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於無聲處聽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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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禹知”
    雖然楊禹入職才三天,這兩天被亂七八糟的賬目弄得夠嗆,連管理糧草的小吏都還沒能認全,但他不能也不想以此來推卸自己的責任,他再次長揖道,“望太尉能給下官一個將功贖罪的機”
    劉裕麵無表情,但目光卻仿佛能穿透人心,“你若真能假道於魏,本太尉可饒你前然則,你將如何說服魏主?”
    劉裕說完順勢站了起來,他身材高大,雖未著甲,但腰間懸著寶劍,手把劍柄之間,無形中散發出一股逼人的氣
    楊禹趕緊答道:“啟稟太尉,魏主拓跋嗣新納姚興之女為妃,甚為寵愛,此次太尉伐秦,姚興之女必定會遊說魏主出兵阻撓,因此要說服魏主借道極”
    太尉參軍謝晦冷笑著說道:“這些人皆盡知,何須爾來妄言?”
    楊禹看了看謝晦,不得不說,這家夥長得挺帥,隻是太過於倨傲,再看劉裕帳中諸人,楊禹不免有些感慨,劉裕雖然英雄了得,可終究難以掙脫名門望族這張大網,細看劉裕帳下,左長史王弘出身琅琊王氏,太尉參軍謝晦出身陳郡謝氏,右長史鄭鮮之出身滎陽鄭氏,太尉主簿孔寧子乃會稽豪族出身,表麵上看,這些士族皆已臣服於劉裕,但另一方麵,這何嚐不是劉裕對望族的一種妥協呢?
    楊禹感慨之餘,不再理會謝晦,繼續說道:“太尉,要說服魏主,恐怕要從他身邊的寵臣崔浩身上著手才下官在關中時,嚐聞崔浩博覽經史,玄象陰陽,百家之言,無不涉及,精研經義,運籌帷幄,有張良之才,如今官拜博士祭酒,常侍奉拓跋嗣左右為其講經占卜,解答疑難,深得拓跋嗣倚重,以下官看來,北魏上下,今後太尉真正要留心的當是此”
    楊禹如此推崇崔浩,即便是年近不惑的王弘也大不以為然,更不用說年少得誌,自視甚高的謝晦
    聽完楊禹此言,謝晦那美目一翻,哂然一笑諷刺道:“崔浩若真如你所說,有張良之才,又怎會輕信你的說詞,為你去遊說魏主?莫非,你自認才學勝於張良?”
    謝晦這番反諷不可謂不高明,在座的眾人有的失聲而笑,有的嘴角上翹,隻是保持最後的體麵沒笑出聲來而
    楊禹淡然地拱拱手說道:“謝參軍說笑了,在下不才,豈敢望張良項背;不過,正因為崔浩智慧過人,倒不必費心琢磨什麽虛言巧語,隻需實話實說,崔浩必然會盡力遊說魏主借”
    楊禹話音一落,連老成持重的孔靖也不禁被勾起了好奇心,太尉主簿孔寧子更是忍不住搶先問道:“楊司馬,何謂實話實說?”
    楊禹看了看沒有太多表情的劉裕,然後向孔寧子一揖道:“實話嘛,自然是明明白白告訴崔浩,太尉此次北伐,滅國大功,誌在必得,秦乎?魏乎?”
    這確實是句大實話,乍聽來無甚出奇,但若是聰明人,便能聽出其中的弦外之
    你往深處想啊,劉裕為什麽需要一份滅國大功,這還用問嗎?自然是為了那張大
    既然劉裕對這份曠世之功誌在必得,那自然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北魏若出兵阻攔劉裕伐秦,劉裕從秦國那邊得不到的,必定會轉向北魏找補,不管戰況如何,至少北魏是代秦受敵
    孔寧子稍加思索後,悄悄瞄了劉裕一眼,見劉裕神色如常,他才接著說道:“秦魏畢竟剛結姻親,這恐怕不足以說動崔浩吧?”
    楊禹搖了搖頭說道:“孔主簿,北魏有騎兵優勢不假,但眼下日子並不好這幾年北魏境內天災不斷,糧食欠收,拓跋嗣幾欲率眾東出太行就食,不久前,因崔浩勸阻才作罷;上黨一帶劉虎聚十餘萬饑民反魏,公孫表受命討伐劉虎,結果大敗,魏軍死傷甚眾,魏主複以乙旃健為將,才總算平定這場叛至於鮮卑北麵,柔然大軍年年入寇,以崔浩之才,自然能想到,魏軍若與我軍陷入長期苦戰,柔然必定大舉進攻其北方邊境,若抽兵北上,則南麵又恐為我軍所破,屆時魏國必將陷入兩難境”
    劉裕已有些意動,楊禹暗鬆了一口氣,不想王弘卻在此時開口道:“崔浩是聰明人,按楊司馬的方法,要說服他倒是足夠了,然則,拓跋嗣有婦人吹枕邊風,一幹鮮卑將領野性未脫,好戰成性,又仗著騎兵來去如風,未必肯輕易就範,楊司馬這些話恐怕還不足以說服他們吧?”
    楊禹聽了不禁暗暗苦笑,這萬惡的舊社會不好混啊,處處是聰明
    楊禹隻得說道:“若真如王長史所料,那隻有以漁翁之利誘之,暗示太尉滅秦之後,必定不會久留關”
    劉裕的目光變得有些冷峻,楊禹這就有些胡說八道
    滅秦之後,關中人心未附,西有仇池、西涼,北有野心勃勃的赫連勃勃,加上北魏,可謂是群狼環伺,有他坐鎮,或許還能鎮住那些野心狼,他若匆匆離開,關中必定再起波
    這道理別人當然也能想
    “你如何讓鮮卑相信,本太尉滅秦之後不會久留關中?”
