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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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青第三十七章

    這名叫小環的宮女生得喜慶,臉上疊著兩層下巴, 說一口漂亮的京片子, 爽脆刮辣, “王爺明鑒,有些話當著麵兒說不得, 隻能讓奴婢追上來與王爺私下說。”

    陸震霆跟著小環一並走到牆邊無人處, 他折騰了一夜,臉上已透出不耐的神色,“有話請講。”

    小環倒不囉嗦,開門見山便道:“王爺可知, 王爺心愛之人其實尚在人間。”

    “什麽尚在人間?敢到本王跟前胡言亂語, 你好大的膽子!”

    小環道:“王爺息怒,奴婢並非胡言。實則這是宮裏都人人都曉得的,三個月前, 皇上將趙侯爺家中幼女接入宮中,一連數月得椒房獨寵, 人人稱羨,但趙侯爺有沒有這樣年歲的姑娘,隻需在京中貴人當中稍一打聽便知道。而這位娘娘,奴婢也覺得麵熟得很,仿佛是在太後千秋宴上……”

    餘下的話不必再說, 陸震霆就算再糊塗也能猜到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君奪臣妻, 四叔那般清冷的性子, 竟也能幹出如此荒淫無道之事。

    搶了他的皇位還不夠, 連女人都要與他爭!

    小環見他臉色大變,知他想通關隘,因而乘勝追擊,“口說無憑,但想要求證也並不難。皇上如今正寵著她,冬狩必然要帶在身邊,屆時王爺找機會上前一見便知。”

    陸震霆聽完,久久未能回神,慘淡月光下,他雙眼空洞,不知是喜是悲。

    而小環福一福身,轉過背匆匆消失在夜幕後。

    這一夜,仿佛將他一生悲喜都耗盡了,餘下一具空殼,孤身飄蕩在繁華似夢的街巷。

    這一夜有人身如火灼、心似刀割,有人癡纏擁吻難解難分,到底是因權力一物,改天逆命,翻雲覆雨。

    青青被陸震霆摁在床上折騰了半宿,一早醒來腰還是半軟著,趴在她的軟枕上看著起身穿戴的陸晟哼哼唧唧。

    昨兒大宴,今日不必早朝,陸晟換一件墨綠綢衫,並不帶冠,作一身清清爽爽日常打扮。

    屋子裏熏著蘇合香,熏得人也發懶,陸晟由澤蘭同雲苓伺候著揩齒,又以溫茶漱口,適才將人都打發出去,再又坐回床邊,去逗弄白貓似的小玩意。

    他伸手撫她後頸,仿佛捏住了蛇的七寸,貓的咽喉。

    “沒規矩,朕都起了,你還賴著不動,會不會伺候人?”

    青青睨他一眼,話說得有氣無力,“我都快被四叔弄碎了,眼下自然是什麽規矩都顧不上,皇上見諒。”

    “昨兒可是你說要替朕暖一暖,朕給了你,你反而不依,又哭又鬧的,這是什麽道理。”陸晟哂然一笑,溫熱的掌心向下一些,替她揉著酸痛不止的後腰,可算是天大的恩典。

    青青睜著一雙透亮的眼,細看是天真無邪模樣,好奇問:“四叔,你與她們,與容娘娘,或是新來的兩位答應,也是如此?”

    “怎麽個如此?”

    青青咬了咬下唇,支吾說:“就愛折騰人……折騰得她們也不死不活的?”

    陸晟牽了牽嘴角,分明屋中隻剩他與她兩個人,卻偏要俯下*身去,湊到她耳畔,低聲道:“小十一若想知道,下回朕召幸慧嬪,讓你藏在床底,如何?”

    他這般無恥下作,青青聽在耳裏,麵上又是一熱,將臉埋進枕頭裏,負氣道:“想來是沒人比我更可憐了,我原當你喜歡我,現如今看來是恨透了我,一心一意要折磨死我才甘心。”

    這時候合該說兩句好話安慰一番,誰知陸晟得寸進尺,更要去撕她傷口,“這話說的不錯,難得你終究明白過來,你且安心,後頭有的是花活兒。”

    他這話裏透著笑,耐心將她從枕頭上扒拉下來,捏住她下頜,吻上一雙紅潤多情的唇,嚐的不是綿綿無期的愛,是陸震霆或是天下諸多人的求而不得。

    他吻夠了,她氣喘不定,茫然地望著他,仿佛他就是她的天,她的神,她命運的主宰。

    他用大拇指指腹來回摩挲著她沾著水光的嘴唇,麵上浮起一個滿意的笑,“你與她們比什麽?朕身邊,你總歸是最要緊的。”

    一出口,連自己都驚訝,卻也收不住,隻得再與她廝磨一陣,不舍當中起身,“朕要回乾政殿去,你好生歇著,身上疼,就不必送了。”

    待他自床邊起來,又不忘自嘲道:“即便叫你起來相送,想必也是叫不動的。”

    一出門,元安已在門邊等,上前來低語道:“昨兒夜裏慧嬪娘娘的宮女月環在九陽門前攔下晉王,或是提點得差不離了。”

