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層的夜晚安靜得過分，顧繁星靠在盛幽冥懷裏隻能聽到盛幽冥擂鼓般強勁有力的心跳聲。
    今天過得格外充實，雖說是在闖關，顧繁星卻覺得自己瘋一樣的玩了一天，第一次，跟盛幽冥和小寶一起，一家三口，玩得如此痛快，即使“一家三口”四個字是打了引號的。
    今天所發生的一幕幕，一瞬瞬，隻要顧繁星一閉上眼睛，就會像放電影一樣精彩重現，盛幽冥對她極致的寵愛，小寶的天真爛漫，兩人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無一不刺激著她的大腦，有父子倆的一切，好像已經將她內心的空虛與痛苦逐漸取代。
    她甚至還產生了一個非常自私的想法。
    她下意識的摟緊盛幽冥的腰，說：“盛幽冥，我突然不想找那個孩子了。”
    這麽多年，她是第一次產生這樣的想法，心髒雖然還是會隱隱作痛，像是什麽東西被強行抽離，但這樣的想法確實已經存在了。
    繚繞的霧氣之中，盛幽冥的睫毛上沾著沉沉的水氣，微微低垂著，問：“為什麽？”
    “因為我突然覺得他也許已經擁有屬於他自己的幸福了，擁有愛他的爸爸媽媽，擁有能讓他健康長大的一切，而我，本就不應該出現在他的世界。當年給我接生的大夫曾經說過：我隻不過是代孕的孕母，從我生下他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不是他的母親了，將來，他會管別人叫媽媽，不見便能少一分的惦念。”
    “她說的對。”
    “我一開始也是這麽認為的，既然拿了人家的錢就應該遵守約定，不該想的不想，不能見的不見，即便他在我肚子裏跟我相處了九個多月，我也不應該越界。可能，我這幾年真的太孤獨了，所以才會那麽強烈的想回來找到他，哪怕隻看一眼。”
    盛幽冥收緊手臂將顧繁星抱緊，“我知道。”
    他全都知道。
    因為他也曾感受過極致的孤獨，所以他的內心才會產生強烈的恨。
    本質上，他與顧繁星其實是一類人。
    他們都有著一顆強大的心，有著孤獨了靈魂。
    “盛幽冥，我很矛盾。”
    不隻顧繁星，盛幽冥也很矛盾，很多時候“小寶是你親生的”這句話幾乎脫口而出，可話到嘴邊的時候，卻又怎麽都說不出口，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猶豫什麽，害怕什麽，總覺得就是差了那麽一點點，就一點點。
    盛幽冥再一次收緊手臂，仿佛隻要他稍稍一鬆開，顧繁星就會消失不見。
    “星兒，你恨他嗎？”盛幽冥輕聲問了一句，但直至話音落下，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大概，他真的在害怕著什麽。
    “嗯？”
    “恨那個髒了你的身子，強迫你懷孕又奪走你的孩子，毀了你半生的男人。”
    盛幽冥深深吸了一口氣，可見他到底花了多大的力氣才把壓在心底已久的話問出口。
    此刻，他隻想無情的嘲笑自己一番，嘲笑他盛幽冥原來也有如此害怕被討厭、被拋棄的一天。
    他是希望顧繁星說不恨的，這樣他心裏多少能好受一些，然後大方告訴她，小寶就是她的孩子，是他跟她親生的孩子。
    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很多事總是事與願違，總與想象背道而馳。
    他聽到顧繁星幾乎想都沒想就吐出的一個字，“恨。”
    盛幽冥現下除了苦笑，便是什麽情緒都沒有了。
    “其實我一直都很清楚在我身上發生的事情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我還是忍不住的恨他。老話說，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殺死狐狸和貂的從來都不是身穿貂皮大衣的人，但他們終究還是逃不開因果。顧常林固然可恨，但是他呢？難道他就沒有一丁點的責任？”
    “可能我的想法有些偏激，但我曾經不止一次的認為我所有的不幸都是他造成的，如果沒有他，我就不可能那麽年輕就嚐到母子分離的痛苦滋味，如果沒有他，我也許就能上大學，談一個正常的戀愛，畢業，工作，結婚，平平淡淡的過完一生。”
    “也許在很多人的眼裏現在的我才是人生巔峰，什麽都不缺，可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誰又喜歡刀口舔血？高處不勝寒，俯瞰眾生的感覺雖好，但時間長了也是會厭倦的。”
    “還記得我在海邊跟你說的故事麽？”
    “記得。”
    “我這輩子最想忘記的就是那些，可每當午夜夢回，我仍然會不斷記起那些男人看我時帶著強烈欲念的可怕眼神。而造成這些的，都是因為他，我孩子的父親，那個我從未謀過麵的男人。”
    是的，顧繁星這四年來可以說是天不怕地不怕，秒天秒地秒空氣，唯一讓她至今都後怕的，就是她當年被送上拍賣台的恐怖畫麵，每次夢醒之後的她都止不住一身冷汗，好長時間都回不過神來。
    這是她心裏至今都無法逾越的一道坎。
    提起這些，顧繁星還是會不由自主的顫抖，抓緊盛幽冥的腰，細細的顫抖著。
    “盛幽冥，就像你恨小寶的親生母親一樣，我們其實是一類人。”
    顧繁星不提還好，這一提，盛幽冥恨不得當場給自己一拳，他當初到底跟她說了什麽，嗬……
    “星兒，他是混蛋。”盛幽冥輕輕吻了吻顧繁星的額頭。
    顧繁星笑道：“對，他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混蛋，你也是，混蛋，壞透了的混蛋。”
    沒錯，他壞透了。
    顧繁星困極了，在盛幽冥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就軟綿綿的閉上了眼睛，迷迷糊糊間，她似乎聽到盛幽冥在說：“我就是那個混蛋，你還要嗎？”
    她用臉蹭著他的皮膚，哼哼唧唧的：“我要。你毀我六年，我要你一生。”
    “好。”
    他的星兒，他會用一輩子的時間給她一個最好的交代，但一生還是太短，今後的日子，他們必得日夜兼程。
    “星兒，好好睡吧，我會一直在，一生，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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