    劉裕親自發問,楊禹不得不答,他咬了咬牙關道:“在下會對魏主說,太尉已年近花甲,而諸子尚”
    嘶!
    不知是誰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楊禹這話落在眾人耳中,若無聲處聽驚雷,內心皆大為震
    劉裕也有些失態,右手握住劍柄,寶劍雖未拔出,但握住劍柄的手過於用力,關節已發
    整個大堂裏變得落針可聞,誰也不好接這話茬,劉裕也不出聲,此刻他心裏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一時五味雜
    楊禹的話雖然刺耳,但細想來,又何嚐沒有道理呢?
    晉朝失政已非一日,加上桓玄篡位,天命已移,普通老百姓大致上確實有了這種心理準備;
    但那些士族門閥可不會這麽認為,東晉這個政權本來就是各路士族門閥“湊”起來的,皇帝不過是他們扶起來的一塊政治招牌,真正的話事人,其實是那些士族門
    現在晉朝軍隊基本掌控在劉裕手中,劉裕要取而代之表麵上似乎沒人能反對,但是遍地的士族心裏肯定是不樂意
    別看這些士族平時像一盤散沙,甚至彼此間經常鬥得你死我活,然而一旦誰觸動了門閥政治的根本,這些人往往就會聯合起來,迸發出不可忽視的能
    毫無疑問,誰要強行推倒晉帝這塊招牌,誰就是觸動了士族門閥的普遍利
    劉裕之所以遲遲未取而代之,原因之一便是擔心士族門閥會暗中使壞,他雖然基本控製了軍隊,然而放眼望去,朝堂和地方上的官員有幾個不是出身士族?
    這就像遍地幹草,隻需要一點火星,或許就能形成燎原之當初桓玄篡位之後為何敗得那麽快?劉裕可不會天真地認為光靠自己那幾百人馬就能把桓玄嚇得退出建
    因此,劉裕不得不慎之又慎,輕易不敢代晉稱
    然而楊禹這句話卻讓他產生了極大的震動,再過三四年他就六十了,幾個兒子最大的才十一歲,而家族中比較有能力的三弟劉道規又在幾年前病死了,餘者皆是平庸之輩,不像那些世家大族人才輩出,可為依
    當年曹操和司馬懿在世時,兒子都已長大成人,還都很能幹,自然可以放
    而現在,這偌大的局麵全靠他一根獨木在支撐,有他在,憑借他的赫赫之功,自然一切好說,但常言道,人生七十古來稀,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誰還會追隨幾個乳臭未幹的孩子?
    除非,大義名份已定,手下人該得的都以劉家的名義封賞下去了,他們為了保住既得利益,才可能繼續扶持自己的兒
    想到這些,劉裕心中不免有些煩躁,他揮揮袖子,示意楊禹退
    楊禹隻得躬身長揖,並保持著這個姿勢退出廳外,在門邊直起身來那一刻,楊禹忍不住暗暗舒了一口
    他雖然不知道接下來劉裕會怎樣處置自己,但相信總不至於像之前那麽糟糕就是
    劉裕的沉默,至少說明他已經把自己的話聽進去
    曆來作為最高掌權者,其健康狀況向來都是高度保目前劉裕的身體看上去還不錯,但真實健康狀況恐怕隻有劉裕自己才知
    而縱觀曆史,皇帝鮮有長壽者,劉裕雖然還未稱帝,但這些年幹的都是皇帝的事,甚至比真正的皇帝還
    現在,楊禹的一番話,讓他不得不去麵對年齡與壽命的問而人一旦到五十多歲,平時不去想還好,一去想難免會覺得身體大不如前,那種緊迫感必定油然而
    楊禹當然知道這次進言是很為危險的,這種極度敏感的話題,往往會引發激烈的反彈,誰也不知道劉裕會作何反應,但如果不這麽說,又怎麽能讓“魏主”信服呢?
    楊禹退出後,在座的謝晦等人一開始沒敢吭聲,畢竟楊禹引發的話題太過敏感
    劉裕也久久不語,有時候,沉默更能表明心
    謝晦出身陳郡謝氏,以他的聰明才智,當然能猜到劉裕的心思,劉裕的沉默可以說讓他為之心驚肉
    劉裕年紀大了,又不像當初的曹操和司馬懿那樣,有能力出眾的兒子可堪托付,經楊禹這麽一鼓噪,誰敢保證劉裕心急之下不會強行掃除稱帝的阻礙呢?
    謝晦越想越心驚,連忙說道:“自元興三年,明公逐桓玄、複晉室、平盧循、滅譙縱、掃燕逆,拓土三千裏於外,於內行土斷,振朝綱,布德政,使百姓安居樂業,如今更是提師十萬,克複中原,使舊都載清,五陵複禮,自有生民以來,勳德懋功,未有若此之盛者朝廷理應為明公備九錫,加璽綬,否則豈不使天下寒心?”
    謝晦眉目分明,鬢發如墨,風姿過人,加之才略明練、博贍多通,頗得劉裕器重,但終究年輕了些,有些壓不住心氣,加上對從龍大功過於熱切,所以第一個跳出來大表忠
    所謂九錫,王莽接受過,曹操接受過,司馬懿、司馬炎接受過,而這些接受九錫之人,或其子孫,都取代了前
    因此,九錫也就隱含了一種即將取而代之的政治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