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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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心很冰,比往日裏接觸時都冰,如骨頭縫裏透出來的冷意。

    她眉心蹙了蹙,他怎麽了,她在七月裏不由瑟縮了一下,她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眼底有濃重的哀愁,她心下狠狠一撞。

    她猛地掙脫了他的手腕,她與他離的近了,望見他唇色頗為蒼白,透著些病態,她念及他對她的利用和欺騙,便將心底那卑微的不忍壓下,自己才是被耍的可憐蟲呢,她厲聲道:“傅景桁,你不要碰我!”

    說著便往樓梯下麵疾走。

    “給朕站住。黑夜裏走樓梯小心。你...若是出了閃失,朕如何向老薛、蘇太傅交代,朕的寶貝政援!不要給朕添麻煩!”

    傅景桁沉聲說著,又將兩手握在文瑾纖細的肩膀,把文瑾緊緊製住,不讓她在樓梯上疾行,他輕聲說:“別跌倒了。”

    “我都喜歡重蹈複轍,一個地方跌倒好多次的嘛。他日去漠北把刻石頭上的字抹掉!什麽我們一起在摩訶看星星呢!虛偽!”

    文瑾很憤怒,她非常不能接受傅景桁以愛的名義欺騙她回來,讓她窺見他不過是看在政治裨益才長途跋涉去接她,並且還要安排女人與她同住中宮,這種作風十分過分,她居然要幫他照顧女人。…猛地一驚,她是皇後。她的確應該。可…

    傅景桁被身子內痛意折磨的半眯著深珀色眉眼,“你身上朕的名字你也抹去吧。”

    文瑾眼睛發酸,“謝謝提醒。我會的。”

    傅景桁將攥在她腕子上的手緊了緊,“乖一點。聽話。當你什麽都沒聽見。繼續做朕的乖乖。”

    “你卑鄙!我已經聽見了!我好生氣。我不敢相信你為了皇位如此不擇手段。你和你母親無異!我過往都崇拜你。現下失望至極。”

    文瑾很抵觸傅景桁的碰觸,她非常用力的掙脫他的掌心,她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可悲的女人,一次一次上這個男人的當,這次不遠萬裏抱著傅長憶回家,還是得到一場心涼,每次的信任都會錯付,都會落空。

    到底在樓梯上,推搡之間,文瑾的腳趔趄了一下,腳底打滑,從樓梯狼狽的跌了下去,一下跌在岸邊,手裏的琉璃燈籠碎完了,眼看把手掌心紮得滿是琉璃渣滓。

    傅景桁的手擋在她手底下,他手背被琉璃刺的血肉模糊,出了不少血。

    “嘶…”傅景桁吃痛,黑血流出,他緊忙拿衣袖遮掩顏色異常的血液。

    文瑾在夜色裏龍舟燈火裏看不真切的他的傷口。

    她自己隻有小手指被劃了道小口,流了點血。

    文瑾模模糊糊看見他滿手背是血,她不知怎麽,突然鼻頭發酸,兩滴眼淚奪眶而出。

    “蘇文瑾!皇後就這氣度,你就這樣母儀後宮我就這為人,你看清了就不必抱希望了。”

    傅景桁輕聲斥著,將自己手背草草拿衣袖擦拭,緊張的把文瑾的手拉起查看。

    文瑾的小手指挺疼,“我不是容不下她。我是不願意和你這個卑鄙小人來往。你丟開了我,我就不會摔跤的。你拽我幹什麽。”

    傅景桁拉著她手的動作非常輕柔,他語氣裏分外緊張,“說了叫你慢點。他日你一個人了也這樣冒失。朕如何放心。要死了!”他說他自己。

    “你才要死了。”文瑾不悅地懟回去,“你說誰要死了!你才卑鄙無恥的要死了!”

    “是,我要死了,我即刻就死!能不能不要再冒冒失失摔跤了,王宮改造完,還得改造龍舟朕若是出趟遠門,你跌了誰扶起你。”

    文瑾聽他連說兩個死字,她突然莫名心悸。

    單想想桁哥死掉,她就已經不能麵對。她揮去這荒謬的想法。他說話的語氣好像仍關心著她。這一切關心都是欺騙她的麽。她好傻,居然因為他去漠北找她而感動不已。

    她透不過氣。他為什麽這麽薄情寡義!為什麽利用她的感情!

