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衰微的神明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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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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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不是子民對你做什麽, 隻要沒有惡意,你就欣然接受”
時淺渡逼近眼前依然沉靜如初的男人。
食指指節碰了碰他的下巴,往上挑起一點兒。
她貓在神明耳畔, 用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啞聲問“神明大人”
一股難以描述的氛圍蔓延過來, 包圍了他們。
神明張了張口, 一時無言。
直覺告訴祂,眼前的一切都很危險, 至少對於神明來說是這樣的。
如若此時說了“是”,或許會有什麽難以把控的事情發生。
“你們讓開, 我要見他”
“快給我讓開不然我不客氣了”
一直不安分的官府門前爆發出幾聲怒吼和一聲慘叫,打破了兩人間微妙的氣氛。
緊接著是沉重的腳步聲,從門口往院子裏衝進來。
“大人, 你還好嗎”
“攔住他們”
“來人, 快來人啊”
時淺渡等人都被這樣大的動靜吸引了目光。
往外走了幾步, 就見到一個懷抱小男孩的男人帶頭衝破重圍, 砍傷了一名官員和兩個士兵,跑進了官府。
他手裏拿著一把染紅的殺豬刀, 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在看到神明的那一刻, 他的眼神一變, 發瘋了一般衝了上來
“您就是那位侍奉神明的神人吧”
握著刀的手揪住神明的衣袖,粘稠的血液弄髒了衣料。
他充滿痛苦和絕望地把懷裏的小孩子往前送了送。
“求您救救我兒子吧他還這麽小”
時淺渡一看,隻見男人懷裏約莫三四歲的男孩早已經麵色冷白發灰, 身體僵硬,大概已經死了十幾個小時之久了。
白露看到孩子的模樣,忍不住小聲叫出了聲。
神明遮住她的雙眼,看向麵前的男人“請節哀, 你的兒子已經”
“我知道”
男人的嗓門徒然增高幾倍,幾乎喊劈了嗓子,聲音嘶啞無比。
他雙目猩紅,死死盯住神明“神不是無所不能的嗎讓我兒子活過來又有什麽難的呢我就這一個孩子,我家三代單傳,沒了他就絕後了啊”
說到最後,他的痛苦和絕望溢於言表。
“你讓我怎麽對得起列祖列宗”
唯一的孩子小小年紀就去世了,確實讓人難過。
但神明也毫無辦法。
他搖搖頭“人死不能複生,還請你節哀。”
男人當即暴怒“怎麽可能不行你要是不想辦法我讓你償命”
“爹爹。”
這時候,一個六七歲大的小女孩從人群中走了過來。
她穿的破破爛爛,麵黃肌瘦,身上很多淤傷,走路還有點坡,像是沒人要的小乞丐。
這虛弱的樣子,大概一兩天沒怎麽吃東西了。
“爹爹。”
她走到男人身邊,手指顫抖地拽了拽他的衣袖。
發黃的眼底有些祈求的意味,又怕又期待地盯住男人的胸口,可憐極了。
順著目光看過去,能發現他的衣裳裏塞著一個微微鼓起的油紙袋,一看便知裝了吃的。
她咽了咽口水,嘴唇在恐懼地打顫,說話聲音很小很小。
“我餓了,要是弟弟不吃的話”
她想,這麽多人都在,爹多少會有些約束
為了麵子,也應該不會打她了吧
可話還沒說完,在所有鄉親們驚訝的目光中
