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顏歎了口氣，低垂著眉眼不再說話。
    聞衍走出一段路，忽然又頓了一下。
    他轉過身來，瞧著站在長廊邊的女子，眉眼在初夏的光暈中，透著幾分落寞。
    “不走麽”
    清淺的聲音傳來，褚顏不確定地抬頭。
    她眼底醞釀著水霧，一點點暴露在他麵前，在他身上帶來軟軟的一擊。
    不確定、驚訝然後是驚喜。
    水霧散去，像是雨後的天空，透著光亮和清明。
    褚顏小跑著到他眼前，仰著腦袋，想問點什麽，聞衍卻已經繼續往前走了。
    她幹脆閉嘴，不去管大佬改變主意的原因，隻亦步亦趨跟隨在他背後。
    兩人又到了剛才的地方，但這回路上沒有任何人的阻攔。
    錦媛已經換了衣服在禪房外等候，瞧著聞衍時渾身一個激靈，臉上透著歡喜。
    聞衍在慶國眾多少女眼中是高不可攀的謫仙，她們仰望他如同仰望冰山雪蓮，崇拜他猶如崇拜天神清輝。
    她隻敢偷偷看他，多看一眼都覺得是罪過。
    餘光忽然瞥見熟悉的身影時，錦媛整個人都愣住。
    “你怎麽……”
    話到一半意識到聞衍也在，忙又換了副溫柔的樣子，麵上依舊帶著厲色。
    “國師大人，她是方才偷了東西的小偷，能不能交給臣女來處理”
    錦媛見褚顏是跟著聞衍的，下意識覺得定是聞衍被她給欺騙了。
    自己一個小姐，難道還比不過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麽
    褚顏也看過去。
    隻見聞衍目光在錦媛身上掃過，“誰”
    “國師後麵跟著的這位。”
    聞衍又看了過去，“你是覺得我被騙了”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錦媛麵色僵了僵，忙回了句。
    褚顏就這麽站在聞衍身後，嘴角勾起幾分笑來，唇動了動，我說過我們還會見麵的。
    她無聲說了句。
    錦媛臉色陡然就白了白。
    “她不能進去！”
    她脫口而出。
    卻忽然覺得呼吸一窒，看過去時聞衍依舊清冷著臉色，卻微微抿了抿唇，隻聽得他淡淡道，“慶國還沒有人能教我做事，姑娘慎言！”
    短短一句話讓錦媛遍體生寒。
    她不敢相信地抬頭，對上一雙仿佛能冰凍人靈魂的眼睛。
    那是怎樣的不染塵埃，又是如何的冷漠
    她無法形容，隻知道望著那雙眼睛的時候，她完全無法直視，堅持不過片刻，就立即錯開，然後垂眸，老老實實站在一旁，不敢再說一句話。
    有一句話是，在慶國情願招惹太子，也別招惹國師。
    在皇上麵前說錯話或許有回旋餘地，還能狡辯一二，若是在國師麵前，存了歹心，怕是死無葬身之地。
    奇怪的是，幾乎從未有人見過聞衍殺人，他甚至在很多時候看上去無情無欲，壓根不管世俗之事，卻有了這樣的傳言，於是也就愈發神秘。
    錦媛不敢得罪聞衍。
    她雙手掐入肉裏，隻能眼睜睜看著褚顏跟在聞衍身後，大搖大擺到了禪房。
    一雙眼睛仿佛能生出火來。
    褚顏有所感地回頭，卻依舊是張揚著笑。
    假的就是假的，怎麽裝，也不可能是真的！
    聞衍帶著她到了裏間，禪房古樸靜謐，裏麵別有洞天，幾乎隔絕了外麵所有的聲音。
    禪房中間，一衣著樸素的婦人跪在蒲團上。
    她雙手合十，麵上一片赤誠。
    她嘴中呢喃不斷，眉眼和善，卻缺少生機。
    當年錦王府小郡主失蹤在京城引起軒然大波，錦王妃一夜之間花白了頭發，從那以後，再不肯出門半步。
    這麽多年來，她從未放棄過。
    她每年都以小郡主的名義做了許多善事，為的是給自己的孩子積福。
    而前世的褚顏分明就在她眼前，卻因為各種事情，並不願回到他們的懷抱。
    等到終於回了，又因為襲昀諾陰陽相隔。
    褚顏身體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瞧著眼前的人，眼淚珠子在臉上滾落，前世的記憶襲來讓她無從招架。
    她千山萬水的回來，是因為他們在尋，重生這一世，她想好好對他們，彌補前世的痛。
    “王妃。”
    聞衍聲音清淺。
    錦王妃睜開眼睛，也是一雙極其漂亮的杏眼，無辜、純良、能藏入世間所有的幹淨純澈。
    她嘴角揚起笑來，卻是看著眼前佛像在說，“國師，我能找到她嗎”
    “這麽多年了，也不知她現在如何。前陣子，王爺想讓我幹脆認了一個與她相似的女孩當女兒，我依舊拒絕了。那孩子挺好的，但到底不是她。”
    說著，她歎了口氣，眉宇間都是無法散開的愁緒。
    這麽多年的期盼痛苦，早已經讓她的情緒變得無驚無喜，無波無瀾，卻有帶著綿長的，悠遠的疼痛，長在了肉骨中，潛入了呼吸裏。
    因此哪怕是尋常的語氣說著這樣的話，卻依舊帶著傾世而來的窒息感。
    “王妃會得償所願的。”
    聞衍的聲音依舊清淺，他看了眼身後的褚顏，見著早已經哭得不成人樣的人時，眉眼都變得糾結了幾分。
    而此時的錦王妃隻苦笑了聲，再次閉上眼睛開始新一輪的誦經。
    今日還剩下最後一卷，她想慢慢讀。
    聞衍去了外間，悄無聲息，隻引得紗幔在空中擺起極小的幅度。
    褚顏蹲在地上，然後跪在地上。
    她並未開口，而是花了最短的時間收起情緒，之後跪在錦王妃身邊，雙手合十，虔誠閉上眼睛。
    最後一卷經書誦完，錦王妃睜開雙眸，察覺到身側的異常後猛地頓住。
    她側頭，卻瞧著一張甚是熟悉的女孩的側臉。
    褚顏感受到邊上人的動靜，也緩緩睜開雙眸。
    她轉過腦袋，看到對方眼底的驚訝、疑惑、驚喜、感動……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而那張依舊美貌的臉上，早已經掛滿淚珠。
    “我莫不是在做夢”
    她無法相信，顫顫抖抖伸出手來，卻又縮了回去，她不敢碰，怕眼前的人一碰就碎。
    褚顏笑了。
    笑得眉眼彎彎，更露出白白的牙齒，天真嬌憨，與錦王妃記憶中的小粉團子徹底重合在一起。
    不需要任何證據的佐證，她知道，這是她的小粉團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