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穿越者，對吧”
    麵對黑洞洞的槍口，不解、迷茫、驚愕、恐懼……種種情緒在黎昂心底炸開，“穿越者”一詞更是讓他不知所措。
    幹澀依舊彌漫在嘴裏，喉嚨發不出什麽成調的聲音，從蘇醒到現在，這樣一場變故對於黎昂來說，太過突然，讓他難以應對。
    此時此刻，他的大腦幾近停轉，隻剩下最本能的念頭，卻與幾小時前的自己不謀而合——
    ——渴。
    ……好渴。
    告別了一段混亂紛雜的迷離夢境，黎昂隻感覺嘴裏無比幹澀。
    昨晚不該磕那麽多瓜子的，唉，但手一探進包裝袋就停不下來了……
    迷迷糊糊間，黎昂想要起身，卻發覺四肢難以動彈，不受他的控製，就連眼皮都如此沉重，難以翻開。
    水果然是生命之源，沒了水，我就跟台生鏽的機器人一樣啊……
    暗地自嘲一聲，黎昂做了個深呼吸，決定呼喚自己的那總是熬夜打遊戲的好兒子，不，好室友幫他一把。
    “老張……扶我一把……幫我倒杯水……”
    從嗓子鑽出的聲音嚇了黎昂一跳，不僅僅是因為這聲音過於沙啞，而且，這嗓音讓他感到無比陌生。
    與此同時，在發聲之後，黎昂的聽覺也通透起來，沒有熟悉的空調嗡嗡聲，倒是風聲傳入他的耳朵，伴隨著窸窸窣窣的動靜，以及模糊不清的交談。
    這……聽起來不像是在宿舍啊，這是什麽情況
    黎昂再度試圖睜眼，試圖起身，但四肢傳來的虛弱感讓他無能為力，他用盡全力做到的不過是腦袋稍稍抬起一點，然後又砸了下去。
    交流聲突然停下，黎昂聽到腳步聲緩緩靠近。他再次用盡全力，終於睜開了眼睛——
    幾乎不飾繁星的深藍色的天幕映入眼簾，這天幕上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兩輪月亮
    這兩輪月亮碩大無比，幾乎占據了四分之一的天幕。較大的那一輪圓滿，卻鍍上了一層詭異的鮮紅，較小的那一輪殘缺呈彎弧，半隱於血月之後。
    這絕對不是地球上能看到的真實景象！
    慌亂湧上心頭，黎昂想掙紮著起身，想確認周圍的情況，但虛弱的身體又一次拒絕了他。
    我……我難道還沒睡醒，還在做夢
    這是黎昂所能想到的唯一合理解釋。
    不，這不是唯一的解釋，隻是另一個選項太過離譜，以至於他不敢去思考，那就是——穿越。
    沒等黎昂做“強行醒來”的嚐試，他的視界中出現了兩道身影，是兩個男人。他們五官深刻，都穿著黑色的統一服裝，像是某種製服，戴著與製服同色的盔帽。
    黎昂心中一緊，幾乎不敢呼吸，但這兩個男人同樣麵露不安，其中較為年輕、沒有留胡須的年輕人看向另一個留著八字胡的中年人，開口道：
    “喬爾，這是沒死透的活屍”
    這句話用的是黎昂從未聽過的語言，但他卻能夠如母語一樣直接理解，這讓他更加不安，做夢可不會讓你學會一種前所未聞的語言。
    中年人眯著眼睛端詳黎昂片刻，黎昂注意到他的右手摁在腰間佩戴的長劍劍柄上。
    “不，不是活屍。”中年人摸摸胡子，“或許是還沒活屍化的失魂者，或許隻是被當成失魂者的倒黴蛋。”
    年輕人眉頭皺起：“那怎麽辦”
    “按照條例，應當立刻將他隔離，然後給上級打報告。但……條例畢竟隻是條例。”
    “喬爾，你的意思是”
    “既然被從封鎖區抬出來，他就該隻是一具屍體。”中年人輕哼一聲，“如果真的上報，7隊的人就得被問責。你想得罪他們嗎”
    “那就……”
    “和其他屍體一起拋下去，一把火過後，誰又知道這裏的情況。”
    黎昂驚恐地瞪大眼睛，雖然不清楚“活屍”到底是什麽，“失魂者”又是什麽，但這兩個人說的話並不難理解——他們決定將黎昂和其他屍體一同焚燒掉。
