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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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第三十五章
日頭正好,午後的光給簷下的葉片刷一層綠油油的漆。
陸晟與青青同坐一轎, 一個閉目養神, 另一個盯著他袖子上的錦繡雲彩發愣。直到他忽然間伸出手碰了碰她麵頰, 她才回過神來, 聽他問:“臉上還疼不疼?”
輕輕搖了搖頭, 她並不打算說實話。
至於陸晟,豈會不知其中之意?他喜歡她, 也輕踐她,從不認為在他手心裏她能翻得出什麽花樣來。
就這麽用著, 留著, 偶爾寵著,也不失為一樁樂事。
他仍閉著眼,淺淺勾一勾嘴角,牽了她的手握在掌心。
都說命運有翻雲覆雨手,而他輕落一筆,便能定下千萬人命運。
如此,甚妙。
陸晟在宮門前下轎,周英蓮沒去扶他,反而到青青跟前伺候。
剛落地就聽見裏頭一陣一陣地透著女人的哭聲,陸晟不由得皺起眉,卻在進門的一瞬間舒展開, 一見低頭飲泣的淑妃, 仍是寬仁和善模樣, 扶她起來才問:“怎麽回事?小六又病了?”
淑妃與陸晟宮裏其他女人又不大相同, 雖說都是關外人,但她身段窈窕,彎眉杏眼,舉手投足自有一股弱風扶柳之態,便說是江南大戶人家的小姐也得宜,即便是在青青眼裏,也應算得上是第一等的美人了,但倘若將她容貌與元安作比,似乎又還差著一截。
青青正胡亂想著,見淑妃望過來,少不得彎一彎膝蓋正要行禮,卻見淑妃撇過臉去隻當沒看見,顯然是不給她臉麵。
她這廂禮也不必行了,隻抬眼望陸晟,眼睛裏透著促狹——你瞧,淑妃這可是不給你麵子。
陸晟不理,淑妃低頭哭道:“昨兒夜裏吵著要見父皇,臣妾安撫不住,這一個不小心,興許是見了風,天一亮便咳嗽起來,到如今都不見好……都是臣妾該死,是臣妾無能……”
這一哭,又是一番梨花帶雨好風光。陸晟握了她的手,溫聲細語開口,“不怪你,你也是慈母之心。太醫怎麽說?”
“太醫已經診過了,說是偶感風寒,服幾帖藥應能轉好,隻是宇兒……生來體弱,這會子又要受苦了……臣妾這心裏,真跟刀割一樣疼,臣妾……臣妾恨不能替他受苦……”
淑妃的眼淚動人,然則陸晟仿佛是詞窮,隻拍了拍她手背,半句話也沒憋出來,隔了一陣才歎息道:“朕去瞧瞧。”便起身往屋內去。
陸晟去看他的寶貝獨苗,淑妃卻沒挪地方,她一抬眼,已是另一番模樣,拿眼角餘光將青青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再一轉眼珠,輕哼道:“妹妹生得好生俊俏,連我瞧了都忍不住心生憐惜,也難怪妹妹有福,能一連半月霸著皇上,旁人輕易近不得身,連我宇兒都見不著父皇。”
青青聽得一愣,覺著這淑妃好生可愛,當著她的麵就差指著她的鼻子罵狐狸精了,遇多了裝腔作勢虛與委蛇的,乍見她如此直白,倒讓人有些無措了。
青青笑道:“可不是我要霸著他,今兒皇後家裏送進來兩位,生得都是南人模樣,我瞧著是特意為皇上挑的,皇上也十分中意,恐怕這一連兩三月我與娘娘一樣,都見不著皇上了。”
“什麽?皇後送的?”淑妃一驚,兩撇細長的眉毛擰起來,煞是好看,“那個老婦——”
她咬牙切齒,愈發將青青逗笑。
可惜青青還沒能與她多說幾句,陸晟便已從裏間出來,他繞過屏風,再見淑妃,她仍是個柔順模樣,禁不住心中歉疚,囑咐道:“朕看小六氣色還好,說話聲音也響亮,可見不是什麽大病,你也不必太過憂心,要仔細自己的身子,下麵人伺候不好,你自狠狠地罰,若有不服,朕替你拿主意。”
淑妃登時千恩萬謝地要起身,被陸晟按住了,“朕還有事要回乾政殿,你好生歇著,不必送了。”
“可是皇上,臣妾還做了您最喜歡的百草羊肉羹……”
“小六病了,朕也沒胃口。”
“那……倘若宇兒醒了……”
“到時朕再過來瞧他。”陸晟一句一句地將淑妃的話都堵死了,令她剛剛燃起希望的眼裏隻剩下星點死灰,男人到底最是無情,喜新厭舊都是常態。
陸晟走出門外,一抬手止住周英蓮,“不必了,朕正好走一走,散一散。”再回頭看青青,“你也跟著。”
青青扁著嘴,心底裏對陸晟的怨氣愈發重了。
白雲遮日,天空湛藍,正是秋高氣爽的好時節。
青青略差他半步,在他身後換換跟著。
陸晟雙手背在身後,步子慢,身姿挺拔,近看仍然是個隨時隨地一個轉身一個眼神就能壓得人喘不過氣。
“你覺得如何?”
