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玉謙旗袍連城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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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什麽東西”
    陳寶祥不理會吳一笑的東拉西扯,追問到底。
    “是黃金,招遠那邊過來的,要運到西麵去。沒有鏢局護送,我們出手劫了,迅速藏匿,老天爺也不知道是誰幹的。”
    陳寶祥哼了一聲,慢慢收拾自己的刀。
    招遠出黃金,是史上有名的金窩子。
    所以,吳一笑才一意孤行,去了招遠。
    “三哥,這是塊大肥肉,咱們是好兄弟,我才冒著生命危險,來跟你商量。如果不是這層關係,我才懶得找你!”
    陳寶祥收拾完了廚刀,燒水沏茶。
    “大哥、二姐都來,你給個痛快話,要不要一起幹”
    “等他們來了,看他們的意見再說。老四,濟南的天已經變了,跟以前大不一樣了。”
    陳寶祥說的是實話,他看著這個小小的米飯鋪,不僅僅是為了謀生,而是始終敞開著一扇麵向江湖的窗子。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不想做普通的江湖人,才及時收刀,波瀾不驚地在這裏做半個廚子。
    “好了好了,三哥,咱以前在天橋場子裏聽水泊梁山一百零八好漢的故事,第一個聽的什麽故事不就是‘智劫生辰綱’”
    天橋聽書,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陳寶祥歪著頭想了想,自從天橋最有名的說書先生鐵嘴張死在日本憲兵槍下,他就再也沒去過書場,免得惹禍上身。
    日本人做事,毫無章法。
    鐵嘴張被殺的時候,他就在場。
    當時聽的最後一場書,就是“嶽母刺字精忠報國”。
    “三哥,咱就仿效當年的托塔天王晁蓋,在半路上劫了黃金,怎麽樣梁山好漢能做,咱們當然也能做,對不對”
    吳一笑已經心動,所以千方百計勸說陳寶祥出手。
    過去的兄弟之情,都在陳寶祥心底。
    如果不是擔心日本人的洋槍洋炮、機槍狼狗,他當然可以立刻答應下來。
    “三哥,你真是……開館子久了,是不是膽子沒了告訴你吧,這些黃金是八方麵的,不是日本人的。”
    吳一笑伸出右手,做了個“八”的手勢。
    陳寶祥鬆了口氣,現在黃河兩岸都是日本人的地盤,八方麵軍雖然厲害,卻鞭長莫及。
    這樣看來,劫金並沒有什麽隱患。
    “說說看吧。”
    陳寶祥鬆了口,吳一笑喜出望外,立刻說明這宗金子的來曆。
    日本人已經占了濰縣,正在繼續東進。招遠那邊有八方麵軍的人,積攢了一批金子,想辦法運往西邊根據地。
    這條運金線路是從招遠開始,沿著北路,過昌邑到壽光,然後轉折向南,穿過濰縣境內的益都、臨朐,過了山區,到達中立地帶,從那裏去棗莊微山湖一帶,會有八方麵軍的大部隊接應。
    “三哥,咱什麽都不管,不管金子從哪裏來到哪裏去,也不管它是日本人的還是八方麵軍的。咱就是半路黑吃黑,幹一票就走。我回招遠,再不露麵……”
    陳寶祥低頭不語,智取生辰綱是一段好故事,但那些手法未必管用。
    晁蓋一夥人劫了生辰綱,能後撤到八百裏水泊梁山,從此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如果他們劫了黃金,能去哪裏呢
    像吳一笑說的,仍然隱身於鬧市,恐怕總有一天,被人起底,露了馬腳,那就完了。
    “三哥,我知道你昨晚看戲去了,也知道今天有人來拜訪你。嗬嗬嗬嗬,那些人來者不善,不容忽視!”
    直到現在,陳寶祥也沒看清於書童的來曆。
    對方自稱是抗日殺奸團的人,但那個組織已經隨著日本人的全麵南下而銷聲匿跡。
    殘餘之輩,極少現身江湖。
    如今,於書童在濟南出現,一露麵就表明身份,似乎不合常理。
    “三哥,別猶豫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們拿下這批黃金,你的兩兒一女以後的生活就不愁了。有了黃金,管他是日本人還是韓長官,都跟咱沒關係……”
    吳一笑過於亢奮,話越來越多。
    陳寶祥噓了一聲,指指窗外。
    “隔牆有耳,不要多說。”
    吳一笑笑了:“是是,三哥是出了名的做事穩妥。等大哥、二姐到了,我們一起過來商量。”
    他開了小窗,探頭看了看,一個獅子滾繡球,躍了出去,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暗夜之中。
    陳寶祥有些失神,拿起抹布,緩緩擦拭著桌椅板凳。
    於書童的出現,讓他想起了少帥入關時的一個著名江湖組織——神槍會。
    神槍會裏個個都是殺鬼子的高手,皇姑屯一戰,日本人引爆炸彈,炸飛了老帥乘坐的火車,看似一場大勝,但表彰功臣時,現場卻隻看到遺像。
    實際情況就是,爆炸案之後,神槍會立刻行動,消滅了參與爆炸的全部日本人,共七十五名。
    “如果神槍會來了,搶奪黃金,就變成了虎口拔牙!”
