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37章 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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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星川一直知道季望澄是怪人。
    怪人怎麽了呢“合群”是人生必修課嗎
    每個人都要像路邊高矮相近的灌木叢那樣,像標準化的工業製品那樣,被修剪成一樣的長度、長著差不多的模樣嗎沒有這種道理吧。
    他走著神,阿黃突然衝著他叫了幾下。
    “汪汪汪!”
    黎星川看過去,阿黃轉頭。
    不遠處,是校內的k記甜品站。
    黎星川:“”
    黎星川試探著詢問:“你想吃冰激淩嗎”
    阿黃:“汪!”
    他覺得這是“想”的意思,頓覺驚奇,詢問歐若瑤:“阿黃能吃冰激淩嗎”
    歐若瑤不知道別的狗行不行,但是黃紹輝肯定可以。
    “能的。”她胡說八道,“它超愛吃冰激淩。”
    於是黎星川走到甜品站,買了四杯聖代和同行的部員分享,迷你甜筒留給阿黃。
    阿黃看起來很不滿意,吃一口汪一聲,眼睛盯著他手裏的聖代,仿佛在說“憑什麽你們的那麽多”。
    黎星川嘟囔:“這是要成精了。”
    阿黃滿意地點頭:“汪。”
    等了幾分鍾,阿黃依然沒有變回來。
    因為黎星川在視頻網站上刷到過極其聰明的邊牧,會用按鍵和主人交流、還喜歡玩切水果的那種,與之比起來,眼前小土狗的聰慧就顯得沒那麽突出了。
    阿黃吃完冰激淩,去扒歐若瑤的褲腳,甚至把她包裏的平板翻了出來。
    黎星川樂了:“它會玩切水果嗎”
    歐若瑤含糊道:“對,阿黃可愛玩了。”
    ——嗯打開了備忘錄黃紹輝是有話要說嗎
    -
    汪文淵平平無奇的一天終結於被警察找上門。
    當警察對他亮出證件、要求他配合調查的時候,他嚇得魂都飛了,他心想我好像也沒犯過法啊,小心翼翼地問:“請問我犯了什麽事嗎”
    警察說他們也不知道,這件事保密權限很高,要求他跟他們去局裏聊聊天。
    汪文淵戰戰兢兢地走進警局大門。
    他被送到一件小會議室,對麵坐著一男一女,正是“刑訊雙子星”。
    “小同學,別緊張,你沒有違法,我們隻是到你了解一些情況。”俞徹笑吟吟道,“喝杯茶吧。”
    汪文淵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麵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忽然覺得放鬆許多。
    劉熙給他看證件:“汪同學,我們是超能力中心的,國安直屬部門。”
    汪文淵:“!”
    一路上的膽戰心驚,在此時化作一種撿錢般的狂喜——“原來我真有超能力!”
    兩人句句圍繞著他的超能力,隻字不提黎星川,套話水平十分高超。
    沒多久,他們就問到了自己想聽的內容。
    “……在畢業聚會那一次失敗之後,我其實以為自己沒有超能力,隻是巧合。”汪文淵老實巴交地說,“但最近林學長讓我找回了信心,原來我真的有超凡的力量,隻是被黎星川誤導了。”
    “黎星川你的同學嗎”
    俞徹問。
    汪文淵:“對,我們高中大學都是一個學校的。林學長說,一次勝利是巧合,一百次勝利就是必然。如果有人能夠戰勝我,那說明對方也有特別的力量,我嚐試過幾百次以後,今天又去找了他,結果我輸了……”
    劉熙:“你因此認為黎星川有特別的能力。”
    汪文淵不情不願道:“……對。”
    俞徹:“黎同學有什麽樣的能力呢你知道嗎”
    汪文淵老實說:“我不知道,我猜測可能是‘等級壓製’之類的,黎星川的超能力等級比我高,所以我的力量在他麵前被壓製了。”
