歹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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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則世界直播大廳。
這是一片虛無的空間,無數或大或小的熒幕懸浮在半空,每一分鍾都有熒幕亮起,也有熒幕熄滅。
陰森血腥的畫麵在虛空中閃爍,數不清的半透明靈體在熒幕之間穿梭來回,用隻有那個族群才能聽懂的語言互相交流著。
“沒勁呀,今天開啟的體驗世界都好無趣。”
“002號世界這一個月裏開過四遍了,我都看膩了。”
“0039號世界倒是很久沒見,上次開好像還是兩年前”
“39嗎這個世界我記得死亡率挺高,讓我來看看……靠!這群新人運氣也他媽太好了吧,人隊裏4個都是老玩家,居然還有一個願意帶隊,這樣真的不會破壞遊戲平衡嗎”
說話的灰色靈體身邊的空氣波動了一下,有人回應他的話:“你再仔細看,那個想帶隊的不是老玩家。”
通過直播大廳的光幕,觀眾們不僅可以看到各個規則世界的實時狀況,甚至還可以打開玩家們的個人麵板,查看姓名、san值等幾項基礎信息。
“什麽”灰色靈體一愣,向身前的熒幕靠近幾步。
片刻後,他像是發現了什麽驚天大事一般怪叫起來:“快看啊,這裏有個新人開播0分鍾以後san值還是00!”
頓時,周圍的空氣騷動起來。
那些原本搖著頭準備離開的靈體頓住腳步重新折返,熒幕前狹小的區域被擠得水泄不通。
大巴車內,秦非的腦海中正不斷響起熟悉的機械女聲。
【恭喜玩家秦非達成“五十人矚目”成就,係統獎勵積分+0。】
【恭喜玩家秦非達成“十五連讚”成就,係統獎勵san值(僅限本場消耗)+5,當前san值00(+5),請您再接再厲!】
短短十餘秒,提示音便接連響起三次,但秦非沒有時間查看屬性麵板,他的雙眼正緊盯著前方不遠處的刀疤。
刀疤在秦非開口時就停下了開窗的動作,此時正在冷笑,等到他看清說話那人不過是個單薄清瘦的青年時,眼中的不屑更是毫不掩飾。
他十分粗魯地朝地板上啐了一口:“你特麽算老幾”
說著轉身向秦非走來。
刀疤是個四十幾歲的男人,樣貌醜陋,過於緊湊的眉間距使得他在看人時帶有一種很強烈的壓迫感,他的身材算不上高大,但舉手投足間滿帶狠戾之氣,令人望而生畏。
這是亡命之徒身上慣有的氣質,秦非十分熟悉。
不僅僅是秦非,車上所有人都能看出刀疤絕非善類。
與刀疤比起來,麵帶微笑的秦非看上去就像一隻柔軟而弱小的貓咪,沒有絲毫攻擊性——一看就會被刀疤收拾得很慘。
車上的乘客在這一瞬間分成了兩個陣營,一部分人警惕而饒有興味地抱臂觀望,另一部分則麵帶不忍地扭開了臉。
刀疤麵目猙獰地步步逼近,蕭霄坐在秦非身側,緊張得坐立不安,在劍拔弩張的氣氛中腎上腺素急速飆升。
與蕭霄周身散發出的焦灼截然相反,秦非整個人則顯得過於閑適了,麵對刀疤不善的目光不為所動。
秦非仍端坐在座位上,眸光清淺,神態輕鬆,琥珀色的瞳孔中醞釀著似有若無的笑意,甚至令圍觀眾人覺得如沐春風。
隻是,如沐春風也是要看場合和對象的,秦非如此淡定,無疑就是不把刀疤看在眼裏。
刀疤臉色越發難看起來,他的手在身側一摸,竟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把寒光閃爍的匕首來。
蕭霄臉色一白:“這是……他的天賦武器。”
新人進副本時身上的武器都會被係統清洗,刀子這類器械是絕對不可能帶進來的,因此刀疤拿出的匕首隻會是係統生成的天賦武器。
在規則世界中,每個玩家都有機會擁有自己的天賦技能或者武器,但天賦的開啟需要契機。
絕大部分人連開啟天賦麵板的門檻都觸摸不到,而能夠在初級世界就獲得天賦的更是鳳毛麟角,這樣的人一般來說會成為各大公會競相招攬的對象。
玩家在規則世界中的“天賦”與他在現實世界中的性格、特長、工作等等都有關聯,能夠開啟武器類天賦的人,在現實世界中通常也同樣擁有高超的武力值。