    “等……等……”
    黎昂試著使用這種語言，這不困難，但想要“起效”恐怕不是那麽容易：由於嗓子幹啞，他說得斷斷續續是一方麵；這兩個人會不會聽他的話，又是另一方麵。
    “抱歉，但我們也不想無事生非。”
    中年人抓起黎昂的兩條胳膊，年輕人則抬起他的腿。
    隨著蘇醒後的時間流逝，黎昂對身體的控製不再那麽艱難，但現在的他也隻不過能揮揮胳膊蹬蹬腿，完全沒法抵抗這兩個人。
    不不不，這一定是夢吧，怎麽會有人剛穿越就要被活活燒死
    恰在此時，另一道聲音從不遠處響起：
    “兩位警官，我剛剛好像聽到了些非同尋常的情況”
    這聲音屬於一個年輕男性，語調有些慵懶散漫，像是剛剛睡醒，但這聲音的主人卻是此時黎昂所能抓住的唯一救命稻草。
    “救……”
    “公民，這裏正在處理失魂者的屍體，請不要妨礙公務！”
    中年人的聲音將黎昂微小的求救壓下，黎昂隻能用力偏轉腦袋，尋找或許可以救他的那人。
    “還有，現在正值宵禁，你為什麽在外麵走動”年輕人也抬高嗓門，試圖轉移話題。
    “宵禁對，是有這茬事。”慵懶的聲音靠近些許，“但碰巧，我在替某位大人物辦點私事，所以他給我簽發了一張特別通行證，兩位警官要不要過目”
    這兩個被稱作警官的人沉默了，他們本就心虛，再加上對方有恃無恐的姿態，不敢真去檢查。
    “就算這樣，也請您不要妨礙我們，先生。”
    “妨礙你真的這麽認為”
    慵懶聲音的主人終於進入黎昂的視線，是個外貌俊秀的青年，要說這個人最醒目的地方，莫過於一頭略顯淩亂的鉛灰色頭發，以及那身……夏洛克福爾摩斯一樣的經典偵探裝束。
    青年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非常抱歉，兩位恪盡職守的警官，但我剛剛好像聽見……‘屍體’在說話”
    “這——與你無關，先生。”
    “無關嗎我不這麽認為。”青年摸摸下巴，“對了，查爾斯檢察官的住處就在附近，要不我們去問問他，看看他是怎麽評判的”
    兩個警官對視一眼，查爾斯檢察官的嚴謹認真赫赫有名，就算最後檢察官認定這件事確實不歸這個青年管，他們兩人違背條例的情況也無法瞞住，到時候吃一筆懲罰在所難免，搞不好還得降職。
    年輕些的警官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的訴求很簡單，放這家夥一條生路。”青年打了個響指，“這樣吧，我把他帶走，你們也不必冒著得罪同事的風險上報，這樣如何”
    “可以。”中年人隻能答應下來。
    “不過看這家夥的情況有些不妙，勞駕幫我一把，將他搬到附近的旅店，讓他先緩緩。”
    黎昂鬆了口氣，雖然不知道之後何去何從，但至少現在自己脫離了最艱難的處境，不必少走幾十年彎路，提前火化。
    他看了看四周，地上整齊地躺著一具具屍體，有的被用白布裹著，有的則暴露在外。在不遠處則是一條挖出來的壕溝，兩邊放著幾隻油桶。
    實在是太險了，要是沒人過來，他大概就要被丟到那條溝裏，被澆上一桶油，活活燒死。
    劫後餘生讓他放鬆了不少，先前的掙紮則讓黎昂感到有些脫力。隨著意識再度昏昏沉沉，在搬運的搖晃中，他再一次失去了意識，隻是這次並未陷入沉睡，而是迷迷糊糊，像是在枯燥的課堂上打瞌睡。
    等再度清醒過來，黎昂發現自己身處一個狹小的房間，房間內除了他躺著的一張單人床，還有一個床頭櫃，床頭櫃上的台燈為房間提供微弱的照明。
    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先前救下他的青年坐在椅子上，雙手環抱於胸前，腦袋低垂，像是在打盹。