男人猛地給了女孩一拳頭
“混賬都是你這小賤蹄子克死了你弟弟”
他手裏是攥著刀的,手背打在女孩臉上的同時,刀被刮過她的眼眶和額頭,劃出一片紅色的印子,若是刀刃衝前,恐怕早就切下了一大片皮肉。
“讓你去討錢,你討到了嗎就知道詛咒你弟弟,安的什麽心思”
剛才那一拳還不解恨,男人又跟上去抬腳就踢。
“老天爺你怎麽能這麽對閨女”
“簡直一點兒人性都沒有”
幾個四五十歲的婦女連忙上前,把嘚嘚縮縮卻一直沒有哭的女孩抱近懷裏。
還有些鄉親看不下去,在旁邊幫忙說了幾句話。
“人死了不能複生啊,看開點兒吧”
“是啊,就是神明也沒法讓人複活的吧”
神明對眼前的一切感到不可理解。
祂極少有地出現憤怒“你在做什麽她也是你的孩子啊”
那麽瘦弱的的小孩子,骨頭脆弱的很,怎麽可能受得住那麽重的力道。
剛才若不是他在最後時刻用神力擋下了一部分衝擊,女孩的脖子可能已經被折斷了
“敗家玩意,還不是早晚要嫁人”
男人說得越發不耐煩,充滿厭惡地瞥了女兒一眼,就再沒回過頭。
就連女兒被那幾個婦女帶走,也絲毫不管不顧。
他上前幾步,用殺豬刀直指著神明,凶悍的眼神中暗藏瘋狂,好像下一秒就要拚命。
“你就說你幫不幫忙吧救活我兒子”
神明愛祂的子民。
但此時此刻,祂沒有辦法對眼前的人有半分同情與理解。
祂沒有回答男人的話,繞開他走向可憐的女孩。
男人的眼睛頓時瞪大,血絲布滿眼球。
他寬厚的手掌猛地握緊殺豬刀,轉身就朝神明的後頸砍去
“去死吧你給我兒子陪葬”
時淺渡圈住神明的腰,把祂往旁邊輕輕一帶。
躲過攻擊的同時,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腕。
她力道極大,鐵鉗一般的手指用力,頓時就弄斷了他的骨頭
“啊”
男人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
“人死不能複生,你既然這麽喜歡你的寶貝兒子”時淺渡扯扯唇角,壓低聲音說道,“那就去見你兒子吧”
說罷,她像男人剛才打女兒一樣,猛地揮出一拳。
“咯噔”一聲暗響,被嘈雜的說話聲掩蓋。
男人瞪大雙眼,脖頸以奇怪的角度扭曲著,摔倒在地。
身子在地上抽動了一下,就再也不動了。
有人以為他隻是被打倒,見他一動不動,緊張起來。
“這他這是怎麽了”
“讓開都快點讓開”
終於有官員帶領一隊人手來到這兒,把聚眾鬧事的老百姓全就包圍起來。
其中幾人圍到倒地的男人身邊,有人探了探他的鼻息。
“呂大人,他就是那個帶頭鬧事砍人的,已經死了。”
“死”字一出,百姓們紛紛後退一步,目光惶恐。
他們都是跟著這屠夫衝進官府的,不會被殺頭吧
呂大人清了清嗓子,說道“如大家所見,帶頭鬧事的已經死了,如果現在你們聽從官府安排,不再聚眾鬧事,那本官就不追究你們今天的所作所為”
神明上前兩步,走到呂大人身邊。
祂自帶冷清高貴的氣質,讓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大家既然已經見過我了,就聽呂大人的回去吧。我也同諸位一樣,不過是個普通的信徒罷了,隻要心中有神明,向祂祈禱,相信神明能做到的,一定會盡可能幫助大家的。”
百姓們相互看了幾眼,作勢要跪下“感謝呂大人不予追究,感謝神明大人護佑”
“行了行了。”呂大人扶住最前麵的老人,“大家快回去吧。”
一場鬧劇終於結束了。
賑災還有好多事要做,呂大人沒有久留。
他跟神明說了幾句話,命人抬走屠夫的屍體,就離開了。
官府大院中恢複往常的安靜。
神明四下一望,沒見到時淺渡跟白露的人影。
祂心下了然,回到房間,果然見到兩人都在裏麵。
一看就是是時淺渡趁亂把小姑娘帶了過來。
“你剛剛”祂開口。