甚至,蕭霄在規則中心城閑聽八卦時曾了解到,其中有不少人都是窮凶極惡之徒。
刀疤,絕對不可小覷。
車廂內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如蕭霄所想的那樣,刀疤手中的匕首正是他的天賦武器。
刀疤在現實世界中是個法外狂徒,行事暴虐張狂,犯事後潛逃近十年,在一次火拚中意外進入了這場直播。
就在剛才,不到一分鍾前,刀疤感覺自己的右手微微發燙,他握了握拳,然後腦海中便響起了開啟天賦武器的提示。
【暴徒的匕首(可升級):使用時可產生範圍性威壓buff,有005(可成長)的必殺幾率。】
刀疤並不清楚自己目前所經曆的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但,匕首簡介中的“範圍性威壓”和“必殺”都令他很感興趣。
而現在,眼前這個膽敢反駁他的青年人,即將淪為他的第一個試驗品。
刀疤在距離秦非極近的位置停了下來。
他喜歡傷人,刀子捅進皮肉的感覺令人著迷,而秦非這樣的小白臉往往是刀疤最熱衷的狩獵對象。
他樂於看到他們在自己的手下驚恐、哭泣、求饒,甚至為了保命作出一些喪失尊嚴的乞求……
刀疤望著秦非細膩蒼白卻異常精致的臉,眼底閃過一絲垂涎,他握著匕首的手高高揚起,眸中狂熱之意盡顯。
瞬間,倒抽涼氣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
然而眾人想象中的流血事件並未發生,下一瞬,刀疤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電光石火之間,秦非緊緊攥住了刀疤的手腕。
不知道他用了什麽巧力,刀疤隻覺右手一麻,手中的匕首險些不受控製地掉在地上。
“你!”刀疤一凜。
秦非的力道並不重,但出手的速度和精準度都令人不容小覷。
對麵人過分鎮定的態度終於令刀疤覺察出一絲異常,在施暴的與審時度勢之間來回掙紮片刻後,他麵帶不甘地向後退了半步。
“你憑什麽不讓我們下車”刀疤壓低嗓音,眼神如毒蛇從秦非臉上寸寸盤過。
秦非恍若未覺,斜斜望向車窗外,微垂的眼睫在臉上落下一小片鴉青色的陰影。
“你聽。”他說道。
車窗外,那種“砰砰”的撞擊聲仍在有規律地響起,眾人循著聲音望向車窗。
車外的東西似乎覺察到了聚集而來的視線,撞向車體的頻率越來越快,車身逐漸開始有了明顯的晃動感,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傾覆一般。
片刻後,有人驚呼:“那是什麽東西!”
黑色霧氣中,無數小小的手印砰地拍上玻璃,又彈開。
細小的聲響從四麵八方匯聚在一起,形成劇烈的震蕩,車廂側壁晃動著,令人不由得擔憂它在下一秒就會崩潰解體。
那些小手十分纖細,每隻隻有嬰兒巴掌那麽大,肌膚帶著半透明的質感,青白的血管在皮膚下根根盡顯,光是看著就讓人頭皮發麻。
車上人的臉色直到這時才驟然驚變,齊齊向遠離車窗的方向退後幾步。
秦非將眼前的一幕看在眼裏,不由得眯了眯眼。
其實他剛才就覺得不對勁,車上的人醒來以後表現出的反應實在有些太大了,有的人失控得甚至毫無緣由。
車上都是成年人,承受能力一般來說不至於差到如此程度。
那些翻窗的人也一樣。即使他們先前沒有發現那些小手,可窗外黑霧彌散,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外麵危機四伏。
但那幾個人偏偏像是著了魔似的想出去,這並不符合人在這樣場景下正常的行為邏輯。
或許,這場奇怪的恐怖直播能夠影響人的精神
將人性格中相對極端的那一麵徹底激發出來,讓狂躁的人變得更暴虐、軟弱的人變得更無能……
刀疤臉色難看,現在就算是有人用槍抵著他的頭他也不會再願意下車,可留在車裏無疑就意味著向秦非低頭。
他驚疑不定的神情落入秦非眼中,秦非掀起眼皮,幽幽道:“如果開窗,你能擔保這些東西不會進到車裏來嗎”
一句話,將刀疤放在了全車所有人的對立麵。