他突然發問,卻在青青料想之中,“她做人倒是直白,恐怕不樂意與我親近。”
陸晟回頭掃她一眼,“那你可如何是好?”
青青道:“我什麽都不做,橫豎時日尚早,皇上還舍不得讓皇後輕易殺了我。”
“懶。”
“謝皇上誇獎。”
“油嘴滑舌。”
“也是本領。”
“皮厚覥顏。”
“再說我可生氣了。”
陸晟回頭看她一眼,笑,“你生氣倒也好看。”
“與淑妃比呢?”
“嗯……”陸晟停下腳步,仿佛真在仔細比對,“朕這一時半會兒的,想不起淑妃生氣是什麽模樣了,至於你……倒是很清晰,你這丫頭,沒有一日不與朕賭氣的。”
青青道:“想來這‘生氣好看’救了我一命。”
陸晟道:“知道就好。”
他這句話究竟是調笑或是警告,青青已懶得去想,隻跟著他漫無目的地在宮牆下散步。
到路口,青青提醒他,“往乾政殿得向右走。”
“不去乾政殿,朕累得很,去你宮裏歇歇。”
“我也累得很……”
“總歸不必你出力。”他笑時眼角有細細的紋路,不顯老,卻能將他淩厲的輪廓揉得圓通,比往常更溫和些許,他牽住青青的手換做肩並肩向景仁宮的方向去,“你若真想親近淑妃,朕倒是可以為你指一條明路。”
“什麽路?”
“你的舊奴。”
青青佯作一驚,“元安?”
“你可一試。”
他說完,邁過門檻,自顧自進了青青的屋子,招呼周英蓮來伺候他脫衣裳,也不與青青多說,徑自躺在她的繡床上倒頭就睡。
等他醒來,已是夜幕鋪開之時。
青青坐在炕床上,手肘抵著小桌案,正低頭翻一本舊書,暖融融的光照在她身上,為她柔和的輪廓描一層金邊。
陸晟靠著床上的胎菊軟枕,就這麽望了她許久,仿佛能將她每次一翻書時抬手的弧度都記在心裏。他回味久久,似乎頭一遭在這麽個驕矜又不講理的女人身上體會到世間溫柔為何物,這一瞬,即便是石頭做的心腸,也叫她一垂首的乖順,化作咫尺纏綿的繞指柔。
他徑自起身,自她身後擁住她,一雙堅實有力的臂膀環過她不堪一握的腰肢,他忍不住心念一動,低頭吻了吻她被燭光照得幾近透明的耳廓,“在看什麽?”
他聲音沙啞,又近在耳旁,令青青不自覺打了個抖,這樣的親近,無論從前如何,這一刻總歸是令人難以抗拒。
青青將書封翻給他,原來是一本詩集。
陸晟道:“你們女子,總愛讀些風花雪月的書。”
青青道:“我生來就為風花雪月。”
他笑了笑,用手背磨蹭她白玉似的麵頰,啞著聲音說道:“你生來是為朕。”
“好厚的臉皮。”不知怎的,她竟麵龐發熱,忍不住低下頭,一麵推他,一麵罵他大言不慚。
陸晟的笑聲越發大了,揉著她也吻著她,玩笑說:“朕這一輩子的風花雪月,也就讓你占了個精光。”
“我才不要……”
這一鬧,周英蓮又來了,“皇上,今兒就歇在景仁宮麽?”
陸晟聽完,手上一頓,將周英蓮叫到跟前來,“回乾政殿,皇後送來的那兩個,叫一個來伺候。”
周英蓮應了,抓緊去辦。
澤蘭與雲苓兩個趕忙進來服侍陸晟穿衣,臨走前他隻交代,“你歇著吧,不必送了。”
青青倒也自在,就捉摸著今晚是叫哪一個?是大膽偷偷看他的那個,還是低著頭胸脯滾圓的那個,或者是兩個都來?
想來陸晟那葷腥不忌的架勢,兩個三個也都來得。
風冷,秋日漸遠。
不知不覺便到了陸震霆與趙如峰班師回朝的日子,青青守在景仁宮裏,聽外頭的人傳話,陸晟今日親自出城去迎,回京後必定要大封大賞,陸震霆風光無限,趙侯爺一家也要立穩根基,真是風雲變幻一朝改。
她一人習字,等到燭火通明,外頭的宴席早已經散了,她寫了一日,手腕已經沒了知覺,正要歇下,卻聽見窗外一陣嘈雜,女人的哭聲由遠及近,透著一股難言的淒厲。
未過多久,雲苓便進來說:“不知怎麽的,晉王妃出宮之後又回來,口口聲聲說晉王要一箭射死她,正在長春宮裏求皇後娘娘庇佑。”
青青極力穩住自己,淡淡道:“那就是宮外的事,咱們不必管,也不必打聽,隻當什麽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