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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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第五十章
青青徹底慌了, 絕望的情緒淹沒她, 讓她根本無暇思考陸晟的話。
她第一次在陸晟麵前露出如此懦弱無力的麵孔, 她甚至顫抖著起身,緩緩在他麵前跪下,哽咽著求他, “皇上……四叔……四叔不要……慈壽還是個孩子……他不懂的,他什麽都不懂的……”
她不住地搖頭,耳墜子晃蕩起來,將燭光攪成波光。不自覺,眼淚串珠一般往下落,她已走到崩潰的邊緣,然而陸晟並不肯發善心放過她。
他身體前傾, 手肘撐在膝蓋上,湊近了仔細觀察她慘白的掛滿淚痕的臉,“朕不殺他, 你放心,朕今日不殺他, 往後也絕不殺他,即便是你三哥,朕也要讓他闔家上下跪受君恩,快別哭了, 哭壞了眼睛, 朕心疼。”
“不要, 不要……四叔放過他, 你放過他……他才十四啊,我與他都已做了你陸家的奴才,你還要如何?還要如何才夠!”她或許一生都未曾如此奮力呼喊、聲嘶力竭,這一腔的恨和委屈全都附著在最後一句質問當中。
然則,她還能如何?她又能如何?
陸晟抿緊了嘴角,大拇指擦過她毫無血色的麵頰,撥開一串熱淚,他輕歎一聲,終究還是直起背,一個眼神,元安便將原本名為慈壽的少年領到近前。
元安立定,青青便仿佛被人用剪刀抵住後腰,後背不自然地挺得筆直,整個人如同一把拉到極限的弓弦,緊張得近乎扭曲。
元安先行一禮,“奴才元安恭請皇上聖安。”
毫不遲疑地,接下來便是慈壽,他跪地叩首,一套動作完成得利落幹淨,半生已不知跪過多少人。
少年嗓音尖細,帶著宦臣特有的陰柔,“奴才長福,恭請皇上聖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奴才……長福……萬歲……萬歲……萬萬歲……
慈壽的聲音不斷在青青腦中回蕩,她被席卷而來的潮汐淹沒,生生受此滅頂之災,再也無處求生。
她閉上眼,仿佛終於泄氣,直挺挺的背脊也塌了,她跌坐在小腿肚上,已流幹了最後一滴淚。
陸晟自青青臉上挪開眼,望向戰戰兢兢苦等旨意的長福,“當年,京城之亂非朕本意,朕也曾是朝中之臣,食君俸祿,未能固君之江山,朕長懷愧疚。今日朕將當日以弓弦勒死你父之人交到你手上,如何處置,全由你做主。”
長福聽完,如遭大難,他一個接一個磕頭,把光亮可鑒的地磚磕地砰砰響,這每一聲都似重錘,重重砸在青青心上,然則她不敢回頭,不敢向一身太監打扮的慈壽看上一眼。
長福嚇得大哭,結結巴巴說著:“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是罪人,奴才不敢在皇上麵前造次,奴才該死……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上聖明大德,與天同壽……”
陸晟言語溫和,悉心寬慰,“你不必如此,朕素來不做試探之事,朕給你機會,你若取他性命朕隻有賞,絕不責罰。君無戲言,此乃立國之本,你可放心。”
長福瑟瑟縮縮,心中猶疑不定。
“周英蓮——”
“奴才在。”周英蓮從外端來一張托盤,上頭放著一柄短刀。
陸晟抬眼看元安,元安當即意會,自周英蓮手中取過短刀,遞到長福麵前,“路上我與你說過的話,句句屬實,你無須多想。報仇的機會隻此一次,你若不動手,必定抱憾終身。”
“可是……可是……元公公……我……奴才……”長福抬起一張清秀白皙的臉,他原應是翩翩佳公子,富貴府中人,卻在命運翻雲覆雨手中落得如此下場,便就是連不趕、不肯、不願都沒了,他認命,卻又因此比青青少去許多煩惱,他望著元安,眼中充滿祈盼與無助,“不可……不可如此……他是晉王啊……我怎麽敢……怎麽能?”
陸晟端上周英蓮新沏好的茶,抿上一口,對長福和顏悅色說道:“你瞧他,如今還是晉王嗎?”
長福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往日威風凜凜的晉王陸震霆此刻血染甲衣,雙手被縛,狼狽至極。又想到年幼時眼見宮門大破,亂軍橫行,令父王慘死,國破家亡,一股熟悉的怨恨回溯至胸口,為他添上兩分膽氣,他一把握住短刀,抽了刀鞘,聽刷一聲,倒上雪光映出他瞪大的眼睛,他看著陸震霆,看著這個——似乎是他在這世間唯一的仇人,似乎殺了他,他便能重活一回的人,舉起刀——
陸震霆眉似刀鋒眼似星,他揚起頭,未有一刻服輸,他看他,仍舊輕蔑,仍舊鄙夷——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父皇、母後、生母應嬪、南珍嬤嬤、三哥、胞姐……個個都在他身後齊聲喊,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啊啊啊啊啊——”長福大喊著,舉到向陸震霆衝去——
青青伸手扶住太師椅扶手,一時間天旋地轉,呼吸艱難。
“懦夫,無用之人。”
刀落地,陸震霆高揚下巴,眼中全是鄙薄。
長福俯趴在地,痛哭不止。
“可惜了。”陸晟冷冷說上一句,勾一勾手指頭,示意元安將掉落的短刀撿起來,他的眼再度轉向青青,“你弟弟下不了手,那便由你代勞吧。元安,把刀呈給貴人。”
“陛下!”元安急得脫口而出,“陛下三思。”
陸晟對此視若罔聞,他近乎冷酷地說:“你的鳳儀公主不是總惦念著要報仇嗎?過了今日,也不搞怨朕不給機會。”
元安跪下苦苦求道:“陛下,貴主兒是女兒家,金尊玉貴的,經不起這些,奴才願代貴主兒行此事,還請陛下開恩!”
他的話還未完,一隻玉白修長的手便突然出現在他的視野當中,緊緊握住刀柄。
她仍跪著,右手持刀,抬眼直直望住陸晟。
一時之間屋內隻餘一片死寂,一團愛恨情仇,一生苦痛折磨,似乎都要在今夜有個了結。
她雙目猩紅,琉璃一般透亮的眼睛裏映著陸晟清臒俊雅的麵龐,她恨他,也藏著偷著愛過他,但此刻,大約隻剩下恨了。
這把刀,這份仇,到底應當向誰去討?
陸震霆忽而發笑,仰天長歎,“你父隆慶是我親手勒死,幾個叔叔伯伯還在為殺與不殺爭執,是我想著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要衝進宮去搶頭功,如此才令他死得那般不堪,如若不然,大約也是一杯毒酒,有個體麵死法。不過,今晚能死在你手裏,不虧!就當我還你的債了!”
青青緊握短刀,慢慢回過頭,似是要看他最後一眼,“那隻白狐我已養了多年,幾時走,幾時回,沒人比我更清楚。太華山下本就是一場算計,隻不過誰能料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但能得今日結局,也算殊途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