    幹渴感無比強烈，黎昂目光遊移，落在床頭櫃放著的玻璃水杯上，裏麵有清澈透明的無色液體，應該是水無誤。
    水……
    黎昂用力支起身子，現在的他依舊感到虛弱，但比起先前蘇醒時好上不少，至少在移動上沒那麽大的困難。
    他伸手去夠玻璃杯，但很不幸，不但沒能拿起，反而弄倒了杯子，杯中的液體灑了出來，沿著桌麵蔓延，流淌到地上。
    “喂喂喂，看看你都幹了什麽。”
    隨著一聲輕歎，青年站起身，將玻璃杯拿起：“這是旅店的東西，摔碎了是要賠錢的，懂嗎——要喝水
    黎昂點點頭。
    “等著。”
    青年拿著玻璃杯離開。黎昂在等待的同時，也有時間進一步審視房間布局。
    室內的裝潢看上去相當……古典，雖然不至於到中世紀的地步，但也比現代風格要久遠。稍稍思索記憶，黎昂認為這應該是歐美地區20世紀早期的風格。
    隻鋪了一層薄床墊的床板躺著絕對說不上舒適，黎昂看著有著不少黴點的天花板，眼神放空。
    自己這是真的穿越了
    黎昂是個熟讀不少網絡小說的天朝人，對“穿越”一詞絕對熟悉，但當這真的落在自己身上，他又感到無比陌生。
    作為患有先天心髒病的人，黎昂對於自己的驟然離世並非沒有準備，要不是隨身帶著藥，他半年前就得和不那麽美好的世界說再見。
    隻是他從未想過，死亡帶給他的不是升入天堂、押送地府或完全的虛無空寂，而是給予他另一重人生。
    新的人生。
    希望老張別被我嚇到，前一晚上還好好活著的室友突然暴斃什麽的。唉，說不定他還會挺羨慕，之前老張不一直嚷嚷著現實太累，要轉生異世界嘛……黎昂扯扯嘴角，實在笑不出來。
    也不知道這裏究竟是什麽情況，天空中的雙月絕對不是地球能見到的景象，所以自己不可能是穿越到過去的曆史……這兒十有是異世界。
    不知胡思亂想了多久，房門被推開，青年帶著一杯水走進房間。
    “喏，慢著點喝，再灑了我可不去跑腿。”
    接過杯子，黎昂發現杯中是溫度適宜的熱水，看來這個世界還有將水燒開的習慣。這是個好兆頭，要是這個世界衛生習慣太差，他這個現代人就很難適應了。
    小口地喝著水，黎昂見那青年踱步走到床邊坐下。
    “沒有錢包，沒有零錢，沒有身份牌……這年頭就算是流浪漢，身上的東西都比你這‘三無人士’齊全。”青年摸著下巴，“也不知道作為你的救命恩人，我是否有幸能夠得知你的名諱”
    黎昂動作頓住，此時他才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其他穿越者前輩大多在接管身體時，也會接管原主的記憶，不論完整與否。但他腦袋空空，一點額外記憶都沒有。
    這可難辦了，該怎麽說，總不能被當成可疑人士抓起來吧
    黎昂猶豫幾秒，想出對策，一手捂住腦袋，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我不記得了……”
    感謝室友老王拉著他一起參加話劇社群演，在幾位學姐的調教下，黎昂的演技雖然說不上專業，但看上去也有模有樣。
    “不記得你的意思是說，你失憶了”
    “我……我不知道……”
    “嗯……”青年慢悠悠地豎起兩根手指，“這是幾”
    “……2。”
    “這個呢”
    “5。”
    “它們相加等於”
    “7。”
    青年收回手：“看來智力沒什麽問題。”
    黎昂默默盯著青年，他是失憶，不是白癡！
    “那你還記得別的東西嗎比如親人的名字、家的位置、工作或上學的場所”
    黎昂一概用搖頭回應。
    “唔，那一些生活常識呢比如說，蘋果。”