    陳寶祥心如明鏡,大小事情,從不糊塗。
    他相信吳一笑的消息,也相信兄弟感情,但是,“智取生辰綱”是說書人的故事,不是真事。
    真事當中,容不得半點失誤。
    每次失誤造成的大坑,都要由屍體來填。
    清晨起床,陳寶祥覺得兩眼一起亂跳,似乎有壞事即將發生。
    他一個人坐在店裏,喝了一大壺醒腦茶,感覺稍微好了一些。
    有人敲門,是大觀園那邊高升客棧的夥計。
    “陳老板,戲班的名角兒顧老板要吃一份精米飯,煮得越爛越好,另外就是一份把子肉,肥瘦相間,控幹鹵汁。午飯前就過來,另外,顧老板喜歡清靜,她過來的時候,請暫時不要讓其他客人進來。米飯鋪的損失,顧老板會一起結算。”
    陳寶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天聽了顧蘭春的戲,時間太短,根本沒聽夠。
    “是顧蘭春顧老板她從大觀園那邊來我這裏吃飯我這裏是米飯鋪,不是大飯店……”
    “陳老板,別囉嗦了,好好準備著。顧老板說了,隻要吃得舒坦,以後來濟南,吃飯就定在你這裏了。”
    傳話的夥計走了,陳寶祥愣在那裏,好一會子精神恍惚,仿佛做夢一般。
    柳月娥從後麵出來,看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嚇了一跳。
    “掐我一把,掐我一把……”
    柳月娥走過來,在陳寶祥右手背上輕輕一掐。
    “疼,疼,疼——”
    陳寶祥明白過來,這不是白日做夢,而是人家顧老板不知聽誰說了,他的米飯好吃,過來嚐嚐。
    “月娥,來生意了,來好生意了……顧老板要來咱家吃飯,她想吃米飯把子肉……天大的好消息,趕緊的趕緊的,燒火燒火燒火……”
    一上午時間,陳寶祥走到哪裏,腳底下都像是踩著棉花。
    直到臨近中午,戲班裏的一行人浩浩蕩蕩過來。
    帶路的是班主,後麵跟著穿大褂、戴禮帽、鼻梁上架著金絲眼鏡的北平名角兒顧蘭春。
    再往後,是四男四女八個徒弟。
    顧蘭春落座之前,徒弟們拿出白手帕,用心擦拭桌椅。
    其實,店裏的八張桌子早都擦過。
    陳寶祥為了迎接貴客,跟柳月娥一起,拿著新毛巾蘸著鹽水,把桌椅擦拭了十幾遍,比過年的時候都用心。
    陳寶祥親自端著托盤,把一碗白米飯、一碟把子肉、一碗蒜泥、一盤青蘿卜條送上桌。
    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看到顧蘭春,不敢看對方的臉,隻是低著頭,看對方搭在桌上的雙手。
    那雙手骨肉勻稱,十指修長,皮膚細白,猶如春蔥。
    陳寶祥想到顧蘭春在戲台上時候的蘭花指,心頭愛煞了這雙手,但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多謝。”
    顧蘭春低聲致謝,聲音如同黃鸝鳴唱,悅耳之極。
    陳寶祥沒想到,對方唱得好,說話竟然也這麽好聽。
    他剛想回應一句,一個女弟子過來,把他推開。
    陳寶祥回到廚房門口,看著桌前的顧蘭春。
    想不到,自始至終,顧蘭春就沒有動筷子,隻是守著米飯和把子肉。
    她身後的八名弟子倒背著手,一動不動。
    “秀兒她爹,怎麽的了不吃飯,又叫我們準備飯”
    陳寶祥搖頭,他是江湖人,知道這些大人物做事,往往出人意料,普通人根本猜不透他們的想法。
    等了一陣,有人推門進來,腳步輕飄,坐在了顧蘭春的對麵。
    這人用圍巾包著臉,身上穿著一件月光色的旗袍。
    “旗袍做好了,不來取,什麽意思”
    “做好了,季候過了,取來何用”
    “是你的衣服,當然來取,難道要在我店裏放一輩子”
    “是啊,就是要放一輩子,又能怎樣我有一羽裳,價值連城璧。仙人摩我頂,許我結長生。”
    陳寶祥聽得出,這兩人是同一來路,說的看似是普通話,但實際是江湖暗語。
    “嗬嗬嗬嗬,那就留在我店裏吧。反正你是唱戲的,隻穿戲服就夠了,就算有新旗袍,又穿給誰看”
    顧蘭春冷笑:“那倒是未必呢!我是戲子,但隻要離了舞台,我就是普通女子,不穿旗袍,又穿什麽”
    “日本人當家作主,聽說你在北平很受歡迎,就穿和服,給日本人助助興,不好嗎”
    “放肆——”
    顧蘭春低喝了一聲,身後八個弟子的左側衣袖裏陡然間亮出了刀柄。