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秋風拂麵，菊霜滿地。
    馮公馮母的馬車停在翟府大門，翟老爺領著一眾人等，在前迎接，馮氏依然病在正院，未出半步。
    從馬車內下來的兩位老者，衣著鮮麗，相貌端方。
    尤其是馮母，雖然已有六旬，但精神矍鑠，目光炯炯，與人言談時，氣沉丹田，聲如洪鍾，走路亦是健步如飛。
    翟老爺對馮公馮母甚是敬重，躬身迎著道：“小婿恭迎嶽父嶽母大駕光臨！”
    馮公正有生意上的事要與他相商，還能笑臉相對，馮母的個性卻極耿直，這一點上，徐夫人像極了她。
    眼瞅著沒見著自家閨女，卻是溫謝兩個妾侍伴在翟老爺身後。
    馮母當下發怒，拄著龍骨拐杖捶地道：“笙兒怎不在這？去年也是如此？女婿，你到底是怎麽做人丈夫的？”
    話說得很直白，語氣裏沒給絲毫麵子。
    徐知府也怕極這個嶽母，見翟老爺正陪著笑臉一副著急忙慌的樣子，忙地也對徐夫人使了個眼色。
    徐夫人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冷道：“娘說的又不是你，你在這替人瞎操什麽心？”
    徐知府麵上訕訕，儒雅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又拿自家夫人沒辦法，隻能對翟老爺報以同情的目光。
    “娘，幸好您跟爹來了，妹妹這次想必又是被妹夫氣惱了。”
    徐夫人走到馮母身邊，攙著馮母的胳膊。
    “待會兒女兒跟您去看看妹妹，您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外祖母，姨母，先進府用朝膳吧，我娘的情況，你們還不知道？有外祖母在這裏，她很快就會沒事的。”翟禎安上前解圍，語罷將虞維音也扯了過來。
    “外祖、外祖母，這是您的外孫媳婦兒音音。”
    虞維音本想靜靜站在人群裏，默默觀察，突然被翟禎安一把攥住，猝不及防間，正與馮母四目相對，馮母細細打量著麵前的女子。
    身量纖細，容色昳麗，身著淡紫錦裙，腰係月白束帶，臉上雖有刹那慌張，卻極從容淡定地朝他們深拜行禮，輕聲道：“外孫媳婦音音拜見外祖、外祖母。”
    馮母打量許久，瞿亮的眼眸裏露出滿意的神色，一張生了皺紋的臉，露出笑容，歎道：“好！音音，這個外孫媳婦兒模樣好，氣度不凡，倒是與老身年輕時十分相似！”
    翟老爺聽聞，也道：“嶽母，音音如今將織造府打理得甚好，當真有您年輕時的風采！”
    馮母是個手腕頗強的女人。
    馮府能維係朝中那麽多人脈，除了馮公的地位，最主要還是她的外交才能，與人斡旋的能力，恩威俱施的手段，讓京中一眾貴婦皆甘拜下風。
    聽了翟老爺的話，她眼底笑容濃了些，嘴上卻沒放鬆，說道：“女婿，你莫拿好話來搪塞，等我見了笙兒，自有話與你說。”
    眾人進了院子，在榮華園用過膳後，徐夫人與虞維音一左一右，攙著馮母往正院而去。
    正院中丹桂飄香，但枯黃落葉滿地。
    仆婦執帚掃地，發出沙沙聲音，讓整座院子愈加顯得寂寥。
    穿過鵝卵石小路，繞遊廊，過月門，便嗅到濃烈的藥香，還有尖利的瓷器砸碎的聲音。
    “出去……我不喝藥，就讓我死了算了！”馮氏的虛弱的怒喝傳來，廂房的門被打開，徐嬤端著漆盤走出，漆盤上是四五塊青瓷碗的碎片。
    馮母身形一顫，高聲問道：“徐嬤！這是怎麽回事？”
    徐嬤一見了馮母，眼中含淚，上前跪拜回道：“老夫人，您終於來了，夫人最近受了風寒，體內鬱症又發，這些日子脾性暴烈，如今連藥也不肯喝了。”
    馮母不及再問，快步要往內室走去，徐夫人再三攙住她，說道：“娘莫心急！笙兒這樣不是一次兩次了，您若把自己的身子急壞了，可怎麽辦？”
    她語氣裏，對馮氏是有些埋怨的，為了個男人，將自己的身子糟蹋得不成樣子，還讓娘親急得這般。
    這些日子，她幾番想要訓斥這個妹妹，但又顧及她的臉麵和自尊，也就忍下來了。
    她也猜到了，這個妹妹之所以要用病來折磨她們，也許怕的也是她們的責難，想了一回，不由又將矛頭對準了翟長富。
    馮母雖不是第一次見馮氏發病，但母女連心，豈不心痛？
    快步邁進了內室，撩開幔帳，看了床榻上睡著的人，不覺鼻酸眼熱，口裏隻叫了聲“笙兒”，抱住那人，眼淚就止不住地滾落。
    徐夫人跟虞維音仔細看去，也吃了一驚。
    榻上的人披頭散發，並未理妝，滿麵病容，臉色憔悴，眼底一塊烏青。
    氣若遊絲的模樣，比之以往都要嚴重。
    這些日子，在她們的看顧下，馮氏每日都在好好服藥，眼看著氣色一日好似一日，怎麽病情突然又加重了？
    馮母摟著女兒，哭得不能自已，道：“我可憐的笙兒，到底發生了什麽……才一年未見，怎麽就成了這副模樣……從前不是這樣的啊……”
    徐夫人也攢緊了眉頭，的確，從前妹妹雖然也病著，但好歹人還能動彈，如今……也病得太嚴重了些。
    “娘，別哭了，妹妹身子骨雖弱，卻也沒什麽大病大災。您這麽大哭，倒好似妹妹怎麽了一般。這些日子，我跟音音親看著妹妹服藥，是有些起色的，也許過兩日妹妹身子就好起來了。”
    徐夫人上前勸說。
    “要是過兩日，妹妹還不好，咱們讓妹夫親自來端湯侍藥，妹妹就該好了。”
    她這話是提點，也是敲打，一則提點馮母，怕她果真哭壞了身子，二則也敲打馮氏，若病情不重，就別做出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馮母聽了，想到馮氏以往的行徑，也就慢慢止住了淚，點頭道：“敏兒你說得是，那這兩日，先讓笙兒好好服藥，待她氣色好些，再讓那翟長富來說話。”
    徐夫人點頭道：“有音音在此，娘親不用擔心，那些藥膳，都是上好頂用的，前幾日，妹妹的病情看著有了好轉，誰想如今又壞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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