    考慮到如果連這個都裝作不記得，很容易被看出破綻，黎昂想了想，還是試著給出正確答案：“呃，一種水果”
    “吃飯。”
    “攝入食物的行為吧……”
    “飛機”
    “帶著人在天上飛的載具。”
    青年臉上露出笑意：“看來你的常識還不錯，那你知道聯合帝國的曆史嗎”
    這個就不可能知道了啊！
    黎昂歎了口氣：“抱歉，這些我不記得了。”
    “有邏輯能力，記得常識，但對自身情況和人文知識不甚了解，看來是挺嚴重的失憶。”青年若有所思，“又或者，是失魂症的表現”
    失魂症，這是什麽
    這個詞黎昂無比陌生，但他記得，先前那兩個警官提過，他們正在處理的是“失魂者的屍體”。
    失魂症，失魂者，按照這個世界的語言，這兩個詞詞根不同，顯然出於同源，失魂者應該是對“失魂症患者”的稱呼。
    等等，那地方的屍體不會都是失魂症患者吧
    直覺告訴黎昂，如果被認定為“失魂者”，下場或許會很糟糕。
    “那個……”他出聲打斷青年的思考，“我隻是沒有了過去的記憶，僅此而已。”
    “哦”青年挑眉，“你是想告訴我，你不是失魂者你知道失魂症是什麽嗎”
    “不知道，但……”
    “那你是通過先前的一些對話判斷出被認定為‘失魂者’可能不是什麽好事，所以在嚐試辯解。”青年抬手輕敲眉心，“腦子轉得還挺快。”
    嘖，知道你很聰明，但不要把話說得這麽直白啊，聽上去就像是我有問題一樣——等等，好像我確實有問題。
    黎昂不敢再多說一句，萬一被看出更多問題就糟了。
    “按照法律規定，任何遊蕩在封鎖區外的失魂者，或疑似患有失魂症的可疑人物，都要被市警隊逮捕關押，等候後續處置。”青年攤手，“至於處置方式嘛，有價值的病例會被科學院收容抓去做研究，沒有價值的呢，則和你先前看到的那些屍體一樣被‘處理’了。”
    黎昂放下杯子，不寒而栗。
    聽上去這個世界的官方對“失魂者”不是很友善，連“治療”這個字眼都沒提。
    見黎昂身體繃得筆直，青年笑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別緊張，我不認為你是失魂者。”
    “這，這樣啊……”黎昂配合著擠出笑容，笑得非常勉強。
    “就算你是，作為特殊病例，我也舍不得交給科學院，留著自己研究或是收藏不好嗎”
    呃……
    這家夥的發言很有問題啊，他絕對不是什麽普通人！
    “喔，在猜我的身份了是嗎也是，我還沒自我介紹。”
    青年站起身，伸出手：
    “在下維因諾耶斯，是個私家偵探，兼任谘詢顧問、曆史學家、災厄學者、驅魔師和秘案調查員。”
    私家偵探、谘詢顧問和曆史學家這三個詞黎昂能理解，但驅魔師聽上去就像個騙子，災厄學家和秘案調查員又是什麽
    這個世界恐怕比黎昂原以為的要複雜，按照他過去看過的小說、影視劇和玩過的遊戲來推測，這裏恐怕存在所謂的“非凡力量”。
    黎昂沒遲疑太久，伸出手打算回握，卻別扭地發現，對方伸的居然是左手。
    這要麽是刻意為之，要麽這位維因諾耶斯是個左撇子。
    “雖然你可能不理解這些頭銜的含義，但你也能明白，我並非普通人。所以，對於你到底是什麽情況，我也有自己的方法去判斷。”
    簡單的握手後，維因將手探入風衣內襯。下一刻，他掏出一把通體漆黑的手槍，指著黎昂的腦袋。
    “……欸”
    黎昂一時沒反應過來，怎麽談得好好的，突然就被人拿槍指著了
    維因神色如常，嘴角帶著上揚的弧度，眼中卻沒什麽笑意，表情似笑非笑：
    “你是穿越者，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