽站直，眼睛不敢置信地睜大，手僵住，手指滑了兩次，才點準位置。藍牙耳機傳出幾秒沙沙白噪音，第十秒才有聲。
    阿努什卡聽見一聲、兩聲、一陣穩定緩慢的怦怦聲。
    它孱弱、緩慢、又有力，每一下都很沉重，怦怦怦地順著虛擬數據和冰冷的機械零件闖進阿努什卡的耳朵，在他的聽力和大腦中，怦然回響。
    那是一個蟲的心跳。
    阿努什卡呆住，眼神發直。
    一百秒很短，但在阿努什卡耳朵裏又無限長，他一直在聽，仿佛落入聲音迷宮，插翅難飛。
    還是來自菲特的特關聲喚醒他。
    ＠菲特：[]
    ＠菲特：[阿努什卡]
    阿努什卡激靈回神，智腦環發出瀕臨裂開的咯吱聲，他猛地鬆手，智腦環還沒落地又被緊緊抓住。
    …
    s製式a567：【你受傷了。】
    ＠菲特：[嗯。]
    ＠菲特：[還好，不嚴重，正在治。]
    s製式a567：【你管隻剩一絲氣叫做還能治】
    s製式a567：【iiiiiiiii00s】
    …
    ＠菲特：[你的心跳聲聽上去要從耳機裏跳出來打我一頓]
    ＠菲特：[錯覺]
    s製式a567：【不是。】
    s製式a567：【你根本不好！！！】
    ＠菲特：[不能治我不會發給你聽。能治，過段時間就不一樣了。]
    ＠菲特：[你信我。]
    此句一出，a567聊天框上的正在輸入中…立刻消失。
    差不多五分鍾，a567才回一句：【…別學我說話。】
    很快下一句跳出來：【過段時間這是個約定嗎不，這是個承諾，我感覺是。這個我能分辨出來，這是個承諾。】
    ＠菲特：[…]
    ＠菲特：[你真是…伸縮自如的感覺。]
    s製式a567：【。】
    s製式a567：【隻是心跳，你不是軍雌，心跳頻率不在體檢表規格內，即使多給我聽幾次，我也沒辦法核查，我也不會再去核查，你回來發消息我就不查了。】
    ＠菲特：[嗯，是承諾。]
    a567聊天框上激烈震動的文字特效正在輸入中…又又卡住，消失。
    s製式a567：【…除了器官，還有哪裏傷到需要什麽特效藥說得出名字的都能給你找來。運輸全過程安全保密，可采用定點空投。】
    ＠菲特：[目前不需要。]
    a567聊天框顯示正在輸入中…
    ＠菲特：[如有需要，我會找你。]
    激動的文字特效正在輸入…卡住，消失！
    s製式a567：【嗯。】
    s製式a567：【我記下了。】
    ＠菲特：[我要睡了，晚安。]
    s製式a567：【等等。】
    【等等。】
    【等等。】
    ＠菲特：[]
    s製式a567：【明早，給我發新的心跳，這頻率不對，再聽十分鍾感覺你隨時猝死。】
    ＠菲特：[…沒事聽它十分鍾做什麽]
    s製式a567：【。】
    s製式a567：【我通常這樣判斷我手底下受傷的士兵能撐到什麽時候。】
    ＠菲特：[奇奇怪怪，好的。]
    …
    阿努什卡愣住，情況順利是一道道猝不及防的閃電，電得蟲一陣陣發僵、發麻。
    過往聊天讓阿努什卡知道，從菲特手裏要一個明確答複很難，不知為何，今夜格外順利。
    他發一句晚安過去。
    十分鍾。
    又發一句。
    半小時。
    又發一句。
    一小時後，阿努什卡終於克製住沸騰的情緒，一拳砸向唯一幸存的廚房牆壁，隨著廢墟唯一還站著的牆轟然倒塌，金發裏的蝶須須勉強軟下來，退出天線狀態。
    阿努什卡坐回沙發，往後一躺，星子漫天。
    兩個小時前，漫遊者總長來消息，夜間十二點落地首都盟，來這邊開幾個大會，順便把他領回去。
    距離十二點還有一小時半，阿努什卡不打算睡覺，又點開那條語音，靜靜聽著。
    這個心跳在他聽過的所有心跳裏並不出眾，很弱。
    但這個心跳出自菲特的胸腔，阿努什卡就有了無限的耐心，願意全神投入地去聆聽。
    它時而微弱、時而強勁的怦怦聲，讓阿努什卡的想象力像舒展的長翅蝶翼，輕盈飛舞。
    也許錄音時，菲特正在往外呼氣，胸腔、肺部、鼻腔會微微擴張，一股微弱的氣息呼出，消失在空中。
    這股心跳周而複始，猶如遠在海灣的浪潮，遵循月的魔力，亙古不變地往前。
