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你確定這是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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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磅礴。
    天像是漏了一個洞,不停往底下漏水。
    單慎一邊趕路,一邊抹了一把臉。
    這種天氣下,雨傘毫無用處,而哪怕是蓑衣鬥笠,也就是穿個樣子,其實內裏官服都濕潮。
    別說是套了雨鞋的腳,襪子黏黏糊糊沾著肉,便是前胸後背連帶著肚子腰,都已經差不多濕了。
    好好的暮春,叫夜風一吹,吹出了晚秋的涼意。
    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反正都濕了,再走快些。”單慎催促著。
    他的身後,黑壓壓的全是人手。
    為了抓住道衡,這一回,順天府除了一位府丞和幾個必要人手看衙門,其他人幾乎可以算全員出動。
    人一多,馬車轎子也不好使,幹脆全跑著過去。
    卻也不敢真的飛奔起來。
    雨勢連帶著天色,黑得連步開外都看不清,更別說透一點燈籠光了。
    單慎這把年紀,跑了這麽一段路,氣喘籲籲著。
    一行人趕到陳米胡同外,張轅給單慎指了指位置“大人看到那棵樹了嗎?就樹下那宅子。”
    單慎瞪大眼睛看了兩眼,搓了搓臉轉頭看著張轅。
    樹什麽樹。
    他連近在咫尺的張轅的臉都看不太清楚。
    張轅其實也看不清,他就是聽人說了有樹的那一家。
    一直守在附近的衙役小跑著過來“那和尚還在裏頭。”
    “你怎麽知道?”單慎奇道,“你看得清?”
    衙役道“前後幾個胡同口都守了人,這兩條胡同從傍晚起就隻有進去、沒有出來的,增援沒到,我們也沒敢貿然離得太近,怕打草驚蛇。”
    單慎頷首,問“我看附近住戶不多?”
    來之前,他在衙門裏看過文書。
    這一帶住戶按說不少,可實際一看,沒有多少人煙氣。
    哪怕是大雨傾盆、老百姓不出來走動,但有沒有人煙,單慎一看就知道。
    衙役連連點頭“您說的是,小的們守了一晚上,進胡同的百姓真不多,還有幾輛馬車,看著是過路的。”
    單慎想了想,與張轅商量了一番,重新把人手安排了。
    不管如何,前後胡同口都要增派人手,等行動時陸續往裏收縮,務必圍死那宅子。
    一個蚊子都別想飛出去!
    “來幾個機靈的,”他道,“靠近些探探!”
    宅子裏,酒氣蒸騰。
    劉迅握著酒盞,抱著懷中美人,看了眼邊上的李邵。
    李邵的臉上帶著麵具,隻一雙眼睛露在外頭,看不出多少情緒,正在逗兩個舞姬。
    劉迅看在眼裏,暗暗鬆了一口氣。
    得月樓之後,他尋過太子幾次,都沒得什麽好臉色。
    後來在宅子裏遇著,李邵也是愛答不理的,劉迅各種討好、收效都不大。
    這叫劉迅頗為糾結,在心裏把幾個壞事的人念了好一通。
    母親侯門嬌貴女,根本不懂得世間前程多難行!
    不為兒子的前程開道,也不給阿娉定一門好親!
    這全天下,有比跟著李邵更好的親事嗎?
    母親竟然還阻攔!
    阿娉也是,一點不識抬舉!
    最要命的是徐簡,他又不姓劉,輪得到他管劉家事?
    可心裏罵來罵去,也改變不了什麽。
    尤其是,前幾天殿下又不來宅子了,讓劉迅想繼續討好都不行。
    偏劉迅也不能去問,殿下就是殿下,他想去哪兒,什麽時候去,別人管不了。
    劉迅倒是繼續來,守株待兔唄。
    今兒巧了。
    太子來了。
    李邵叫徐簡激了一通,脾氣很大。
    劉迅俯首做小、忙前忙後的,總算是安穩住了李邵。
    起碼,從麵具後的眼睛看,李邵現在心情還不錯。
    石公公隨侍左右,給李邵添酒。
    劉迅介紹道“剛聽管事的說,這些酒是今晨才送到京城的。”
    “也就這樣。”李邵嘀咕著。
    石公公略有些不安,低聲道“小的怎麽覺得今兒空蕩蕩的?”