“怎麽,見我殺人,心疼了”
時淺渡拿出係統空間裏的小零食給白露飽飽口福。
她知道神明即便不悅男人的行為,也不會忍心對子民下狠手,況且祂下手並不合適。
所以,當然由她來下狠手了。
“他在賑災時帶頭鬧事,還砍傷了官員,早已經是罪不可赦,官府必定要殺一儆百的,如果他當時不死,可能會連帶著其他很多百姓下獄,你不會不懂這層道理吧”
白露“哢嚓哢嚓”地吃了兩片薯片。
“公子,他是壞人”
她爹以前對她跟阿娘的態度,跟那男人比起來,竟然都算好的了。
啊不行,小渡姐姐說過,人可不能比爛啊。
“我沒有想責怪你的意思。”神明搖搖頭,情緒微妙,“隻是覺得,他做了錯事,還是交給官府處置更妥善,且他死了那個女孩就成了孤兒。”
“你不會真覺得有個那樣的爹,會比當個孤兒更好吧”
時淺渡坐在桌前,翹起二郎腿,給自己倒了杯茶。
她先嗅了嗅茶香,才淺淺地飲了一口。
白露見她這樣,有樣學樣地也倒茶嗅了嗅才喝,逗得她直笑。
她摸摸白露的腦袋“況且,每次大災大難之後,遍地孤兒,朝廷會專門撥款解決這個問題的,不用過於擔心。”
神明點點頭,祂也會持續關注災後子民們的生活的。
話說回來,祂一向不喜歡殺人,每次有大規模的戰爭,都盡可能地想辦法讓戰爭盡快停止。
幾個縣城出現凶殺案情,有人來神廟中陳情,祂也總是盡快幫人捉拿到真凶。
祂一直覺得,無論是神明還是人類,都無權決定他人的死活。
祂一向最珍惜子民的性命了。
可剛剛,有人死在了自己的麵前,卻沒有任何惋惜。
祂想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那樣對待自己的孩子
就算把食物留給已經死了的兒子,都不肯給麵黃肌瘦的女兒吃上一口。
實在是荒謬。
神廟就是祂的家,祂從前很少離開,總是在那兒迎接子民的到來。
而來到神廟中的百姓,總會對自己的行為有所約束。
偶爾離開神廟看子民的生活,也沒有碰到像剛才那樣荒謬的事。
祂知道農耕社會普遍重男輕女,也知道一些其他惡習
卻實在想不到,有些人會這樣嚴重。
祂回想起來,過去有過很多人來到神廟中祈禱,希望神明保佑他們能生個男孩。
祂總是認為神明應該沒有偏頗,平等地對待所有子民的願望。
現在看來,是不是
祂若有所思地垂眼“我以前不曾真實地參與過大家的生活,沒想過還會有這樣的人。”
“嗐,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被稱為人的,也不是所有子民都值得神明拯救。”
時淺渡聳聳肩膀,將桌上的毛筆拿起來,搭在食指上。
毛筆一頭粗一頭細,剛好能像歪斜的天平一樣,一頭高一頭低。
“世界上就是有很多不合理的事情存在啊,如果神明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絕對平等地對待所有人,就相當於在這隻毛筆的兩端加上同等的力,傾斜依然不會有改變,不是嗎”
“”
神明靜靜地看她半晌,收回視線。
祂說“你的意思是,我往後不應多關注你的事”
如果時淺渡沒看錯的話,祂眼底好似閃過了一絲笑意。
她惡狠狠地瞪過去“哦,就當我對牛彈琴好了。”
白露坐在桌邊,“吧嗒吧嗒”地吃著薯片。
大大的眼睛看看時淺渡,又看看神明,最後挺不好意思地收回視線。
她臉色微紅,小聲吐槽說“當著我的麵打情罵俏真的好嗎”
“誰跟他打情罵俏。”
時淺渡輕輕抓住小姑娘的頭,把她的腦袋往旁邊一扭,還捏捏她的臉。
她笑道“吃零食吧,別看他。”
“公子。”門外有小廝輕喚,“大夫來了。”
白露差點被薯片給噎到。
她雙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喉嚨裏壓低聲音輕咳了兩下。