    阿努什卡安靜聆聽，悄無聲息地酣然入睡，絲毫沒有察覺時間匆匆流逝。
    …
    破壞狂軍雌a十秒入睡，車庫的好友d直接一夜無眠。
    百米範圍內有個陰晴不定，正在亂發脾氣的高武特權種，平均一小時傳來牆塌聲、撞擊聲、打砸聲，好友d真要能成功入睡，他就是豬轉世。
    好友d掏出智腦環聯絡朋友，開始打聽誰那麽倒黴，最近惹到阿努什卡這尊凶神。
    他一邊戳列表發消息，心裏幸災樂禍：上一個在學校裏讓阿努什卡情緒劇烈情緒的蟲是誰哦，也是個卡許，還是阿努什卡的堂兄。
    這個嘴臭卡許的下場令好友d印象深刻。
    這個卡許蟲和阿努什卡是堂兄弟，比阿努什卡大三歲。
    在校期間，他總嘲笑阿努什卡不光彩的出身，嘲笑阿努什卡的雌父死蠢，陰陽怪氣阿努什卡的雄父活該。
    阿努什卡的雌父曾為黃金家族上代家主的次子，前途光明，未來敞亮，隻要不犯錯，去戰場上待幾年回來就能和貓眼的閣下聯姻。
    可他在一次軍演狂歡節遊行，迷上一位表演出身的閣下，特權高等種愛上低等序列的d級閣下，這位黃金次子立刻淪為圈內笑談。
    黃金次子似乎認為，隻為金錢跳舞的閣下會有真心。
    卡許家族當年沒當回事，一切暴露為時已晚，次子帶著這位閣下去其他星球登記結婚，並已進入孕卵期，體檢消息沒瞞住。
    當年的卡許家主氣得冒鬼火，我那麽大一個適齡期聯姻主力！那麽多年的投資竟浪費在一個低等序列雄蟲身上！
    卡許家族立刻插手幹預，雄蟲閣下沒熬過追捕期壓力，死了。
    次子被抓回來，聲名狼藉，轉年自殺，他們的卵被卡許家族帶回。
    卡許家族一開始並不期待這顆卵會有什麽好資質。
    雄父一方隻是個低等序列d，隻為金錢賣笑跳舞的閣下，一生見過多少張軍雌臉，願意和卡許次子在一起，還不是看上卡許家雄厚的底蘊和財富
    這顆卵理所當然孕出一個雌蟲幼崽。
    這個幼崽的名字早被生父刻在孵化箱銘牌上，阿努什卡。
    卡許家主對此不喜，“阿努什卡”一詞意義非凡，用在一個注定成為中等種的卡許身上，實在浪費。
    阿努什卡6歲發育周前，家族沒蟲叫過他的名字。
    可是！這個雌蟲幼崽6歲發育周，第一次完全變態生長非常完美！基因測血極致優秀，天生耳聰目明，過目不忘，蟲族最崇尚的戰鬥天賦在他身上就是本能。
    卡許家族瞬間尷尬。
    雌父和雄父是真的相愛，也真的被家族逼死。
    蟲崽出色的天賦令家族迅速加重培養投資，其他被擠兌掉資源的堂表兄弟怨聲載道。
    …
    這個嘴臭卡許也是高等種，比當年5歲入學的阿努什卡大3歲，已安全度過成年月再發育，體格強壯經驗十足。
    他打壓阿努什卡，想把家族天才的光環徹底打碎，否決這個出生不名譽的空降蟲，證明低等血終究隻是曇花一現。
    他輸了。
    入學僅半年的阿努什卡學會三年期所有戰鬥課程，在校內戰賽場上專狙這個堂兄。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阿努什卡一次次狙堂兄引以為傲的戰鬥項目，粉碎堂兄的尊嚴和驕傲，場場賽後握手說：就這
    …
    好友d回憶起過往，深深記得一幕，臉圓圓的阿努什卡站在敗犬麵前，聲音清澈，居高臨下，一對異色瞳又空又冷。
    他說：“你的努力和汗水在我麵前一文不值。”
    至今，好友d都沒在任何領域聽說過這個卡許堂兄活躍。
    既然沒法睡，起來八卦！
    他心裏喃喃：“上一個激阿努什卡情緒的蟲廢了，這次誰是這個天選倒黴蛋”
    好友d登錄校園網賬號，拉幾個關係好的校友開小群，激動開麥。
    【你們絕對想不到！猜猜看今天誰來我家！又是誰花了小時集滿200份約會攻略！】
    00：[怎麽還有群]
    002：[德內斯你無聊不無聊被盜號了]
    …
    群裏一陣水聊，好友d放大招：【獲獎選手：阿努什卡！】
    00:[]
    002:[]
    003:[]
    004:[同名嗎]
    004:[我的錯覺最近到底什麽風，怎麽適齡特權種蟲均戀愛腦]
    好友d：【誰誰！除了阿努什卡開始反常，還有誰】
    004：[嘴緊一點，別走漏風聲，我前天去執勤，歪日，圍了簡寧家啊，然後……]