    劉熙:“是林學長建議你去試探黎星川的能力嗎他是不是也知道對方的與眾不同”
    “林學長不知道。”汪文淵說,“我隻是告訴他,我的‘猜拳必勝’在一個人身上栽過跟頭,他就說有可能是巧合,讓我再去找那個人對抗一次,試過了、如果還是失敗,要回來告訴他。”
    “你已經把這件事告訴林學長了嗎”
    “沒有,我突然被狗追,結果跑著跑著,手機掉地上壞了,沒法用,剛送去店裏修,要晚上9點左右才能拿。”
    “別擔心,作為你配合調查的獎勵,維修費用我們會給你報銷。”
    汪文淵大喜:“真的嗎”
    劉熙心說當然了因為那條土狗其實是個組織成員,臉上笑吟吟道:“當然了。對了,這麽說的話,林學長也是超能力者吧他是怎麽發現你的特殊能力呢他都跟你說了什麽”
    汪文淵:“是的,他是超能力者,他就跟我說‘小心季望澄’,見到季望澄要繞遠路走,那個人很危險,以及邀請我加入他們的組織……”
    一牆之隔,黎夢嬌通過單麵鏡看著這一切。
    有劉熙和俞徹在,一個普通大學生說謊不被看穿的概率是零。汪文淵這個人應該沒什麽問題,隻是被利用了。
    她偏頭,問身邊的小玫:“林恩澤抓到了嗎”
    小玫說:“李玄知還沒來消息。”
    黎夢嬌有種預感,這個林恩澤,很可能已經感覺不對,趁機逃逸了。
    事實上,這不是第一起“潘多拉”出現在校園的案例。
    “深淵”的人一個個都像腳底抹油的耗子,點完火就跑,難以追蹤。
    到現在,他們對於“潘多拉”的認知都非常有限。黎夢嬌有一個猜測:“深淵”組織通過到處悄悄傳播“潘多拉”病毒的方式,奪取普通人身心能量,並準備用這些能量來做一些危險極大的事。
    這件事有多危險她沒法具體想象。
    “深淵”時不時的犯罪活動已經足夠擾亂社會秩序了,他們籌措已久的陰謀,大概得是天災那種級別的光景吧。
    會議室內,汪文淵正在詢問“林學長”的事。
    汪文淵:“林學長不是官方組織的嗎”
    劉熙:“有且僅有一個超能力官方組織哦,他不是我們的成員。”
    汪文淵驚訝,接著小心翼翼地、吞吞吐吐地說:“啊……那我覺得……他可能有點……誤入歧途……了”
    劉熙:“這話怎麽說呢”
    “林學長問我,想不想增強超能力。”汪文淵回憶著,“他告訴我,他有辦法讓我升級,不用付出任何代價,但要我成為他們組織的一份子,組織會給我一個神奇的許願小盒子……”
    此言一出,劉熙俞徹嘴角微笑弧度不變,眼神瞬間犀利起來。
    黎夢嬌身子微微前傾,緊盯著說話的人。
    劉熙:“是什麽樣的盒子”
    “我沒見過啊,不知道。我總感覺他可能在推銷盒子,新型詐騙手段什麽的,沒立刻答應。”汪文淵納悶道,“老實說,因為黎星川的緣故,我都不是很相信我是超能力者,所以我決定先確認一下我是不是真的有特殊能力,再次確認過後,我又找上黎星川……然後就被你們叫到這裏來了。”
    劉熙:“所以你也沒接觸過他說的組織咯”
    汪文淵繼續說:“我沒有接觸過,除了他。他說加入他們組織,我們一起建立新世界,創造新的社會秩序什麽的……我覺得有點像傳銷,很怕他把我帶到一個地方去關起來,沒有立刻答應。”
    劉熙點點頭,假借摸脖子的動作,朝黎夢嬌的方向比手勢。
    ——他說的是真話。
    黎夢嬌咋舌。
    這個男生,因為愣頭青般的耿直露出馬腳,在更深一步接觸深淵之前,被他們發現了,算是挺幸運。
    情況比她想象的要好一些。
    首先,那位林學長是“深淵”的一員,或者是被“深淵”某個人操控了,借助他的學生身份在校園裏投放潘多拉,拉人加入組織,同部門的艾子煜不幸中招,汪文淵處於失足邊緣。
    其次,“深淵”大概率沒有發現黎星川的超能力。
    汪文淵衝著黎星川喊的那句“你是超能力者”屬個人行為。
    黃紹輝攆著他跑,讓他的手機在跑步過程中摔壞,又通過爪子打字的方式及時通報組織,因此汪文淵的猜測還沒有傳遞到那邊。
    這是最關鍵的一點,“無效化”底牌還藏著,其他就好說。
    最後,就是看似可有可無的描述——“建立新世界,創造新的社會秩序”。