    她就不說話了,把自己的手自他手底抽回來,腦海中不住地回想著他的漠北的誓言,說回京去她家提親,說不再讓她顛沛流離,說會照顧她一生一世雲雲。

    都是看中她這時是朝裏的香餑餑,如果她還是那個被百官厭棄的她,他不會去尋她的,她起身提著裙擺往中宮去走,片刻不願意同他在一起相處,她打心底裏憎恨他這般無利不起早的做派。

    傅景桁看她倔強的不理他,他緊了一步把人從後麵緊緊抱住,鼻息有他妻子的溫香。

    “冷靜下來。跟我回龍寢談談。回中宮我們兩個不愉快嚇著孩子,不是要好好做人父母的我始終覺得不要爭執,傷感情。縱然你發現我人品不端,日子還是得過的。你不是說離開男人一樣過”

    “我跟你沒什麽好談的。你叫人去中宮和我一處呆著惡心我就是了。我保準和她和平相處,我還能和她稱姐道妹的。咱仨就這麽過吧!不是,西邊的也都來,咱們一大家子一塊過起來吧!你做老鷹,咱們皇帝後妃玩老鷹捉小雞,捉著哪個就哪個。”

    傅景桁被氣笑,“今晚上捉著你了。”

    文瑾用手肘往後肘他的心口,傅景桁被弄疼了也不作聲。他深沉的歎口氣。

    文瑾說:“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你對那個女人是男女之情。對我是習慣。她清清白白跟了你。你很珍惜。我不是你頭一個,你介意。還談什麽,不用贅述對我進行二次荼毒和傷害了,你個忘恩負義的大騙子。”

    “朕沒料到你會聽見!乖一點,朕希望你可以心平氣和地和朕相處,為朕奉獻你的一生,讓朕繼續利用你和你的父親外祖。”每個字都誅心。

    文瑾掙紮得很劇烈,“你放開我,傅景桁!我不想聽見你的聲音。我不要為你奉獻!我要讓我爹我外祖也不支持你!”

    “我想聽你的聲音。我想了二個月了,想得我夜裏睡不著覺,張眼是你閉眼還是你。生怕你出什麽閃失...影響朕的前程。”

    傅景桁猛地把她抱在懷裏,用手按住她的後腦,把猛烈反抗的她壓在懷裏,將她柔軟的身體箍住。

    他料到她會失望,他沒有料到她會反應這般激烈,他很心疼,可他別無選擇,他不能連累她一起麵臨逼宮,他不想帶著一家老小都去給他陪葬。

    “我會好好活著不會影響你的前程!”

    文瑾被他狠狠抱住,她的眼淚就流出來了,她嘶聲道:“我跟你相熟二十年,你說她是你的一見傾心,男女之情,見到她你才知道茶飯不思的滋味。我是什麽,你告訴我,給你生了兩個孩子的我是什麽!我起初沒名沒份是汙點,此時受人愛戴又是你的一顆好棋了麽!”

    傅景桁安靜了。

    “傅景桁,我願意一度為了你付出生命。為什麽你要一再騙我,傷害我!”文瑾質問,“為什麽你…不能善待我呢。相公,你不是我相公嗎!你怎麽可能同旁的女人那樣講我呢!我頭一個男人不是你嗎!”

    傅景桁不言。

    “你不是說回來好好照顧我,你不是說回來帶我回家見阿娘的嗎你不是說要提親的嗎你不是說要同我一起到白發蒼蒼的嗎。”

    文瑾崩潰了,她受不了了,他傷害她太多次了,為什麽他這樣殘忍。

    “我是什麽啊!我是你的什麽…”

    “你別這麽急躁!跟我回龍寢慢慢說。首先你是我的妻子。隻差婚禮。”傅景桁沉聲道,“再有,你是我的護身符。你是薛相的女兒,蘇太傅的外孫女。你是助我坐穩江山的百姓愛戴的賢後。”

    文瑾心被撕碎了,“你太現實了…我承受不住了。傅景桁…你太狠心了。”