    以前來時,裏外都有不少護院,一看就有功夫在身。
    今天沒有護院,管事也少,隻有這幾個舞姬熱鬧些。
    “都躲雨去了吧,”李邵並不在意,“這麽大的雨,他們守在院子裏你也看不見,行了,不用你伺候,你去隔壁玩吧。”
    石公公一聽,自顧不得再追究人多人少,往隔壁去了。
    他這種人,有心無力的,但架不住想過手癮嘴癮,這可真是個好地方。
    李邵又悶了兩盞酒,暈暈乎乎著。
    雨聲時遠時近,能聽見些轟鳴雷聲。
    他想,徐簡講話陰陽怪氣,卻也沒說錯。
    這天氣下,什麽味道都會被蓋過去。
    酒都不香了!
    胡同口,單慎焦急等了好一會兒,去探查的衙役才帶回來了消息。
    “好像比登記的要大一些,可能是左右幾座宅子從裏頭都連通了。”
    “樹茂、雨大,不敢說都看準了。”
    “有幾間屋子點著燈,我們遠遠就能看到一點光,想來那廂燈火通明的。”
    單慎摸了摸胡子。
    胡子都是雨水,他很不習慣地甩了甩手上的水。
    雨大,是壞事,也是好事。
    要不是視線特別差,這一帶都是平房,衙役上樹張望一準叫宅子裏的人手發現。
    當然,衙役也隻能看到裏頭有無燈光,其餘的信息就很難掌握了。
    道衡那和尚,賊是真賊。
    牽扯了王六年、廢皇子,甭管誰是他的主子,總歸此人很不簡單。
    他們一行人衝進去,抓到人了皆大歡喜,若是亂哄哄之中叫那和尚跑了,八成就沒有下一回了。
    “去守備衙門,問老萬再借點人手,就說我們要抓朝廷要犯,讓他別小氣吧啦的,回頭論功行賞、他也有份。”單慎道。
    老萬指的是守備衙門的指揮使萬塘。
    都是負責京城大小事的,職責有區別,也有一些重疊地方,平日裏多有合作。
    單慎與他關係也不錯。
    萬塘聽說單慎要借人,哼笑道“我看他就是自己搞不定!要不然,他能分我一杯羹?什麽要犯,讓他這麽緊張?”
    待聽說了是抓道衡和尚,萬塘一下子來勁了,親自帶了三十號人,趕到了陳米胡同口。
    “單大人,”萬塘拍著單慎的肩膀,“這等好事,你能想起我來,我很感激!”
    分一杯,比分不到,強太多了。
    單慎說了下情況。
    萬塘行事小心,讓自己的人手又去探了。
    這會兒,閃電陣陣伴著雷鳴,炸得半座京城都亮堂了幾分。
    樹上的探子一看,看出些端倪來。
    “院子裏好像沒有什麽護院,可能都躲雨去了。”
    “最亮堂的就屬西北角那屋子,可惜隻能看見光,看不到旁的。”
    單慎和萬塘迅速商討了一番。
    萬塘從南側正門闖進去,單慎帶衙役走北門。
    畢竟,這是單慎的情報,他得拔頭籌。
    確保好胡同口守得穩穩當當,估算了時間,單慎讓人點了火把。
    饒是浸過桐油了,這種大雨下,火把也是一副隨時要熄滅的樣子。
    聊勝於無。
    衙役翻牆跳入院子裏,打開了大門。
    單慎帶頭衝進宅子。
    一進去,單慎就隻有一個想法——繞、太繞了!
    這宅子與普通的布局不一樣,彎彎扭扭的,這裏樹那裏牆,頭一次來、還這麽黑,屬實找不到路。
    就這麽七彎八繞著,衙役們紛紛分散開,往不同方向去搜查。
    單慎一路走一路看,向著那亮著燈的屋子去。
    離得近了,光在雨夜裏漸漸明顯起來。
    像是一座花廳,又似是什麽觀景的矮閣,長長的竹簾子垂下遮擋著,溫暖的油燈光從裏頭透出來。
    師爺跟著單慎走“怪了,我們南北一塊闖進來,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
    按說,總會遇著管事、護院什麽的。
    不說叮鈴哐啷一頓交手,多多少少,也會有動靜。
    單慎亦是心裏犯嘀咕。
    可來都來了,都有打退堂鼓的道理。
    “先進那裏頭看看!”他道。
    幾個衙役快步向前,到了那處,伸手就把竹簾子扯下來了。
    簾子落在地上,嘩啦啦地響。
    大風瞬間湧進了裏頭,幾乎把所有的油燈都吹滅了。
    單慎大步邁進去,看著裏頭景象,嘴角抽了一下、又抽了一下。
    “一二三四伍六七……”他一連數到了十,愣是沒有一個醒著的!