    這是深淵組織的口號,所有恐怖組織都喜歡標榜自己是新秩序的領導者,他們聽到過許多次了。
    這些年來,組織有一個共識:敵人有兩個,“深淵”與“天災”。
    “天災”,季望澄,先知口中可能會給世界帶來毀滅的危險分子,一人之力毀滅和平。
    “深淵”,隨時破壞社會安定的危險組織。
    大家普遍認為,“深淵”是想用潘多拉腐蝕社會,把一個個普通人變成他們的行屍走肉,所有正常人的個人意誌被架空,從而達到建立由“深淵”主導的新世界的目的。
    深淵,潘多拉,新世界,無效化,末日,逆轉,天災……
    一個個詞匯像是拚圖碎片,雜亂無章地堆在地上。
    黎夢嬌看著它們在虛空中一圈一圈升高,一個新的念頭慢慢成型。
    假如世界末日真的發生了,可能是誰幹的
    季望澄。
    除了他,誰還會成為混沌秩序的受益者
    深淵。
    末日真的發生了,組織會怎麽辦
    組織將立刻把季望澄控製起來,用出壓箱底的殺手鐧,使他強製休眠30天,以爭取時間控製事態。
    那……“深淵”會不會也在策劃世界末日的發生
    隻是他們的惡意,在天災的壓迫感下,沒有那麽明顯罷了。
    假如“深淵”才是末日的主導者,季望澄隻是樂見其成的幫凶呢
    -
    “嘀——”
    【新郵件】
    【玉城發展委員會特別辦事處】
    “哦”黎星川訝然。
    都快忘了有實習這麽一回事了,一個多禮拜沒信,還以為自己落選了。
    他點開郵件,發現這是一封實習ffer。
    黎星川擦頭發的動作一頓,快步衝向欄杆邊,往樓下大聲嚎叫:“——季望澄!”
    季望澄:“在。”
    黎星川:“我收到ffer了!你呢”
    季望澄:“嗯,我也收到了。”
    黎星川很開心,雖然這是個混學分和誌願者工時的時候,但有季望澄一起,還是挺值得期待的。
    他當即決定晚上吃火鍋慶祝,胡亂吹了兩下頭發,站在玄關處,催促季望澄穿好外套趕緊出門。
    鞋架上,他的球鞋緊挨著季望澄的短靴。
    蹲下係鞋帶時,黎星川仰頭,意外看到那雙短靴的鞋底沾了一層濕漉漉的泥、幾葉短短的枯草,還沒幹,顯然是新沾上的,鞋邊倒是不髒。
    不過,今天沒下雨啊
    這是去地裏了嗎
    附近有田地嗎還是踩進剛澆過水的花壇了
    黎星川問:“你剛剛出門了嗎”
    季望澄:“沒有。”
    當然出了。
    又有一個不長眼睛的東西試圖打擾他和閃閃的生活,在河邊處理了一下,用時僅五分鍾,趕在閃閃洗完頭之前回來了。
    黎星川有點納悶,不過對方否認了,他也沒再說什麽,站在門口玩手機等季望澄。
    正值周五,火鍋店要等位,黎星川懶得等,和季望澄轉身走進旁邊的韓料店。
    韓料店的老板認識他們,笑道:“開學啦好像又更帥了”
    黎星川:“你好像瘦了哎。”
    老板笑得合不攏嘴:“哪有,過年吃胖了。”
    黎星川心想確實,不過他肯定不能說人胖了。
    老板問:“今天吃點什麽”
    黎星川:“部隊鍋,雙倍芝士。”
    老板:“好嘞。”
    好久沒吃這家店的部隊鍋了,量很足,大約夠3個男生吃。在和季望澄冷戰之前,倆人常常一起來,後麵兩個月,和好了又趕上寒假,一恍惚就是三個月了。
    冷戰可真難熬啊,他每次路過這家店,都想起季望澄,幾次經過而不入。
    有一次,終於走進去了,老板自然而然地問他:“今天一個人呀”
    那瞬間,黎星川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樣,傻傻地站在原地,連禮貌的笑容都擠不出來。
    原本打算奢侈一把獨享部隊鍋,也頓時沒了那樣的心情,隨便點一份拌飯糊弄了事。
    那兩個月,忙得稀裏糊塗,現在回憶起來,竟然想不出一件值得開心的事。
    冷戰來得莫名其妙,結束得也莫名其妙,由於烏龍的“末日”,他們又迅速修複了關係,像從沒吵過架那樣要好。
    仔細想想,那時候到底在氣什麽呢
    ……好像是因為覺得季望澄搬家,是在和他置氣