瞬間,剛才那些事不關己的乘客們紛紛表露出不滿之色,就連那幾個準備和刀疤一起翻窗的人都皺起了眉頭。
刀疤見狀咬了咬牙:“那你說,要怎麽辦”
他抬高音量:“就這麽等著車一直往前開,開到不知什麽地方去”
雖然大巴前麵掛了“守陰村”的牌子,可根本沒人清楚那是哪裏,和沒說也沒什麽區別。
秦非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後排狹窄的座位擠不下兩條長腿,秦非將腿屈起,身體向後倚靠,仿佛在自己家客廳的沙發上一樣閑散,他彎了彎唇角,溫和的臉上勾勒出一絲微不可查的惡意:“動動你的小腦筋想一想,想知道車往哪裏開,最快的方法是什麽”
有人噗嗤笑出聲來。
答案顯而易見,最快的方法,肯定是去問司機,沒有人會比司機更清楚車要往哪兒開。
蕭霄在旁邊聽得心驚肉跳,他生怕秦非過於張狂的態度再次將刀疤激怒。
可刀疤如今已是全車人的眾矢之的,不能再如幾分鍾前那樣行事毫無顧忌,聞言隻強忍著怒火道:“你又怎麽能確定,去找司機就不會誘發什麽糟糕的後果”
秦非伸手,指了指他的右後方。
刀疤回頭,在他身後不遠處的位置上,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正蜷在座位上瑟瑟發抖。
這是那個一開始和司機打過照麵的壯漢,從駕駛座旁離開後,他就一直是現在這個狀態,渾身顫抖,額頭冷汗直冒,一副嚇破膽了的模樣。
秦非:“他對司機動過手。”
可司機並沒有把他怎麽樣。
刀疤臉部的肌肉微微一抽。
那人說過,司機沒有臉。
在見識過車外的怪手以後,刀疤對這個直播世界的認知顯然更深了一些,這裏不僅危機四伏,還充斥著各種用科學常識難以揣度的生物,那司機……
刀疤原本想要逃離大巴的原因之一就是對司機的恐懼,如今要讓他去問司機車往哪裏開,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你去。”刀疤咬著牙道。
秦非無所謂地站起身:“可以。”
誠然,那個壯漢看上去好像受到了不小的驚嚇,但秦非並不覺得同樣的問題會出現在他自己身上。
蕭霄的眼睛倏地瞪大了:“這,這不好吧”
車上的新人或許不知道,但老玩家一看便知,那個壯漢絕對不是真的被嚇破膽了,他隻是近距離接觸到了黑暗係的npc,san值受到了影響。
玩家屬性麵板中有san值一項,san值在規則世界中相當於玩家的第二條命,san值掉光了,人也就瘋了,甚至會徹底異化與副本融為一體。
這時就算有靠譜的隊友帶著,也是無法離開規則世界的,隻能被永久地困在直播中。
蕭霄緊張得喉嚨發緊,雖然秦非看上去很有把握的樣子,可黑暗係npc的精神影響絕對不容小覷,初始san值在90以上的高階玩家或許有與他們相抗衡的能力,但像他們這種e級主播肯定不行。
蕭霄絕對想像不到,秦非當前的san值不僅超過了90,甚至還飆到了離譜的05。
他還以為秦非是被刀疤激得下不來台才決定鋌而走險,壓低嗓音提醒秦非:“秦大佬,你不害怕嗎”
秦非微笑:“不怕。”
蕭霄不解:“為什麽”
秦非:“因為我有病。”
蕭霄:“”
我我理解你想要安慰我的心情,但是大可不必。
秦非沒有多做解釋,他不是在胡說,他的確得了一種怪病,而且病得不輕。
具體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已經說不清了,總之,秦非失去了他的“情緒”。
起初隻是失去一些負麵情緒,恐懼、悲傷、懊悔……漸漸的,連正向的情緒也開始逐漸淡漠。
秦非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在變得越來越像一具行屍走肉,有血有肉,卻沒有靈魂。
各大醫院前兩年就已經跑遍,再看也無用,而心理醫生——秦非自己在心理方麵的造詣就極深,能夠令他信任並突破他心理防線的心理醫生,秦非目前還沒有找到。
秦非嚐試自救,尋找各種刺激、玩極限運動、將恐怖片當成新聞聯播看。
沒用,一點用也沒有。
秦非會離開原本的崗位轉而跑去和居委會大姨搶工作,最大的原因就是這個。