    不管男女,全喝醉了。
    七歪八倒,白花花的肉。
    那幾個舞姬,身上就沒有幾塊布料,反倒是紅的紫的印子格外分明。
    另有兩個公子哥,看起來比舞姬好些。
    身上光著,臉上帶著麵具,總算是有一樣東西遮一遮。
    師爺從單慎背後探頭,驚呼了一聲“好家夥!”
    而後,重重打了個噴嚏。
    裏頭酒味胭脂味以及那靡靡的味道太重了,這會兒風這麽吹、雨這麽大,都沒散掉。
    “大人……”師爺揉著鼻子,道,“這兩人都有頭發,應該不是道衡。”
    “不曉得是哪家混賬!”單慎低罵一聲。
    他知道京城紈絝多。
    有些子弟,私底下烏七八糟的。
    不過這種事,隻要不鬧到明麵上,順天府也管不了。
    除非和蘇軻似的,被人光著屁股攆到街上,還鬧得不可開交,最終被押進衙門裏。
    當然,押進來也就那樣,家裏領人就領回去了。
    再怎麽罵,那是禦史的活兒。
    今兒這種,純屬這兩人運氣差了點。
    “等下拎回去,”單慎道,“醒酒後交代完道衡的事,再讓他們家裏來領人。”
    單大人畢竟是見識過大場麵的。
    除了第一眼刺眼了點,現在嘛,還行……
    證據是不少,起碼這些證據都是女子。
    跟前回比起來,是個小巫。
    這麽想著,單慎上前彎下腰,親自掀開了其中一人的麵具。
    麵具下,露出來一張年輕麵龐,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拚一塊十分英俊。
    也十分眼熟。
    師爺上來一看,哎呀道“這、這不是劉公子嗎?劉靖大人家的公子。”
    這麽一提,單慎就記起來了“劉大人自己能耐不錯,怎麽養出這麽個兒子來……”
    單慎越想,越是搖頭。
    他自認與輔國公關係不錯,也覺得劉大人在對待徐家事情上有些問題,但總體來說,劉大人還是可以的。
    這麽多年當朝做官,勤勉負責,沒出過岔子,且無論與什麽衙門配合都挺不錯。
    就是養兒子,出大岔子。
    有劉靖三分學識,也不至於去學會舞弊、戳穿後毫無還手之力。
    有劉靖三分自重,亦不會這一地烏七八糟的。
    師爺亦在不住搖頭“可憐那位外室姑娘,怕是要傷心了。”
    玩得這麽刺激!喝得這麽爛醉!
    他們都站在這兒了,地上一個個的,別說清醒了,睜眼的都沒有。
    單慎轉過身,又去掀另一人的麵具。
    麵具下,也是一張眼熟的臉。
    不用師爺提醒,單慎就認出來了,驚得他手一抖,麵具沒拿穩摔在了地上。
    “這……”單慎感覺自己的腦袋要裂開了。
    怎麽會是太子殿下?!
    殿下為什麽會在這裏?!
    “您怎麽……”師爺也順著過來看,待看清了,他嗷的一聲叫,撲在了地上,“有氣沒有?”
    單慎叫他這一提醒才回過神來,正欲探李邵鼻息,就見太子含糊著念叨了聲什麽。
    “還、還行,”師爺快哭出來了,指著李邵的臉,“大人,要不要再掀掀?也許這也是張麵具呢?”
    單慎“……看多少話本子都救不了你。”
    當然,也救不了我單某人。
    他怎麽就這麽倒黴?
    抓個朝廷要犯,抓到了太子腦袋上。
    這麽大的巫,他這輩子抓不到第二個!
    還說讓人家裏來領人呢。
    人家裏的哪個人,他們順天府都得跪下!
    硬撐著,單慎左右看了看“先給太子尋衣裳!”