    …
    好友d下半夜更興奮了！哇啊！噢噢！輪流在嘴邊上崗。
    第二天一早。
    好友d眼圈黑黑，精神亢奮地和阿努什卡打招呼：“嗨！”
    “你怎麽又一臉地雷表情。”
    阿努什卡捏眉心，沙啞問：“有沒有車。”
    好友d秒懂：“睡過頭錯過會議”
    阿努什卡：“嗯。”
    好友d開始找鑰匙，“謝謝你沒把我車庫砸爛，不然我們今天走路去城裏。你睡過什麽會議我這裏有哈雷和吉普。”
    阿努什卡：“哈雷。我要洗澡，借一套衣服。”
    好友d：“你怎麽會覺得我車庫裏有浴室去海灘滾兩圈！”
    阿努什卡：“我看到車庫後麵有水龍頭。”
    好友d隻好去挖廢墟裏的衣櫃，嚷嚷：“轉賬！必須立刻轉賬！”
    他們休整一番，出發前，德內斯要和阿努什卡兵分兩路，德內斯順便問：“你開完會把黑戰神開走什麽時候開完”
    阿努什卡騎上機車，“再停一陣，我要在首都盟多待幾天。”
    “嗯嗯轉性了”
    阿努什卡說：“我考慮近兩年調任回第一軍，現在順路，正好去看看第一軍的首都駐地。”
    德內斯立刻把頭從吉普車窗裏伸出來，不可思議：“漫遊者虧待你了”
    阿努什卡不想說多：“不是。”
    德內斯識趣沒有問深，自顧高興起來，漫遊者獨立於三方之上，難以借勢，但十大軍就不一樣了！阿努什卡還那麽強，調任回來妥妥一年中將，三年自己帶分支軍團！四舍五入！大腿！
    他拍拍車門：“那你這幾天抽個空，我帶你參加幾個首都軍盟的聚會，提前認認首都盟軍雌圈。”
    阿努什卡可有可無點頭，機車油門飆滿，猶如一道金色閃電消失在海岸公路。
    接下來三天，阿努什卡都在處理東大轄區爆破案的後續，坐堂幾場漫遊者和首都盟的新法聽證會，林林總總代表漫遊者出席不少重要演講。
    演講結束，漫遊者總長會帶著阿努什卡去參加首都盟的特權階級宴會，認臉拓展蟲脈關係，三天下來，東大轄區爆破案在推杯交盞間變成封存的紙檔記錄。
    周四。
    首都盟。
    阿努什卡參加今日最後一場特權階級宴會，晚上啟程回黑洞之門。
    好友d與他同行，勸道：“行了行了，臉色好看點，我知道你不耐煩這些，最後一場，認認臉就行。你太久沒回首都盟，你這個20屆明星軍雌第一的形象在大眾眼裏都快變成黑戰神的臉了，多點耐心，難道你調任回來還打算保持這個d樣”
    神情冰冷到能維持屍體保鮮的阿努什卡：“不服正麵挑戰我。”
    好友d：“……”
    “你有實力你說的算。”
    “好吧，戰神，等等我帶你認臉，給個麵子，你現在表情真的很血漿片反派。”
    阿努什卡的視線在宴會廳裏掃了一圈：“誰”
    德內斯拿過兩杯香檳，遞一杯給阿努什卡，稍側身體，古怪笑道：“你知道簡寧吧”
    阿努什卡沒興趣，嗯一聲低頭去看智腦環。
    這幾日，菲特隻在早上上線，發一條心跳語音就下線，他們沒再多聊。
    心跳語音一天強過一天，阿努什卡耐心尚可，他把所有語音錄下來，開會開到情緒暴躁，參宴參到想擰斷點什麽時放來聽，藍牙耳機一直沒摘過。
    現在，他還在聽。
    德內斯的聲音斷斷續續鑽進阿努什卡的耳朵。
    阿努什卡無聊搖香檳杯的手停住：“你剛剛說什麽…誰”
    德內斯眼神示意他去看宴會另外一個豪華入口廳，一隊蟲入場，黑發黑眼的少年蟲走在前麵，眾星捧月。
    德內斯說：“就是他。”
    “湯米，我們後一屆學弟，他在星際部隊服役，一周前圍過簡寧家族的夏宮，大爆料簡寧大少爺搞雌雌戀，倒追主一個虛擬主播。就是最近網上風頭大盛的菲特懷恩，大少爺狂發騷擾信，語氣措辭惡心得一比，沒成功，被主播刪兩次。簡寧家丟臉丟完整個上層圈，這段時間大少爺紆尊降貴頻繁參加各式宴會。你認認臉，簡寧家的下代繼承蟲。”
    德內斯以杯掩麵，聲音低沉，嘲笑：“他竟然能對雌蟲有感覺發育畸形兒”
    好友a半天沒應，德內斯轉頭去看，瞬間背後發涼，下意識站開一步。
    那一對異色瞳又空又冷，令蟲感到不詳。
    阿努什卡把一邊藍牙耳機摘下，“從頭到尾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