瞪大的一雙眼裏寫滿了“怎麽辦怎麽辦”
神明以食指豎在唇畔之前,與她“噓”了一聲。
祂拍拍白露的肩膀,用隻有他們三個能聽見的聲音道“有神明護佑,你們隻不要出聲,就不會被他們發現的,聽到了嗎”
說完,祂又看向時淺渡,確認她不了解了。
白露迅速點頭,連忙離開桌子,輕聲走到房間角落裏。
她心中似信非信,但還是選擇相信公子。
時淺渡也點點頭“唔,沒問題。”
神明眸光睨了兩人一眼,便有一道普通人看不見的金光閃過,隱去了她們的身形。
祂起身,拉開了房門“請進吧。”
門外一共有三人,全都以白色的麵巾遮住口鼻,以防真有疫情被感染。
小廝伸手,讓另外兩人先進。
“任少爺,方大夫,請進。”
其中一個白發老者,一看便知是大夫。
而另外的年輕人身穿華服,遠不是普通官員能穿得起的。
他背脊挺直,眉目有神,顯然不是覺得有趣就隨意出來玩玩的紈絝子弟,而是作為監督的官員出現在這兒。
隻是麽
時淺渡雙眼微眯,掃過那位任少爺的肩膀和腰跨。
她一下子了然,這人是女扮男裝。
“任少爺,您坐。”
小廝很有眼力見地先給那富家“少爺”搬了凳子過來。
房間裏一共就兩把椅子,他便把另外一把搬到了床前放好。
“公子,方大夫,你們到這邊檢查吧。”
這三人果然沒有發現房間中還有其他人存在。
白露這才送了口氣,但沒有放鬆,依然用手捂住嘴,以防發出聲音。
時淺渡麽
就大大咧咧地靠在了床柱上,雙手抱胸,偏頭看著坐下的神明。
她還不正不經地衝祂挑了挑眉頭。
“”
神明的眼皮跳了跳。
祂怎麽覺得,接下來沒什麽好事呢
祂撩起寬大的衣袖,伸到大夫麵前。
“有勞,方大夫。”
“客氣了,都是老朽應該做的。”
大夫見祂氣質卓絕,又有禮貌,不由得很有好感。
坐在桌前的“任少爺”以手撐頭,目光落在被百姓們傳得神乎其神的“神明信徒”身上。
來之前還以為是個江湖騙子,現在看來,倒也不全是。
這樣冷清脫俗的氣質,絕非常人能有。
難道神明什麽的,還能是真的
神明早就發現“任少爺”是女子,也感覺到她正在看著自己。
但祂就靜靜地垂眸,等著大夫一樣樣的檢查。
好似其他人從來都不存在。
時淺渡瞥瞥任少爺,又瞄瞄神明,唇角往上一勾。
她在大夫麵前揮了揮手,大夫完全看不見她的動作,沉心診脈。
漂亮的手指一轉彎,直接撫上了神明的臉。
祂的皮膚微涼,光滑細膩如美玉,觸感極好。
讓人撫上去,便不舍得挪開手。
她笑意擴大,食指故意勾過男人的耳朵,蹭了蹭祂飽滿的耳垂。
神明眉眼微微一動,掀起眼皮看她。
澄淨微涼的眼底露出無奈。
這不知是祂第幾次衝她露出無奈了。
除此之外,還有些許模糊不清的寵溺之感。
一如既往地包容了子民的惡作劇。
那麽多子民,就屬她最調皮、最大膽。
偏偏有外人在房間裏,祂不能露出異樣來。
大夫見祂神色微動,問“公子,可有不妥或者不適”
“無事,您繼續吧。”
神明回神,搖搖頭,收回視線,沒再抬頭看時淺渡。
祂恢複了沉靜,冷清而有距離感。
時淺渡無聲地笑了。
手指滑下耳朵,從下顎線往前,緩緩撫過祂的薄唇。
接著從下巴繼續,若有似無地勾了下祂的喉結。
四下無聲,隻有溫熱的手指在身上劃過。
神明莫名想到被她擁抱與輕吻手背時的畫麵。
想今天早些時
她把祂按到牆邊,問子民對你做什麽,隻要沒有惡意,你就欣然接受
搭在床褥上的手指不自覺地用力,留下淺淺的印記。
時淺渡看到,神明麵色冷清如常,但一直閉著的薄唇張開一點兒。
手指之下,喉結輕輕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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