    “小季同學。”黎星川翻舊賬,“你老實交代,為什麽要搬家”
    季望澄動作一頓:“……”
    這不能老實交代。
    他搬出去,作為交換條件,組織用一個道貌岸然的借口資助黎星川家裏裝修。
    這番沉默,被黎星川解讀為心虛。
    “你這個壞東西。”黎星川義正詞嚴地指責,“果然是因為和我吵架了,所以搬走氣我。”
    季望澄抿著唇,眼睛因驚訝微微瞪大。
    暖黃頂光落進他的瞳孔裏,像湖麵上的夕陽色碎金。
    “你怎麽會這麽想”他問。
    黎星川:“不然呢”
    季望澄:“不是這樣。”他想了個借口,“新房子,家裏早就買好了。”
    黎星川從來對他的話深信不疑,季望澄是個不屑說謊的人——事實上確實如此,但那是對別人。
    他聽完解釋,第一反應是:那大概確實是巧合吧。
    想到鞋底未幹的泥濘,對方的矢口否認,腦海中還是產生了些許遲疑。
    算了,有什麽好懷疑的,每個人都有秘密。
    可能季望澄隻是去河邊走了一圈散心,又不想跟他提這件事呢又不是去河邊拋屍,沒必要在小事上追根究底。
    黎星川忽然想到另一件事:“對了。”
    季望澄:“嗯”
    黎星川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舊事重提,也許插科打諢帶過去會更好。
    可他確實太好奇了,如果不問清楚,每次想起來都有種抓心撓肺的難受。猶豫上幾秒鍾,他還是決定說出來。
    “那本相冊。”黎星川放在腿上的拇指,不斷摩擦著褲子外層的布料,“……你為什麽要把自己的臉塗掉”
    季望澄垂著眼睛:“已經是過去了,所以塗掉,沒什麽理由。”
    黎星川:“可是我想看,你小時候多可愛啊。”
    對方胸膛起伏了下,仿佛在深呼吸控製情緒。
    半晌,他冷冷地說:“沒什麽好看的。”
    “你還是……”黎星川小心翼翼地問,“你還是討厭小時候的自己嗎”
    他也經常覺得從前的自己蠢到令人厭煩。每個人經過一階段的成長之後回看過去,總是這樣的狀態。
    可季望澄這種程度,不是簡單的“不堪回憶”的程度,有點像……恨。
    他在恨他自己,為什麽
    季望澄眉心輕皺,沉默在沸騰的熱氣中氤氳開來,氣氛卻一下子降至冰點。
    咕嚕咕嚕,湯鍋冒泡。
    黎星川心情和泡泡一樣,七上八下的。
    ——會問到理由嗎
    “……嗯。”
    最後,對方坦蕩地對他承認了,音節幹脆利落。
    僅是簡簡單單承認,也沒有更多了。
    黎星川喉嚨梗了下,不知道怎麽接話。
    他食指微動,給季望澄夾了一筷子牛肉,選擇岔開話題:“吃飯吧。……上次吃都是十一月的事情了,時間過得好快。”
    對方依然低著頭,眼睫毛拓出一層陰翳,令人聯想到鳥雀的羽毛。黎星川用餘光悄悄觀察他,心裏不知是個什麽滋味,莫名想起那個紮著馬尾,坐在他對麵盯著他寫作業的精致少年。
    而現在,季望澄的輪廓深挺,身量比他高挑,哪怕重留長頭發,也絕不會被認成女孩子了。
    這個人的外表一直在長大,可在黎星川眼裏,小季同學從沒變過,由此難以理解他對從前的排斥。
    他覺得他和季望澄待在一起的每時每刻都很好,小時候盼著放學去季望澄家玩,大一點盼著暑假快點來,而現在幸運到可以天天見麵,每天都是閃閃發光的日子,哪怕下雨也是晴天。他很珍惜這些晴朗的日子,季望澄否定任何一天,都會讓他失落。
    黎星川很輕很輕地歎了口氣。
    季望澄聽見了。
    他沒問,沒說話,他也在想從前的事。
    他不願意承認的是,比起“恨”,那其實更接近嫉妒,暴戾的嫉妒像是觸之即死的毒液,灼心般疼痛。他想,憑什麽
    憑什麽
    一無所有的季望澄,每天都能在窗邊等到獨屬於他的閃閃。
    而無所不能的天災,隻能坐在朋友的位置上,看他對每一個人露出笑容。
    怎麽才能離他更近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