    “瑾…”告訴你朕百毒攻心且即將被圍攻自身難保更殘忍。

    “我不跟你回去龍寢。我要去吃飯了。我餓了。”文瑾說,“我回來煮了飯,本來等你一起的。現在不等了。我自己也可以吃飯。你太讓人心寒了。請你放開我。本宮說了多次了。”

    “娘娘說一萬次也對朕無用。這麽好的棋子朕怎麽舍得放手。朕至死片刻不放手了。”

    說著,文瑾將身上他的手臂用力推搡,傅景桁用手攥住她兩隻手,往龍寢那邊帶。

    老莫就低著頭在旁邊跟,心想爺這樣恐怕沒有毒發就被瑾主兒掐死了或者罵死了,跟到傅身邊湊近耳朵說:“無影從那對下作母子那得知大盈兵在南藩外頭駐紮。傅昶的親信接待的大盈太子。藩王聯合外敵要打起來了。”

    無影就是那個老莫讓他淨身他不肯…的那個小夥子…

    傅景桁見老莫說政事,便把文瑾先鬆開,一鬆人就跑了。

    老莫說,“爺,何必呢,告訴主兒。縱然亡國了,她和您一起分擔。一家子死一處在底下團圓好過於她恨您啊。”

    “朕不可能叫妻兒老小與朕死一處。她替朕操心半輩子,這回不要她操心了。你叫子書秘密往南藩運兵,糧草也悄悄製備了。”傅景桁又吩咐,“而且…”

    “而且什麽”

    “她若知道朕並不是先皇命定的天子…傅昶才是,朕什麽都不是…朕自卑…”

    老莫愣了愣,您人都快崩了,就別自卑了吧!麵子又不能當飯吃,“自卑兼為百姓中毒更容易讓主兒疼您!不信您試試!”

    “老莫…好了…”傅景桁歎氣,“去叫張亭荺來龍寢,她小手指傷了,另外叫人布膳送過來,她將回沒吃飯呢。”

    言畢去看文瑾,居然跑出丈餘,他急忙過去把人捉了,往龍寢拎,“去過稱。”

    文瑾的手被攥的很緊,她不得不跟著傅景桁的步子走,她邊走邊怒道:“你放開我,我不跟你回去!你聽不明白嗎!我豬油蒙了心才答應跟你回廣黎國!阿州本來建議我遠離你,去邱立國發展的!我可又回來了。回來頭一天就失望透頂。”

    傅景桁回頭盯她一眼,意識到自己近死了也是醋壇子,“後悔沒跟你哥去邱立國”

    說話間把人帶到龍寢裏,文瑾就倔強的扒著門框子不肯進去,老莫在旁邊看著就挺擔心皇帝身體虛弄不過瑾主兒的。

    傅景桁攬著她腰肢,另一手把她受傷的手從門框掰下來,“仔細手。你疼不疼”

    文瑾到底被他拎了進來,傅景桁把人直接摔在柔軟的龍床。

    文瑾憤怒的起身要離開,傅景桁伸手半擁著她,把門關了,又把人摟著按在床上,拿手製住她兩隻細腕,猛地壓在頭頂,文瑾憤怒且倔強的別開麵頰,在他身子底下仍不老實,不住掙紮。

    很久沒碰她,她這樣反抗,這樣倔強,全沒把他當皇帝,他很不能冷靜,說真的,想她了,也想告訴她,他爹嫌他髒,馱他看完星星換下衣衫的事,也想說她娘篡改詔書的事,但他沒一件能說出口,說出來除了讓她跟著著急又能怎樣。

    身體糾纏,他滾燙的呼吸噴在她的麵門,他狂躁的撕碎了她的衣衫,將薄唇落在她的頸項和胸腹,沉聲道:“再說一遍你的阿州!再說去別處謀生高就!始終你記得他。我沒了你怎樣我看不見。現在不行!”

    文瑾緊閉著口不再激怒傅,無聲中兩滴眼淚自眼尾滑落,她呼吸很亂:“你不要吻我。我不說他了。”

    她知道進退不再提旁的男子,傅景桁冷靜了些許。

    “我後悔剛才給你疊衣櫃,給你煮飯了!我現下就要回去把你的衣櫃弄回原狀!你靠鑽女人裙底上位,你個窩囊廢!”不提阿州,其他的她沒有含糊。

    “嗯。”

    傅景桁眼底很有些受傷神色,他低頭溫柔的吻著她的唇瓣,一下一下的很輕,又將吻落在她的耳邊,“對不起,瑾,朕利用了你。朕真的需要政援。但感情不能勉強,對你隻是習慣。我本來沒打算讓你知道實情的,今日不想被你撞見了...”

