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維音不吭聲了。
    她大概明白，邵子敬曾說會助她和離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太子這樣看中邵將軍，想必，妾身和離一事已是板上釘釘的了。”
    何心柔聽她語氣中露出的譏諷，垂下頭，懷著歉意勸道：“虞姐姐，太子哥哥也是一片好心。如今翟少爺這個樣子，你怎麽跟他過下去？該慶幸的是，你跟他沒有生下個孩子。”
    “我已經出了翟府，何小姐就不必再跟我惺惺作態了。”
    虞維音注視著何心柔，“你來翟府與我結好，也是太子要求的吧？”
    何心柔一抬頭，被她那雙清麗透亮的鳳眸泠然刺過，不覺也有些委屈了。
    她臉頰漲紅幾分，急忙開口道：“雖然如此，但我原本心裏就喜歡虞姐姐，想跟姐姐結交為知己！姐姐的繡工，我是打心眼裏佩服！柔兒對虞姐姐，沒有半分虛情假意！”
    虞維音定定看了她許久，見她眼眶微紅，幾乎要發毒誓了。
    心中一歎，打斷道：“好，我信你便是。”
    何心柔反複瞅了她好幾眼，見她臉上慍怒褪去，明眸中隱約含著溫煦的笑意，鬆了口氣。
    “虞姐姐，你別怕，柔兒跟太子哥哥都會幫你的，邵將軍真的比翟少爺更好。”
    “柔兒，你多大了？”
    “今年立春及笄的。”
    何心柔撫著鬢邊一枝珠花簪，手指撥動花簪上鑲嵌的碧藍垂珠，笑道。
    “這花簪是我娘送我的及笄禮，還是虞姐姐前兩年設計的花樣子，從宮中傳出來，就是到了現在，在市坊中也還炙手可熱呢。”
    虞維音淡淡而笑。
    這位小姐的確是被捧在手掌心中長大的，言行舉止間，竟毫無設防。
    她可以相信何心柔，卻信不過太子和邵子敬。
    但眼下，除了去丞相府暫居，她沒有別的路子。
    她繡工高超，織繡手法又快又靈活，不過一日半，已將一張觀音娘娘的小屏繡像完手，命人放置在窗台晾幹。
    何心柔要繡的萬芳競豔圖，在她指點下，也繡得姹紫嫣紅，如流霞般燦爛奪目。
    何心柔不住誇讚，又忍不住紅著臉，從懷內掏出一塊竹青色的錦帕，遞給虞維音看。
    青色的帕底上，是兩條火紅尾巴的錦鯉，正在交頸吐著泡泡。
    隻是錦鯉的眼珠子，卻沒有繡上去，空落落的。
    “虞姐姐，我不太會繡眼珠子，怕一下針，就把帕子給毀了，你能教教我嗎？”
    她聲音幾分別扭，麵頰也紅通通一片。
    虞維音心裏會意，問：“你打算送人？”
    何心柔臉龐更加紅，卻沒再扭捏，黑亮的眸子星子般閃動，衝著虞維音彎唇而笑，不言而喻。
    虞維音告訴她方法，見她一針一線學得極認真，銀針好幾次刺進手指，湧出血珠，她隻用素帕揩拭一下，便若無其事地繼續學。
    這時候，竟沒一點大小姐的嬌氣。
    虞維音心中動容，忍不住問道：“柔兒，太子殿下應該對你很好吧？”
    何心柔拈針的手微微一聽，唇邊的笑意越發溫柔，點點頭。
    “他很寵我。”
    虞維音也跟著微笑，心裏有絲惑然驚疑，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許太後從崇華寺回宮這夜，乾明殿大設宴席。
    琉璃珠和白玉盞光彩瑩然，將整個大殿照耀得輝煌澄澈如水晶宮。
    但太後畢竟是清修歸來，大殿宴台上，樂手歌姬所唱所舞的，都是佛音禮樂，絲竹清寧入耳，如聽梵音。
    高座席中，今上親自為許太後布菜，青玉碗內雖是素菜，卻都烹製得極精致用心。
    翡翠般碧綠的菜心，以生蠔魚蝦之油細細煎炒，最後撒上芝麻粒與雪白的蒜未。
    入口是甜津津，又醇香濃鬱。
    “母後，您嚐嚐這菜心。”
    許太後執箸吃了一小口，隻輕點了頭，不說好，也不說壞，道：“皇上有心了。”
    尤喧對她這般平淡的態度，並不滿意，卻也無可奈何，側目看了眼身旁的綾妃。
    綾妃雖知太後不喜自己，但也不能忽視今上的眼神，忙夾了塊熬得糯粉的雪藕，送到太後的碗缽內，舔著臉笑道：“母後，雪藕熬得很糯，又能潤喉清心，您嚐嚐看。”
    許太後這次，連筷箸也不動了，看都沒看綾妃一眼。
    環視席中一圈，見太子尤栩與山陽公主尤琴坐在一塊，眸中微喜，說道：“栩兒跟琴兒姐弟倆倒是感情甚篤。”
    尤喧聞言，朝太子和公主招手，道：“過來陪你們皇祖母說說話。”
    他心裏是有些不喜的。
    許太後待人嚴厲，即便是在他這個皇帝麵前，許太後也極少露出笑容。
    但這個母後，卻對尤栩這個孫兒，寬容慈祥得如換了個人一般，尤喧心中對這個太子是說不出的感覺。
    尤栩坐到太後身旁，許太後那張嚴肅的麵龐，終於露出了難得的笑容，連帶著對今上說話，也多了幾分溫和。
    “太子去守了幾年邊關，身子骨倒更硬朗了，皇上，你有個好兒子啊！”
    尤喧皮笑肉不笑，邊點頭，邊腹誹：朕何嚐不是你的好兒子？
    許太後笑著問了許多話，太子答得有理有據，恭謹謙讓，許太後笑道：“性子也沉穩了許多，跟大皇子差不多了。”
    席上的尤康，被太後這句似讚如貶的話，弄得心緒鬱卒。
    徐貴妃卻全然未察話裏深意，笑著就道：“皇太後，康兒他……”
    話還未完，卻被太後截斷了話頭，太後詫異地問山陽公主道：“琴兒，你不是說京中貴女們都要進獻繡品給本宮嗎？怎麽沒見著人呢？”
    尤琴挽著太後的手臂道：“小姐夫人們早早在屏風後等著了，就等皇祖母您發話呢。”
    太後點頭道：“讓她們都上來，哀家倒是期待能看到幾個繡藝驚人的好苗子。”
    徐貴妃本想讓尤康也說幾句話，如今隻能訕訕閉了嘴，心中痛恨不已，臉上卻不敢顯露半分怒容。
    一群纖柔嫋娜的女子，穿紅著綠，分花拂柳般繞過屏風，來到高席之下。
    虞維音跟在何心柔身後，心中微覺緊張，卻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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