秦非穩步向前方駕駛位走去,蕭霄攥了攥拳頭,心一橫,雖然間隔著相當一段距離,但還是跟在了秦非身後。
一步一步。
越靠越近了。
秦非身後,一眾乘客緊張地摒住了呼吸。
前方不遠處,司機正安靜地開著車。
身後正在發生著如此荒唐的鬧劇,但司機半點反應也沒有,開車的姿勢與乘客們最初醒來時沒有分毫不同,就像是一尊木偶,或是一具被擺放在這裏的、沒有思維和生命的屍體。
秦非在司機身側站定:“司機先生,請問我們還要多久才能到目的地”
禮貌,乖巧,友善。
秦非拿出那副令自己在居委會大媽們當中混得如魚得水的表情,有理有節到就連最挑剔的人都找不出絲毫差錯。
司機並不理會,依舊自顧自開著車。
秦非沒有氣惱:“司機先生”
禮貌x2。
看樣子秦非像是在做無用功,刀疤不懷好意地冷笑起來。
蕭霄神情尷尬,但秦非置若罔聞。
他又問了一遍:“司機先生”
禮貌x3。
這一次,司機終於有了動作。
他依舊沒有回頭,隻是動作僵硬地將手從方向盤上拿了下來,在一車人目不轉睛的注視中,司機緩緩伸手,按下了大巴控製台上的某個按鈕。
尖銳刺耳的電流聲驟然響起,大巴頂端的廣播喇叭中斷斷續續傳出了人聲。
“……你是一位城市上班族,快節奏的生活令你感到疲憊與厭倦。在一次假期中,某個人跡罕至卻風景優美的湘西村莊引起了你的興趣。”
那是一道渾厚低沉的聲音,像是一個飽經風霜的老者在講故事,十分輕易便吸引了車上乘客全部的注意力。
“雖然報紙曾經報道過,這裏每年都會有旅客失蹤,但你並沒有放在心上。你支付了高昂的旅費,報名參加了最好的旅行團。”
“很快,出發的日期到了,你滿懷欣喜地坐上旅社大巴,在山林中徜徉。然而,直到大巴停止的那一瞬間,你才驟然發現——”
廣播聲從這裏截斷,令人不安的靜默在車廂內流淌。
片刻後,在滋啦滋啦的雪花聲中,一道與先前截然不同的、辨不清男女的聲音毫無感情地響了起來。
“歡迎?——來到‘夜遊湘西’旅行團,為了……&——保障您的人身安全,與&——精神健康,請在遊玩過程中注意以下事項,否則後果自負。”
蕭霄臉色一白:“來了。”
這個世界的規則,出現了。
秦非垂手站在司機身旁,聞言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一,湘西地處偏遠,山路難行,為避免出現安全問題,請您在本次旅途中嚴格遵守導遊的指令,切勿獨自一人行動。”
“二,本次旅行團共有名成員,請在旅行過程中定期清點人數。若發現旅客數量增多,請忽視;若發現旅客數量減少,則為正常現象。若旅客數減少至6人以下,請回到旅遊大巴撥打旅社求助熱線,旅社將為大家分派新的導遊。”
“三,您將乘坐旅社提供的大巴往返,往返途中請勿隨意離開座位、請勿將頭手伸出窗外,若您——切記,不要開窗!不要開窗!不易啊奧——開——次昂窗——”
廣播聲被強烈的電磁幹擾打斷,刺耳的電流聲令蕭霄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齊齊離家出走,秦非卻無動於衷。
廣播仍在繼續。
“四,本次旅程中,您將體驗到最傳統的湘西民風民俗,部分民俗風貌含有血腥、暴力、恐怖等內容,若您對此類事件感到不適,請您盡量適應,切勿辱罵、攻擊村民。
“以上即為本次旅程全部旅客須知,詳細遊覽項目及細則將由導遊介紹,祝您擁有一個愉快的旅途!”
車內廣播停止的瞬間,大巴車也隨之戛然停止。
“到——了——”
司機第一次說話,聲音從沒有口腔的臉皮下發出,帶著一種沉悶而細微的回響,嗓音沙啞粗礪,就像生鏽的金屬片劃過地板。
伴隨著“吱嘎”一聲,大巴車前端的車門自動打開。
漆黑的霧色中,一個輪廓模糊的人影站在車門外,手裏攥著一隻老舊的電子喇叭,喇叭中循環播放著相同的內容。
“目的地已到達,請大家有序下車——”
“目的地已到達,請大家有序下車——”
與此同時,係統提示女聲又一次在秦非腦海中響了起來。
【玩家天賦技能已開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