    陸晟隻當沒聽見,照舊快步向前,仿佛根本無心在此。

    他走時背脊挺拔,因登極多年,不似從前在外征戰餐風飲露,皮膚也漸漸養得細白,如此一看,還真能覺出幾分風流公子的氣韻。

    青青側著臉望他背影,漸漸生出倦意,朦朦朧朧間再度睡了過去。

    夢中她仿佛又回到太華山下暨陽宮,那一日雪後初晴,一隻白狐於慌亂之間闖入殿內,還未等她看清白狐全貌,注定要將她一生傾覆之人便撞開了門,癡癡立在雪與火之間。

    然則他亦不知,這場相遇從頭至尾皆是注定。

    她恨他,也憐憫他,更注定一生也掙不開他。

    隻求浮生半日,得閑入夢。

    陸震霆回到晉王府,對著陪伴他飲馬長河的戰刀枯坐一夜。

    他腦中走馬燈一般一遍又一遍回想著那一日他領青青入宮,陸晟與她見麵時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每一個字,每一個音,每一個表情,似乎都在他腦海當中重新演練,令他分不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幻。

    直到光從門窗的縫隙當中透進來,刺傷了他的眼。金達在門外說:“王爺,王妃娘娘回來了,您見不見?”

    陸震霆一愣,顯然未曾想過娜仁托婭會主動回來,前一刻他還在頭疼是該負隅頑抗還是息事寧人,若到了撫遠大將軍府上,他是決計拉不下臉來哄人的。

    這一閃神的功夫,娜仁托婭已然推門進來。她換過衣裳,又仔細梳洗過,眼下看來精神不錯,還能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他,眼見他神情萎靡、雙眼血紅,料想應當借機刺上兩句才解氣,誰料她忽而在他對麵坐下,他與她之間隔著一把飲血索命的刀,刃上雪白,印的是他的不解,她的無奈。

    忽然間娜仁托婭捂住臉嗚地一聲哭起來,用了滿身力氣仿佛要將昨夜或是將這一生得委屈都哭幹淨,她撕心裂肺,她痛苦至極,然而近在咫尺的陸震霆卻滿心麻木,他看著她,如同看一把椅子一張桌,毫無憐惜。

    金達在門外聽著也不由得歎一口氣,去望枝頭高處搖搖欲墜的葉。

    哭夠了,嗓子也哭啞。

    娜仁托婭終於抬眼看他,嗚咽道:“我有什麽辦法?他說我是你妻,到死都是!我又有什麽辦法……我能怎辦……”

    她的怨與恨又要訴諸於誰?

    是年邁的老父,還是當今天子?

    她不敢、不能、不願,仿佛隻能恨她自己。

    她哭著說:“你能怎麽樣呢?陸震霆,你又能怎麽辦?”

    他能如何呢?

    他的目光落在長刀刀刃上,怔忪之間,一語不發。

    日上三竿青青才醒,可見昨晚陸晟折騰到什麽時辰。

    她隻翻個身,外頭等候的人便已聽見響動,弓腰進來,“主子醒了?”

    這聲音不卑不亢,落地時偷著輕巧的溫柔,不必回頭她已知來人是誰。

    元安撩起床帳,撞見一張青紅滿布的後背,不由得也皺了眉,“主子身上有傷,奴才伺候主子上藥吧。”

    青青斜他一眼,再翻個身趴好,“你怎麽來了?”

    元安道:“奴才給主子送東西,上回落在西六所的木匣子,皇上命奴才給主子送過來。”

    青青道:“端過來我看看。”

    元安轉過身去,不一會兒便將木匣與白玉膏一並端了來。

    青青看那匣子已然被擦拭得幹幹淨淨,半點塵土也不沾,“西六所都讓人挖幹淨了吧。”

    元安小心翼翼替她上藥,抽空答:“皇上素來仔細,怕主子有遺漏,都替主子翻整過了。”

    青青嗤笑一聲,打開木匣,從一匣子零碎首飾裏挑出一件點翠蘭蝴蝶簪子,那蝴蝶雙翼做的栩栩若生,一陣風過,似乎能隨風起舞。

    她望著蝴蝶老舊的翅膀,仿佛想起許多久遠而模糊的故事,“你記不記得,這是我十歲生辰,你在無人時送與我的,我那時候喜歡的緊,恨不能睡覺也戴在頭上。”

    元安淡然一笑,“能得主子喜歡,是奴才的福氣。”

    “城破那一日你與我說,我是你這一生唯一一點念想,現在回想起來,這話是當不得真了。”

    她將往事再提,元安的手一頓,默然無話。

    青青略側了身,右手撐住頭,斜眼看他,月白的肚兜掉下一根繩,露出一大片雪白無暇肌膚,“你說,早些時候若能將我從王府接出來,到了你府上,你會如何?真要與我做夫妻麽?”

    “奴才不敢。”元安當即跪在她床邊,“奴才絕不敢有此非分之想,奴才本就是殘漏之身,絕不敢————”

    再要說,卻被青青一根手指頭按住了口唇,他抬頭不解,渾渾噩噩看向她,她卻仿佛是修了千年的精怪,到凡間來嚐這下一等的情與欲。

    她拉著他的手,攀上她誘惑人間的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