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風波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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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玉柱來的時候,湯炳還在翰裏院裏,他便和往常一樣,由婆子領著,去內院給周夫人問安。
    周夫人端坐在炕上,身邊站著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嬤嬤,除此之外,再無旁人。
    “學生玉柱,拜見師母大人。”玉柱很守規矩,絕不四下亂看,抱拳長揖到地,顯得恭順異常。
    玉柱既然下定決心,要混入偽君子文人們的行列之中,禮數自然不敢怠慢絲毫。
    周夫人滿意的點頭,虛抬右手,笑道:“你這孩子,說過多少次了,偏偏還是如此多禮,真是該打。”
    嘿嘿,除非玉柱的腦袋被門夾了,才會把周夫人的假客套當了真。
    “可曾用過早膳”周夫人照例要關心一下玉柱的生活問題,扯一扯家常,讓彼此的關係更加的親密一些。
    ‘回師母大人,學生在家裏已經用過了早膳。臨出門的時候,家父再三告誡學生,要聽恩師大人和師母大人的話,不能淘氣。”玉柱的回答,滴水不漏,把湯炳和周夫人捧得老高。
    湯炳的官職雖然不值一提,周夫人的娘家,寧波周氏,卻是一門三進士,享譽甚隆的書香門第。
    隻可惜,周夫人僅是蘇州周氏的庶女而已,周家又子弟眾多,並無多餘的政治資源,照顧到湯炳的頭上。
    湯炳說是佟國維的門人,其實是,門人的門下罷了。佟家所掌握的政治資源,也不可能照顧到湯炳的頭上。
    如今,湯炳做了玉柱的老師,隆科多就算是衝兒子看,也必然會關照一下湯炳的前程。
    偏偏,玉柱完全不像是佟家人,不僅不驕橫跋扈,反而格外的有禮,謙遜異常。
    湯炳私下裏說過,玉柱取滿洲進士,如同探囊取物一般。隻是,字一般,名次就不好說了。
    周夫人越看越愛,心裏暗暗歎息不止,英俊異常又才華橫溢的玉柱,若不是旗人,正好可以做她的女婿。
    拉家常的流程,走了大半,玉柱仿佛剛想起來似的,拱手道:“聽人說,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行為不謹,叫言官給參了。”
    周夫人出身名門世家,本就是場麵上的人,她一聽就知道,這必是隆科多讓玉柱帶的話,想借了她的口,傳給湯炳知道。
    詹事府,名為東宮所屬,其實是翰林詞臣遷轉的階梯,並非是皇太子的僚屬。
    左庶子,正五品,乃是詹事府左春坊的主官。左庶子的手底下,管著不少人,比翰林院侍講的實權,大得多。
    眾所周知,正五品的左右庶子,乃是翰林詞臣們升遷的主要分水嶺之一。過了正五品之後,遷轉的速度,就會明顯加快。
    周夫人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和顏悅色的說:“我是個婦道人家,哪裏懂得那麽多”
    玉柱點到為止,長揖告退,周夫人讓身邊的那位老嬤嬤,一直將他送出了二門外。
    坐進湯炳專門安排的書房裏,玉柱按照慣例,先溫習了一遍昨日的功課,再專門練習審題和破題。
    湯炳很有經驗,他曾經說過,絕大部分考砸了的考生,都是栽在了審題不準的上頭。
    審題不準,破題必然有誤,篤定是名落孫山。
    所以,湯炳最近隻是安排玉柱,專心致誌的提高審題的能力。飯,總要一口一口的吃,絕對不能心急。
    時近中午,吳江提來食盒,將飯菜擺到了桌上。用罷午膳後,略坐片刻,玉柱照例在前院溜彎消食。
    湯家,遠不如佟家富貴,前院並不大。玉柱背著手,繞著回廊,慢慢的踱步。
    忽然,玉柱聽見女子的說話聲。
    “姑娘,這桃花開的正盛,不如取一些,做桃花餅吧”
    “你個饞嘴的小蹄子,就知道吃。”
    “嘻嘻,奴婢雖然貪吃,卻從不睡懶覺。”
    “死丫頭,你還得意上了。”
    回廊的前邊,是一扇石網隔出來的石窗,可以看到一點內院的光景。
    非禮勿視的男女大防,在漢臣之中,視若天塹,絕對不能逾越。
    玉柱沒有任何的遲疑,掉頭就走。就算沒有滿漢不通婚的規矩,他也絕對不想和恩師的女兒,有任何的瓜葛。
    湯靈珊,故意在此地守著,就是想看看玉柱。誰曾想,她在桃樹下,站了半晌,始終不見玉柱的人影。
    周夫人歇了午覺起來,乳娘張嬤嬤一邊幫她梳頭,一邊小聲稟道:“咱們姑娘在內院裏賞桃花,玉二爺隔著老遠,就轉身走了,倒也是個極知禮的後生。”
    疏不間親!
    原本,張嬤嬤也不想多事。可是,她協助周夫人,總管內院的庶務。職責所在,如果坐視不管的話,她將來必定沒有好下場。
    周夫人看似性子寬和,實際上,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若是湯家的嫡女和外男糾纏不清,牽扯出了醜聞,就算張嬤嬤是周夫人的乳娘,也逃不過杖斃或急病暴亡的厄運。
    周夫人還在娘家的時候,因是不受寵的庶女,早早的學會了察言觀色,聽話聽音的本事。
    聽懂了張嬤嬤的弦外音後,周夫人氣得渾身發抖,拍案而起,怒不可遏的說:“好好的姑娘,都叫那起子賤坯奴才秧子給帶壞了。去,叫人把姑娘身邊的貼身大丫頭都綁了,先關到柴房裏去,餓三天,再狠狠的打。”
    “是。”周夫人盛怒之下,張嬤嬤不敢多說半句廢話,低著頭就出去叫人了。
    湯家的後院,陡然起了滔天的風波,光是杖斃的丫頭就有四個之多。至於,被灌了啞藥,遠遠發賣出去的丫頭婆子,就更多了。
    玉柱對此一無所知。直到半個月後,偶然中聽湯府的婆子們嚼舌頭,他才知道,湯炳的母親病了,湯家的姑娘被送去了老家,替父侍疾。
    這一日,湯炳正在書房裏,給玉柱講解貢院裏的奧妙。
    “順天府的院試和鄉試,都在同一所貢院裏頭。貢院裏的臭號頗多,而且,考試的時間也不湊巧,冷的打哆嗦,提不起筆……”
    玉柱頻頻點頭,專業的事,就必須請專業人士來辦。不管怎麽說,湯炳腦子裏裝的考試經驗,簡直就像是一座金光閃閃的寶庫,令他受益匪淺。
    說到酣處,湯炳正想停下來,喝口茶,就見留在翰林院裏的長隨,直接闖進書房,氣喘籲籲的說:“老爺,老爺,宮裏的旨意已經到了翰林院,掌院學士命小的趕緊找您回去。”
    做官這麽多年了,湯炳早就修煉出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本領。
    他長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裏翻滾的波濤,淡淡的說:“慌什麽老夫平日裏是怎麽教你們的每逢大事有靜氣,懂麽”
    “回頭,自去大管家那裏領十板子。”湯炳處置了驚慌失措的長隨之後,這才慢慢的踱著四方,朝外邊走去。
    臨出門的時候,湯炳深深的看了眼玉柱。師徒二人,不約而同的露出了會心的笑容,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