    這花廳裏亂糟糟的,一時間也沒看到李邵的衣物。
    有衙役顫顫巍巍翻了個料子就要往李邵身上蓋,被單慎看見,狠狠攔了。
    “放下!你給我放下!”
    那粉粉嫩嫩的,一看就是個姑娘衣裳!
    “暫、暫時遮一下,總比光著強吧?”衙役眼瞅著也要哭了。
    他隻是個小嘍囉,一個月俸銀就那麽點,怎麽就摻和進這種破事裏了?
    單慎道“真還不如光著,真的……”
    反正,光多少也不會比那張臉更嚇人。
    師爺手腳並用,總算翻出來一件男子外衣,也不管是劉迅的還是李邵的,先給殿下蓋了。
    風雨湧動中,沉沉腳步聲傳來。
    還沒看到人影,就先聽見了萬塘的大嗓門“我們從南邊進來,沒找到那個和尚,就隻搜出了兩個護院,你們呢?有收獲沒有?”
    單慎沒力氣回答。
    萬塘喊了一路,沒得到任何回應,不由加緊步子“怎麽了?我說老單,你可別一個人貪功。”
    說著,他帶著一群人進了花廳。
    眼前白花花,比澡堂子都清涼。
    萬塘嚇了一跳“還俗的和尚憋久了是吧?這都誰跟誰?”
    單慎有氣無力地指了指地上。
    萬塘順著那手指看去。
    在花廳靠裏些的地方,躺在那兒酣睡的人,眼熟到可怕。
    “你、這……”萬塘一個大漢,震驚到說不出話來,結結巴巴半晌,瞪大眼睛問單慎,“這就是你說的要分我一杯羹的功?單大人,你確定這是功?”
    這是命啊!
    他萬塘的命都得去半條!
    單慎把他坑慘了!
    “我也不知道。”單慎一連打了好幾個寒顫。
    蓑衣上的雨水滴下來,在他腳底下濕了一整片,外頭夜風呼呼地吹,吹得他渾身發冷。
    這一回,是真真切切的兩股戰戰。
    “我要知道,”單慎抬起手,冷得有些發麻的手指抹了一把臉,“我要知道,我會來?我又不是嫌命長!”
    萬塘……
    也是。
    單大人當官有一套,自尋死路的事兒不會做。
    這一次,純屬倒黴透頂。
    “真有人看到那和尚了?”他問。
    單慎道“我也琢磨這事兒,要麽是有人故意放假消息,目的是引我們來抓、尋太子;要麽就是那道衡,他自己當餌,目的也是太子……”
    說到底,就是有人想找太子的事。
    他們順天府,就是個順手用的工具。
    至於守備衙門……
    單慎看了眼萬塘。
    之前想著分功勞,他多少還有那麽點心疼。
    現在,他得感激自己那時候的大度。
    不是他一個人找了太子的麻煩。
    “你說,”萬塘掙紮著道,“我們退出去,就當今晚沒發現,行嗎?”
    單慎沒接這話。
    他知道萬塘自己都不會當真。
    這麽一個局擺在這兒,豈是他們閉眼睛堵耳朵就能了結了的?
    隱瞞不報,更加完蛋。
    萬塘在心裏又大罵了一通,理了理情緒,歎道“先把人送回衙門吧,然後把宅子裏裏外外查一遍,僵在這兒也不行。”
    單慎點頭,指揮著人手把這一個個白花花、光溜溜的都勉強收拾收拾。
    聽說隔壁屋裏又尋到了幾人,其中一個是太監,應該是跟著太子的,單慎過去看了一眼。
    等他轉回來,萬塘已經使人去備馬車了。
    “都送去順天府,”他道,“順天府的頭功。”
    單慎聽見了,沒爭這事兒。
    畢竟,他確實頭一功。
    雨勢大得驚人。
    雷雨轟鳴著,攪人睡夢。
    一人急急穿過長廊,進到床前,隔著幔帳喚了一聲。
    “何事?”床上人問。
    來人稟道“順天府和指揮衙門一道進的那宅子,可、可太子也在裏頭!”
    幔帳瞬間被掀開,裏頭的人坐起身來,愕然道“太子也在?”
    “被帶回順天府了。”
    床上的人臉色難看極了。
    李邵這幾天,明明下衙後就回宮了,今晚又是大雨,怎麽會突然就去了?
    披了件外衣,他冷聲道“去叫道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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