    文瑾的手腕被他製住,她掙脫不開,她落淚了,她說:“你為什麽一次一次傷害我。為什麽每次我相信你會對我好一輩子,你都讓我失望。我究竟哪裏不好,為什麽你不能真心對我。我恨你!”

    “傅景桁...你沒有心的嗎!你冷血嗎!我娘十月懷胎生下我是給你傷害的嗎!為什麽如此對待我蘇文瑾…”

    因為朕不是社稷正主,朕是竊取江山的廣黎國第一佞賊,前途渺茫自身難保。

    因為張亭荺為首的太醫院遇見了難題,朕身子疼的如被撕碎了。

    因為朕要保護你不受朕的拖累。

    因為朕不願你傷感追隨朕一同逝去。

    因為你是朕近二十年生命裏唯一的溫暖。

    因為繼你的小狗,你的長寧長雲,你的阿奶後,你的阿桁哥也將死掉了…朕怎麽忍心告訴你…

    文瑾情緒很激烈,傅景桁被嚇到了,他不曾想到素來溫和的文瑾會如此崩潰絕望,他把她摟住,他輕聲說:“朕隻是單純的不愛你罷了。”

    文瑾如破碎的瓷器,淚水無聲的滑落,她安靜了,她說:“我在回京路上好想你。現在在你懷裏了,我覺得你特別陌生。和漠北的你判若兩人。一切是我咎由自取。你把婁淑彩殺掉。我們和離。”

    “不要兒戲。政治婚姻不存在和離。朕說過,唯有生死可將你我分別…”

    傅景桁把她手放了,文瑾便捶打他的胸口,傅景桁將文瑾擁住了,細細地揉著她的背脊,緊緊的擁著崩潰的文瑾,輕聲安慰著她,他同她溫聲說,

    “我的正宮娘娘。一年多了,我們就在七夕節吧。為了皇位,我們好好團圓…朕身子好冷。”

    “身子冷你就去喝熱水!穿棉襖!烤火!打拳!找你的一見傾心給你暖!放開我…”

    “不放…”

    “傅景桁你很討厭!”

    “因為討厭才被扔進冷宮的吧,星星也討厭朕,今天沒有星星…”

    “大王…”文瑾心房猛地一軟,有一刹那她覺得他有苦衷,好像身處絕境獨自承受,是為了她好。她真的無可救藥了,仍在為他開脫。

    “媳婦兒…我身子真的冷……”傅景桁被毒折磨的疼,顫著身體擁緊她,她可以聽見他在酷暑七月裏牙齒打顫的聲音,“朕怕冷到我的一見傾心,隻能習慣性找你了…”

    習慣。

    “我帶著好大希望回家,想著和你好好生活。這和我預期的毫不相幹。我接受不了。”

    文瑾說心口特別疼,被氣傷了,以後他傅家死活她不再關心了,她終於熬成了對他最有政治用處的皇後。她剛回京就這樣傷心。她需要靜一靜,想一想下一步她要怎麽走。

    “大王…我們二十年了啊!”

    “嗯。”

    “你這樣自私的人,沒人要的棄嬰應該三歲時死在冷宮,你不配擁有滿天星星,他日你走我前頭,我半滴眼淚不會落的!謝謝你,繼中秋將我逐出國門後,又給了我一個畢生難忘的七夕。”

    傅景桁眼底紅了,仍溫柔將她擁住,撫摸著她的發髻,他輕聲應著,“朕不值得。朕不是一個會替旁人著想的人。”

    隻費盡心思為你著想似乎也不如人意。

    文瑾先停止言語輸出,再不甘心也得不到他的真心。認命了。

    傅景桁也停下了,身子好疼,心髒更疼。二十年了…他終究還是辜負了她。

    落雨了。

    盛夏夜裏,他們安靜了。

    紫禁城龍床上僅餘他壓抑的呼吸聲,她克製的啜泣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